游扶秋被带去了太一山。


    太一山位于内宗的东南方，是朱雀仙府的主峰，唯有宗内几位道君及其亲传弟子才能出入。


    换句话说，对她这样修为低弱的外门弟子而言，太一山和一座偌大的牢笼没什么两样。


    进去的难度堪比登天，而一旦进了山，就休想轻易出去。


    她被安置在应行雪的洞府里。


    按规矩，她不得随意离开，只能在独居的小院子里活动。


    刚开始几天，除了照顾她日常起居的仙童，她没见过任何人。


    每天的功课也停了。


    应行雪给了她一本秘籍，让她照着修炼承接妖毒的功法。


    她仔细看过，发现这功法与当初周师姐教的移物诀有异曲同工之处，便也明白那几天为什么会开设灵术课了。


    多半是在观察她。


    观察她对灵力的把控，能不能修炼这类术法，以判断利用她的可能性。


    她没其他事做，只能潜心修炼。


    就在她学会功法的第二天，仙童急匆匆找到她。


    “你随我来。仙长毒发了，需要即刻解毒。”他板着张圆乎乎的脸，忽想起什么，“——等等！你那功法可学会了？”


    “或许……我不太确定，还没有试过。”


    “你先说说，要如何做？”


    游扶秋不疾不徐道：“先前师姐说，妖毒是渗入了灵脉，融在灵力中。按书上写的，我要将融有妖毒的灵力引入自己体内，在妖丹内炼化，再将净化干净的灵力送回去。”


    “切记，一定要炼化干净了再送回去，知道吗？”


    “嗯。”


    “这些天你也用傀儡人练过不少次，应该没问题。”仙童掏出两张移行符，匆忙催动。


    游扶秋问：“只有师姐毒发吗，她在哪儿？”


    “只有仙长一人。”仙童道，“在内宗，执事堂。”


    执事堂。


    在符箓卷起的狂风里，游扶秋想到赵青萍先前说过的话——


    记录传送阵法使用情况的簿册，也在执事堂。


    他俩到执事堂时，有好几个医谷弟子挤在一间紧锁的门外，个个都伤得惨不忍睹，像是被狠揍过一顿。


    “药童，谷主呢？”其中一个最先发现仙童，忧心忡忡上前。


    “我去医谷打听，说是谷主还在万妖林，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药童扯着游扶秋的袖子，穿过人群，“不过我把她带来了，仙长先前说过，她能帮着解毒。”


    “她？”另一个弟子捂着青肿的右脸，不可置信，“药童，你开什么玩笑呢，这师妹都还没筑基，她拿什么解毒。”


    “是啊，这些天咱们试了多少灵丹妙药，都不起效。应师姐别不是自暴自弃了，竟然敢相信一个外门弟子。”


    那些不客气的打量直直刺来，有如利箭。


    游扶秋不由得抿紧唇，低下脑袋，避开他们的视线。


    她扯动药童的袖子，轻声道：“不如先等谷主回来，要是没有用，害了师姐怎么办？”


    “等不了了！仙长这毒发作得厉害，要是继续耗着，才是真害她！”药童猛地拉开房门，一把将她推进去。


    他小小的个头，力气却大得出奇。


    就在房门合上的刹那，游扶秋听见有个医修说：“可师姐现下神志不清，还乱攻击人。咱们就算了，人多，勉强扛得住几下。她修为那么低，被打死了怎么办？”


    她顿时想到那些弟子鼻青脸肿的模样。


    有人应答：“那就再想其他法子呗，谁叫应师姐中毒了呢。”


    “也是，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半妖，像应师姐那样的天才，她能见上一面，就算死了也不亏。”


    “嘭——！”


    房门彻底合紧，隔去一切声响，也打断了她的思绪。


    游扶秋握紧手，抬眸。


    这是一间空房子。


    房中空无一物，对面的墙上嵌着扇窄窗。


    柔和的日光从窄窗压进，照亮了一方角落。


    应行雪便在那儿。


    她姿势扭曲地跪伏在地上，两条胳膊被反剪在后背，用抑灵链束缚着。


    破碎不堪的衣袖下，手臂被抑灵链勒得筋脉鼓起，青紫一片。


    “应师姐？”游扶秋往前迈了步。


    许是感觉到外人接近，应行雪的灵力忽然如海潮般暴涨。


    刹那间，她的灵力充斥了整个房间。


    那灵力像水一般温柔，攻击性并不强。


    可一旦过多，便将人死死包裹住，让人如同置身海底，几要溺毙。


    窒息感涌上，游扶秋下意识大张开嘴，竭力呼吸。


    但没用。


    她陷在看不着的磅礴灵力中，两条腿沉重得像是灌了铅，动都动不了，更别说跑了。


    因为缺氧，她的脸一点点涨红，脖颈上涨出细细的青筋。


    偏在这时，一股强劲的灵力袭来，鞭子一样，径直打在她身上。


    她被打得整个人撞在墙上，一瞬间，嗡鸣声压过所有声响，沉闷回响在她脑中。


    砖石太过坚硬，几乎要撞碎她的脊骨，连脏器都被撞得晃颤。


    游扶秋疼得发不出声音，无力滑坐下去。


    灵力的余风扫过她的脸颊，打出火辣辣的疼。


    缓过神后，她摸了把脸，再低眸一看——


    手上全是血。


    单凭痛感，她猜她的脸和脖子都被划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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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臂麻到抬不起来，身体也被应行雪的灵力震得短暂失去知觉。


    这便是修为的差距。


    仅是无意识的一次攻击，就险些要了她的命。


    游扶秋靠坐在墙角，抬起苍白带血的脸。


    她低喘着气，看向角落里饱受妖毒折磨的应行雪。


    恍惚间，她想起刚才关门时听见的对话。


    ——她修为那么低，被打死了怎么办？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半妖，像应师姐那样的天才，她能见上一面，就算死了也不亏。


    “天才……”游扶秋喃喃，忽然闷闷笑了声。


    笑声渐大，她忍不住低下颈，脑袋埋在腿上，单薄的肩背轻轻地颤。


    好半晌，她才缓缓抬头。


    脸上笑意不再，受疼痛刺激而流下的眼泪与血混在一起，使那张素白清隽的面庞多了几抹艳色。


    她紧盯着痛苦挣扎的应行雪，如同观望一只在陷阱里挣扎的困兽。


    那妖毒厉害，应行雪应该是疼到难以忍受，意识模糊，只剩下保护自己的本能，才会肆无忌惮地攻击一切外人。


    而方才那扇门被关上时，外面的人甚至没帮着想一个自保的法子，就这么将她推入这要人性命的险境里。


    推她进来。


    不考量她能否活着走出去，也不在乎她的生死。


    “天才。”游扶秋又喃喃一句。


    她抹了把脸，缓缓抬起手，用那沾满血的手指，隔空描摹着应行雪的身形。


    充斥着房间的灵力仍在无声无息地攻击她。


    窒息感达到顶峰的瞬间，她忽然停住。


    她将手指微微一拢。


    下一瞬，一根细长的荆棘破开应行雪的手腕，从她的体内蜿蜒而出。


    游扶秋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那根妖毒化成的荆棘条，如今缓缓穿过浩荡的灵力，蛇一般缠上她的手臂。


    它绕过她的颈，擦过她的面颊。


    尖利的刺吮吸着她的泪水，粗粝的表皮擦拭着她的血。


    她闭上眼，略歪过脑袋，迎合着荆棘与利刺的摩挲。


    荆棘条裹带着强大灵力，刺破她的心口，深深埋了进去。


    游扶秋轻轻痛喘了声。


    随着荆棘不断刺进，妖毒与灵力也一同往里注入。


    注入心口，再顺着体内灵脉，缓缓流向她的妖丹。


    她扶着墙，在四面八方涌来的窒息感中，大喘着气，一点、一点站了起来。


    最终，她擦净覆在眼上的血泪，俯视着蜷缩在角落里的人。


    她想，的确如此。


    这人在修行上的确是个天才。


    就连灵力，都要更纯净、更可口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