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今晨终于体力不支晕了过去，眼下刚刚被灌下参汤转醒。娘娘心疼得直掉眼泪，却也拿他这倔脾气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他只反复喃喃说，若此生不能娶您为妻，他宁愿就此……油尽灯枯……”


    嬷嬷没有说完，但夜旖缃已然明了。顿时，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瞬间疼得她几乎弯下腰去，眼前阵阵发黑。真是个傻子！他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他背上的鞭伤还未痊愈，如今又……


    “贵妃娘娘的意思，”嬷嬷继续道，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太后那边，态度坚决，毫无松动之意，恐怕……是难以更改了。”


    “娘娘让老奴问问您，您……可有什么想法？或者说……由您出面去规劝几句，或许将军……他能听进去一二……”


    夜旖缃当即明白了她的来意。


    岚贵妃这是无法说服自己的儿子，便想让她去做个“了断”，由她亲口说出放弃的话，或许才能让楚怀黎死心，保住他的性命和前程。一股巨大的悲凉和绝望瞬间将她淹没。


    沉默在室内蔓延，如同蔓延的毒药，侵蚀着她的五脏六腑。


    良久，久到那嬷嬷都以为她不会答应时，她终是极轻极缓地点了点头，声音飘忽得如同窗外即将散去的暮霭：“……好。劳烦嬷嬷，容我梳洗片刻。”


    “老奴在门外等候姑娘。”嬷嬷松了口气，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直到房门关合的轻响传来，隔绝了内外，夜旖缃强撑的镇定瞬间瓦解。


    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眼中的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汹涌地簌簌落下，很快浸湿了膝头的衣料。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唯有单薄的双肩剧烈地颤抖着。


    哭了不知多久，她才挣扎着起身，走到妆台前。


    镜中的女子，脸色苍白如纸，眼圈红肿，唯有一双眸子，因为泪水的洗涤，反而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黑，如同浸在寒潭里的墨玉，破碎，却又带着一种决绝的凄美。


    她拿起那把冰冷的玉梳，一下下梳理着如瀑的青丝。泪水依旧不受控制地滴落，落入乌黑的发间，转瞬不见踪影，只留下冰凉的触感。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用冰冷的帕子敷了敷眼睛，打开房门。


    嬷嬷看到她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与怜悯。眼前的女子，换上了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未施粉黛，长发只用三支简单的白玉簪松松挽起。


    她脸色依旧苍白，唇色很淡，但那双眼睛，在洗净泪痕后，呈现出一种异常清澈平静的眸光，只是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哀伤。她整个人如同雨后初绽的海棠，清极，艳极，也脆弱易碎至极，仿佛轻轻一碰，就会随风凋零。


    看到门边地面一小片不易察觉的深色水渍，她才恍然惊觉今晨是下过一场淅沥小雨的。


    忽然想到楚怀黎背上还有未愈的鞭伤，如今又淋雨跪求、水米不进……夜旖缃心中更是如同被针扎般密密麻麻地疼起来。


    她沉默地跟着嬷嬷，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楚怀黎被软禁的居所。院外的守卫见到嬷嬷，默默让开了道路。


    推开门，一股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没有点灯，有些昏暗。


    只见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此刻毫无生气地靠坐在榻上。他发丝凌乱，下颌冒出了青色的胡茬，身上依旧穿着那日狩猎时沾染了尘土，和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迹的衣袍，不曾更换。


    衣料上还能看到未干透的雨渍，整个人笼罩在一股浓重的颓败与绝望之中。


    夜旖缃忍住翻涌的心酸，从跟随的侍女手中接过一碗一直温着的清粥，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听到脚步声，楚怀黎有些迟钝地转眸看向来人。当看清是夜旖缃时，他那双原本空洞死寂的眸子，瞬间像是被注入了星火，猛地亮了起来，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阿娆……你怎么来了……你的脚还没好……”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为虚弱和激动，身形晃了晃。


    夜旖缃连忙将软枕仔细垫在他身后，然后端着那碗温热的粥，坐到榻边，舀起一勺，递到他唇边，声音轻柔得如同羽毛：“已经好多了，你先吃点东西。”


    楚怀黎脸上随即旋开一个灿若千阳的笑，带着孩子气的满足和巨大的喜悦。他毫不犹豫地张口，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下她喂来的粥，仿佛这是什么绝世美味。因为吃得太急，他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瞬间涨红。


    夜旖缃连忙放下碗，倾身过去，一下下轻拍他的后背，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和心疼：“慢，慢点，别着急……”


    待他缓过气，楚怀黎抓住她的手，眼中充满了近乎卑微的骐骥和光亮，急切地问：“阿娆，是不是……是不是太后同意了？她收回成命了，对不对？”


    看着他眼中那簇重新燃起的火苗，夜旖缃的心如同被凌迟。她避开他灼热的目光，缓缓抽回手，接过空碗放在一旁，然后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清晰：


    “有件事……我一直未曾告诉过你。”她停顿了一下，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利用那点刺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其实，在遇见你之前，我……我一直心悦萧公子，只是那时父王严厉，我从不敢表露心迹……如今太后赐婚，倒也算……圆了我昔年闺中，一个不敢言说的念想。”


    楚怀黎愣了愣，随即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弥散在他眼中的是铺天盖地的心疼：“你在骗我。是旁人人让你来说的，对不对？


    “是太后，还是贵妃？她们逼你的，是不是？”


    夜旖缃不敢对上他的眼眸，生怕多看一眼，自己辛苦筑起的堤坝就会彻底崩塌。她强迫自己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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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头，盯着地上模糊的光影，声音带着刻意伪装的冷静和疏离：“不，不是旁人……是我……是我自己不想再骗你了。”


    “撒谎。”他斩钉截铁地打断她，声音沙哑破碎，带着不容置疑的痛楚。下一瞬，他猛地将她拥入怀中。


    他将脸深深埋在她纤细的颈侧，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敏感的肌肤上，那沙哑的嗓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哀鸣：“你骗不了我……阿娆。”


    他身上的气息，清冽的乌木沉香，如同最温柔的网，瞬间将她包裹。


    夜旖缃轻轻合上眼，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她飞快地在他肩头的衣料上蹭去那抹湿热。


    有时候，她甚至有些痛恨他的敏锐和聪明，为什么他总能一眼就看穿她笨拙的伪装，让她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这怀抱如此温暖，如此让人沉溺，仿佛可以遮蔽外界所有的风雨。


    可是……


    不能，绝不能就这样沉沦下去。


    他的前程，她族人的性命，都比她这微不足道的情意重要千百倍。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抬手，一点点，坚定地推开了他。


    终于，她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强迫自己冷下声线，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刀子：“我没有骗你。萧公子……郎朗君子，风姿卓绝，品性高洁，如同山涧清泉映照的明月，我自小便……心仪于他。至于你……”


    她顿了顿，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不过是因为那时城破山河碎，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恰逢你出现，一时感动，才……才生了错觉。”


    “够了……别说了……”他眼中的光亮，如同被狂风骤雨扑灭的烛火，一点点，彻底碎散，最终归于一片死寂的灰败。


    她心如刀绞，却只能强迫自己转身，一步步朝着门外走去。


    就在她的手触到冰凉的门框时，终究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却不想，正对上他抬起的目光。


    他哑声道：“阿娆，若你愿意。我现在就带你走！我们回到从前好不好……”


    夜旖缃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脱口而出一个“好”字。


    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与疏离，清晰地，一字一句地断绝他所有念想：“将军误会了。我心中所求，如今……皆已如愿。”


    说完，她不敢再停留，决绝地转身，踏入了门外沉沉的暮色之中，将那满室的绝望与心碎，彻底隔绝在身后。


    春猎结束，夜旖缃被太后一道懿旨，安排进了宫中一处僻静的宫苑居住。


    接下来的日子，她过得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窗外春色再浓，于她而言也不过是一片灰白。


    直到这日清晨，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雀跃的笑容跑了进来。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