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我爱人

作品:《邪神饲养我[星际]

    后来,两人再无互动,小绒球变扭地支起智脑,闭上眼假装这一切没事发生。


    毕竟小东西体能有限,时间久了,他手中的智脑险些跌了出去,却直接被对方扶住。


    “剩下时间就老实在旁边看着。”湛衾墨抽走智脑。


    时渊序缚起爪子,还不如说怕他丢了对方的面子。


    也好。


    刚才他一直没心机打量下这研讨会究竟是什么名堂,如今就当科普科普,见见世面。


    小绒球装模作样地睨着男人台面上的一叠研究资料,圆脑袋左摇右晃,都看不懂那些繁杂的医学概念几个意思。


    简直怀疑自己是个文盲。


    时渊序不甘地睨了一下圆桌旁其他的专家,发现那帮专家也喝了好几次水,活似口干舌燥。


    “……哎,这个概念不是前几天才在学会上提出来么,突然问我如何推演正确的求证公式,搞得我都懵了。”


    “现场平地起高楼啊,我都快跟不上思路了,你说如今在医学界搞科研的得是什么脑子?”


    ……


    此时几个专家都有些支撑不住课题的凶猛攻势,不禁翻起了手头上的资料,甚至面露难色,叫来旁边的助理帮忙协助。


    时渊序细细观察他身旁的这位湛教授,却发现对方从头到尾都没有瞟一眼材料。


    云淡风轻地只是抿了一口桌上的矿泉水,余光甚至扫都没扫抓耳挠腮的旁人。


    小绒球幽幽地回过视线。


    又被这人装到了。


    刚才他也在旁边听着,那些课题涉及跨学科领域,问的问题都需要仔细思索才能答得上来,对方却总能正中要害,三言两语点明核心观点。


    这男人,没准真的不是人。


    时渊序暗嗤。


    尽管他跟对方作为一人一宠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但极少看见对方花太久时间在实验和研究上。


    可一口一个新的医学概念,还把定义和研究方法都捋得明明白白的,也确实是这个男人。


    那七年……这男人该不会真的像他调查的那样,去访学深造了吧?


    此时,研讨会的氛围越加热烈,下一个主题变成了“基因改造”。


    这个主题几乎是人类医学史上历久不衰的话题,也相当敏感和尖锐,专家们虽说准备资料充足,但各个暗地里还是捏了一把汗。


    这种议题上的表态,最容易对个人生涯造成影响。


    而这个环节却是自由问答时间,研讨会在这按照台下观众的投票,选择一名观众最希望表态的专家与人士。


    此时主持人看到了观众投票结果,会心一笑,随后直接开始了介绍词。


    “这次我们的讨论主题是基因编辑。”


    “基因编辑一向不被人类伦理接受,因为它意味着一个生命诞生之初,就有可能是错误的。所以越来越多的人们倾向于通过基因片段来判断一个个体的局限性,然后早早下定论。”


    “那么就有请湛教授回答这个问题。”


    湛衾墨顿了顿。


    他眸色一闪。


    他倒是不怎么介意被突然提问。


    只是——错误?


    邪神素来对世人毫无兴趣,但一条性命最起码也能给他图点信仰、图点邪念,要是什么都不占,一口把对方灵魂生吞了也不是不行。


    既然有利可图,怎么会是错误?


    只是像是什么东西激起了阴森心间的波澜。


    作为一向斯文有礼的教授,一切总是尽在他掌握当中,他也绝不会表露自己真实的态度。


    可这却不同。


    “‘基因无优劣,万物本同生’,基因的优劣是个伪命题,人们这种做法不过是为了理所当然地去排除掉其他的可能性罢了。”湛衾墨说道,“他们筛选出来的,未必是最好的。”


    “但基因片段确实能做到检测“优劣”,您也知道,前不久的环球机甲联赛,第一轮就是通过基因检测来筛选出合适的选手。”主持人紧追不舍,“您无法否认,有的人从起跑线上就已经赢了绝大部分人,比如智商、体能、精神力……甚至是外貌。”


    主持人之前就接到过通知,自由问答环节是负责炒热气氛的,不易太严肃。主要还是增加大众对此次医学研讨会的讨论度。


    问题是不见得所有学者都能接得住。


    湛衾墨看到自己手上的平板已经自动弹出了一些回答的提示,是细心周到的举办方考虑到学者们无言以对,提前准备好的一些答案。


    湛衾墨唇角轻勾,主持人也适时准备对预设好的回答做出反应。


    可下一刻主持人一愣。


    “我确实无法否认,基因检测自有它存在的意义。毕竟,没有人能笃定一个人的潜能究竟有多少,大部分人更是缺乏耐心,等待一颗种子从发芽变成大树。”


    台下群众哗然一片。


    湛教授这是……默许基因编辑?


    可这时候,这个男人偏偏还没松开手上的话筒,他薄唇轻勾,接着道。


    “只是,我不会这么做。”


    “基因片段仍然还有很多人类解读不出的信息,单从几个指标来判定本就有失偏颇,更何况,优势基因未必一直能是优势基因,人本就是环境的产物,而环境又在不断变迁。以不变来应万变,只会像刻舟求剑,永远无法顺遂。”


    “更何况在生物学界,最出彩的存在,我们往往称之为意外。”


    “第三次星球灾变、太阳磁暴、地磁消散……每一次都恰巧有物种能安然幸存下来,他们身上携带的基因都是突变体。”


    “在座的各位嘉宾,师生,你们身边人,也带着并非都是先天的优点,你们自己之所以成为自己本身,正是来自于这些最美丽的意外。”


    “我们称之为,你们自身的奇迹。”


    ……


    台下观众现实愣了半晌,随即便是一阵激烈的鼓掌声。


    时渊序眯起黑珍珠眼,看对方大气不喘一下,语言流畅地回答。


    对方的意思是——基因本就无优劣,最好的存在往往来自于不确定性。


    不是板上钉钉的基因编码,不是一开始就定好的“公式”,也正是因为如此,世界才缤纷多彩难以掌握,充满探索的魅力和意义。


    如此巧言令色,却又让人意外地感到舒畅了几分。


    也不知为何,时渊序内心浅浅地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啧,他倒也佩服,毕竟那男人口才速来不错。而骗人的功夫用在学术领域,更是锦上贴花。


    此时,面对专家回答,观众席的人还可以进一步进行追问,此时专家团里站起一个染着红色头发的女人,穿着白大褂,这是帝国第一军校的军医骆教授。


    “湛教授,先不说你的回答,我倒是很好奇一点,你们既然能从基因的层面就看出基因的优劣,那么,有些人出生之前,你们应当就能看出对方的寿命了吧?”


    时渊序第一眼就看到了她,随即头皮发麻。


    他认识她。


    今天这场会议,是彻底跟“基因优劣”过不去了?


    那个时候骆教授还是伤病治疗科的实习医生,剪着齐耳短发,头发是老老实实的黑色。


    而他还是个莽撞的十四岁少年,刚入读军区附属中学,那附属中学多半也是为了入读军校做准备的学生,需要参加严格的体测——他总是在模拟战场不经打,跌跌撞撞地进了医疗室。


    她总是笑着说,小序,你看起了太温和了点,不像是上战场打仗的,不如考虑做园艺师?


    那个时候的时渊序才从少年营的严刑拷打中好不容易突围,偏偏不服气的把脸偏到一旁,“我不要。”


    他不愿意自己再软弱不堪地,巴望着某些大人施舍了。


    毕竟他的监护人就一句话都没留下,就消失了。


    没有那男人罩着,小时渊序觉得要早点为自己的人生做打算,尤其是自己目前那一副单薄的小身板。


    做园艺师?万一别人欺负他了,他总不能往别人身上扔抔土,或者拿铁锹追着别人打,一点也不霸气。


    结果骆医生还越发好笑地掐起他的耳朵,“小朋友,你明明就是捡回来的一条命,还要逞强做什么。”


    小时渊序执拗地问,“我明明活下来了……我很坚强的。”


    骆医生却神情玩味了几分,“好啦,小宝贝,这几年多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要太计较将来,走一步看一步也好。”她随即摸摸他的头,“做人啊,最主要是开心。”


    小时渊序只是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只记得她说要开心。


    他没有细想,只知道骆医生弯起眼笑的时候很温柔,对他很关照,其他大人说他只要好好活着就够,她是为数不多鼓励他做喜欢的事的大人。


    他要好好学习,好好吃饭,好好锻炼,争取长成一棵茁壮的小树。


    然而,没过多久,给他治疗的人不再是骆医生。


    小时渊序一直不知所以然,傻傻地觉得骆医生不过是去了更大的医院去治病。


    直到有一天坐在军校的饭堂里,看到电视剧正在播一幕场景,是一个白衣天使站在临近绝症的病人旁,呢喃,“做人啊,最主要是开心——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就早点去做吧。”


    他忽然内心咯噔一下。


    就好像一直深信不疑的某样东西,忽然生出一道暗疮。


    原来骆医生那一句安慰人的话,是对一个将近死亡的可怜人说的。


    那个仍然顽强地想要变得更强的小孩,那个才上军校一年级的少年,在她的眼里,其实早已被命运判了死刑。


    ……


    如今骆医生早已变成骆教授,气势也不像以前那个温温软软的女孩,早已有成熟知性女人的气质。


    时渊序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动辄惴惴不安的软糯少年。


    可他却迟迟松不下那颗心。


    当年他们告诉他,他本活不下来。当年把自己从灭绝星球救下来的救援队,那些给自己治疗的医生,少年营时期遇到的那些军官……


    他们不是亲口告诉他,而是那有意无意透着怜悯的眼神,那欲言又止的一次次谈话。


    他们说,你多多保重。


    此时骆教授更是直接地说,“我呀,曾经也想往濒危族群系这个方向发展,但是……有些物种的脆弱,是从一开始就决定的,有的时候,人也需要盼头才行。”


    “不过,我听说像湛教授您这样的的专家,能对存在缺陷的基因片段进行改造,那么为什么不能创造出‘完美’的品种?”


    时渊序目光一暗。


    原来当初的他,早就被骆教授默默判定了死刑。


    所以对方才义无反顾地调转方向,不再救治濒危族群。


    “恕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湛衾墨淡漠作答,“有明显目的的基因改造,等于否认个体本身。而‘圣选’对我而言,更不意味着创造出“完美”的品种。”


    “可我听说,你们系教授会对那些濒危族群进行基因改良,不就是默认他们的基因必然存在缺陷?”骆教授转而问,“您说不能否认个体本身。可事实就是人与人,出生后便有优劣之分。不然那些濒危族群,为什么一早就面临灭绝的风险?”


    时渊序蓦然一惊。


    他正是濒危族群,如今偶尔从人身变为动物,不正是缺陷?


    许多人提过,一个星球的族群被淘汰,是因为他们先天存在缺陷,无法适应环境变迁,通过宇宙的考验。


    那么……他是吗?


    他甚至想过,他本不该活着。不然为什么偌大的一个星球,族人全部灭亡,却徒徒留下他一人?


    此时全场观众沉寂,这个话题关于基因优劣,关于死亡。不是专家三言两语就能做出决断。


    因为所有人在提问的那一刻心里就已有了答案。


    无论是九大星系还是众生,人生下来的那一刻便有优劣之分,有人注定能够通过圣选成为神庭的一员,也有人的家园注定被毁灭,只能到外星球沦为低等公民。


    这是不争的事实。


    可此时湛衾墨忽然开口。


    “女士是否听过一种物种,分开为虫,合则为蛇。单独来看它们弱小易折,合并起来看却又能形成庞然大物,一旦灾害来临,它们便及时断开,就算舍弃其中一截,也能保全多数。”


    时渊序一顿。


    此时男人话语未落,又接着缓缓道。


    “濒危族群是环境变迁下存活的部分,他们能生存意味着尚能顽强地适应如今的环境。对他们进行基因改良,不过是让他们能够更好地遗传优质性征,恰恰是对他们基因优越性的肯定。”


    声音磁沉清落,却掷地有声。


    观众席,台上的专家都纷纷怔了怔。


    开口的不是别人,偏偏是一个冷清冷漠的湛教授。


    之前有罕见病例被帝国医学院的院长硬生生地接下,转交给濒危族群系。


    可湛教授道,没有治愈希望。


    有人问,“湛教授,你不决定尝试一下吗……”


    湛衾墨神色辨不清喜怒,只是淡淡道,“按照病人的病情,做手术前我默认患者已经死亡,活了倒是奇迹,除非病人家属执着要试,不然我不会做徒劳的努力——不如让他最后度过几天安生日子,这样死去起码体面。”


    旁人闻言皆毛骨悚然,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套理论?


    如今湛教授却这么一开口,竟然道,濒危族群并非是脆弱的不堪一击的。


    “如果人生来就有优劣,又如何解释生命的奇迹?”此时男人凤眼一抬,“能够在星球劫难存活的物种当中,究竟有多少是人们精心设计的基因体,大家应当清楚。”


    观众席其他专业的学术代表先是一愣,随即眼睛一亮。先不说湛教授本人是何作风,这问题问的只有三分,答题的人却答出了七分。


    “呀!这样我是没话讲了。”骆教授笑了笑,“如今科学发达,可医学科技再发展,人类也无法抵御被至高神所控制,教授不觉得感叹?”


    湛衾墨目光悠长,随即淡淡道,“我只知道,有些事更在人为,而非天定。如果人不必挣扎,只需要等待命运发落就可,那或许一开始,人就不必存在。”


    “可医学界的初衷,本身就是那么一句——”


    “与死神进行拉锯战,无数次救病人于水火中。”


    “而真正的人生,是拿着半条命,从命运之神手里抢另外半条命。”


    骆教授不知怎的,竟然有些无言以对,只得坐下。


    时渊序半晌才回过神,万万没想到这个冷漠的医学教授,却独独在那几段话上,给了他从未有过的宽慰。


    “有些事更在人为,而非天定。”


    “真正的人生,是拿着半条命,从命运之神手里抢另外半条命。”


    那些曾脱离亲人,暗不见光的日子里,他无数次质问,为什么自己成了最不幸的一个。


    “我以后,会不会也要被淘汰?”那时的小时渊序,眼底有着泪光,攥住了身旁高挺男人的衣角,“我会被淘汰吗?”


    那个时候的湛衾墨目光垂落,只是轻飘飘地掠过他的泪眼。


    “小东西,那是你自己决定的。”


    此时今日,他才懂那是什么意思,对方曾经的漫不经心,落在心里,却是那么沉甸甸的一句话。


    请他无数次,无数次救自己于水火中。


    那么对方身为医学教授,又何尝不是在做这件事?


    时渊序忽而有些茫然。


    ……每一字每一句就像刻在他的心里。


    只是他不懂,这么薄情冷清的男人,为何却在这个观念上,如此慷慨,如此大方。


    劝他振作,又甘愿成为医学界的一员,救死扶伤。


    可对方一贯有清晰的目的,这么做又是为了谁?


    “湛教授,您对濒危族群的关注度很高,但您公布的医学案例中,未能有一例是直接相关。平日大部分人极难接触到这一特殊群体。可否冒昧问下,您做出的医学研究,是否有足够的事实和案例支撑,还是仅限于假说?”


    接下来,又是一咄咄逼人的男学者。


    时渊序一怔。


    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质疑医学理论背后的支撑案例,就相当于直接揭人的短。


    “先生,这个提问违反了我们的提问守则……”当场有会场助理想要拦下质疑的人。


    却见那位男学者不但没有噤声,还多问了一句,“湛教授还曾说过,人定胜天。可濒危族群存活率本就极低,您既然从未接触过濒危族群案例,如何对此进行证伪?”


    湛衾墨神色幽淡,他单手拿着话筒,薄唇微启,“从未?先生这么假设,未免过度决断。”


    男学者反笑,“那好,退一万步,只拿个例说事,是哪个濒危族群的案例,才让你如此笃定?”


    此时众人视线齐刷刷投向这个英挺修长的湛教授,男学者的提问太粗鲁野蛮,可这学者偏偏是专家团的一名重要代表,业界已有声望,此时没有第二人敢贸然打断。


    曾也有濒危族群系的名教授,为了成果有所突破在案例和数据上作假,却不慎在一场报告会上露出了纰漏。


    那么,业界资历不长的湛教授,又是凭什么作为第一人?


    一场研讨会,亦可硬生生撕下某些学者的遮羞布。


    “湛教授从未接触过真正的濒危族群案例,却毅然得出颠覆人常理认知的结论,对患者,对医学界,都缺乏一份操守。”


    持着话筒的男学者咄咄逼人,却引四下的人议论纷纷。


    湛衾墨迎着众人的视线,依然站定在原位。一场提问,更如一场审判。而沐浴审判的人,却是似笑非笑,从容淡然。


    “既然先生如此追究,那我也不妨坦诚——”


    台上的高挺男人,身着西服,薄唇开合,一字一句磁沉,如同烙在人心间。


    “我的爱人正是濒危族群,所以我足够笃定,如何?”


    小绒球狠狠一怔,不可思议地瞪圆了黑珍珠眼。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