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言……就这？”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没有丝毫情绪，却比任何羞辱都更伤人。


    它们像三根无形的钉子，将李浩然钉在了原地，也将整个万花谷的喧嚣，彻底钉死。


    风停了。


    花瓣飘落的簌簌声，也消失了。


    李浩然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只剩下一片惨白。


    他刚刚燃起的决绝与疯狂，被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瞬间浇灭。


    那不是蔑视，不是嘲讽。


    而是一种彻底的，发自根源的……不在意。


    就好像一只蝼蚁，用尽全身力气，对天上的神明发出了自己最响亮的嘶吼。


    而神明只是低头看了一眼，疑惑地问旁人：“刚才，是不是有灰尘掉地上了？”


    这种被彻底无视的屈辱，比杀了他还难受。


    “你……你……”李浩然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道心，那柄引以为傲的无瑕剑心，正在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


    天剑门的弟子们，脸上也火辣辣的疼。


    他们刚刚还为自家少主的豪赌而热血沸腾，现在，却只觉得像是一群跳梁小丑。


    高台上，林清雪的身体晃了晃，差点站立不稳。


    她捂住胸口，只觉得呼吸困难。原来，骄傲被碾碎的声音，是那么刺耳。


    就在这片几乎凝固的空气里，一声轻笑，突兀地响起。


    “咯咯……”


    是柳如烟。


    她笑得花枝乱颤，迈着摇曳生姿的步子，走到了宇飞身边。那股浓郁的香气，再次将宇飞笼罩。


    她看都未看李浩然一眼，而是用一种近乎贪婪的目光，打量着宇飞，仿佛在欣赏自己最杰出的作品。


    “好啊。”


    她终于开口，声音娇媚入骨，却传遍了整个山门内外。


    “既然天剑门的李少主如此有雅兴，想用自己的命，来为我徒儿的成名之路添砖加瓦。”


    “我合欢宗，自然奉陪到底。”


    她没有问宇飞，直接替他应下了这场生死之赌。


    霸道，且不容置喙。


    李浩然闻言，反倒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脸上的惨白转为病态的潮红。


    “好！这可是你说的！”他嘶吼道。


    “合欢宗妖女，今日，我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天道正法！”


    宇飞内心的小人已经开始在地上打滚了。


    “喂喂喂！我同意了吗？这女魔头是真不把我当人看啊！”


    “行吧行吧，加班就加班，希望这次的加班费给力点，不然亏大了。”


    他默默吐槽着，脸上却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掀起。


    他只是缓缓向前，踏出了一步。


    这一步落下，他整个人仿佛从这个世界抽离了出去。


    明明就站在那里，却给人一种远在天边，触不可及的错觉。


    他身上的气息，尽数内敛，没有半分外泄，却让李浩然心中那股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再次出现了动摇。


    深渊。


    他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能吞噬一切的深渊。


    “装神弄鬼！”


    李浩然怒吼一声，强行压下心头的不安。


    他将所有的精、气、神，全部灌注到了手中的长剑之上！


    “嗡嗡嗡——”


    那柄法剑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剑身之上，迸发出比太阳还要耀眼的白光。


    李浩然的皮肤开始干裂，一头黑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花白。


    他在燃烧自己的生命，燃烧自己的道基，只为催动这禁忌的一剑！


    “天！罡！破！魔！剑！”


    他一字一顿，用尽全身力气吼出这五个字。


    刹那间，风云变色，天地震动！


    他手中的剑，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由纯粹剑气凝聚而成的，长达百丈的狰狞光龙！


    那光龙仰天咆哮，龙威赫赫，搅动了整个万花谷上空的灵气。


    周围的合欢宗弟子们纷纷色变，在这股煌煌天威之下，她们感觉自己的功法运转都变得滞涩，仿佛遇到了天敌。


    这一剑，确实有资格被称为天剑门的至高剑技。


    它代表了正道剑修，对一切“邪魔歪道”最极致的克制与毁灭。


    光龙咆哮着，锁定了宇飞，带着焚山煮海，净化世间一切污秽的气势，猛然冲下！


    面对这毁天灭地的一击。


    宇飞，终于动了。


    他没有祭出法宝，没有掐动法诀，甚至没有调动体内的灵力。


    他只是抬起了右手，伸出食指。


    然后，所有人都看见了那毕生难忘的一幕。


    一瓣桃花。


    一瓣粉红色的，娇嫩欲滴的桃花，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了他的指尖。


    它那么小，那么脆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它吹散。


    它与那百丈光龙相比，渺小得不成比例。


    可它就那么出现了。


    宇飞看着那条咆哮而来的剑气光龙，屈指，对着那花瓣，轻轻一弹。


    没有声音。


    没有灵力波动。


    那瓣桃花，就这么悠悠地，轻飘飘地，逆着那狂暴的气流，迎向了光龙。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用一瓣花，去对抗天剑门的禁忌杀招？


    他疯了吗？


    李浩然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狂笑。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瓣可笑的桃花被碾成粉末，然后自己的剑气光龙，将那个狂妄的男人，连同他身后的一切，都彻底撕碎！


    下一瞬。


    花瓣，与光龙的龙头，触碰在了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没有山崩地裂的巨响。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那瓣小小的桃花，在接触到光龙的瞬间，化作了一点粉色的光晕，悄然散开。


    紧接着。


    那条不可一世，仿佛要毁灭世界的剑气光龙，从龙头开始，一寸寸地，崩溃了。


    不是被击溃，而是消融。


    那狰狞的龙头，化作了亿万片粉红色的花瓣。


    那百丈长的龙身，也化作了亿万片粉红色的花瓣。


    那足以撕裂天地的龙尾，同样化作了亿万片粉红色的花瓣。


    整个过程，安静得诡异。


    一场盛大而绚烂的桃花雨，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万花谷的上空。


    “噗——”


    李浩然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瞬间萎靡下去，那头花白的头发，此刻彻底变成了雪白。


    他手中的法剑，“哐当”一声断成了两截，掉落在地。


    他的身体，他的道，他的骄傲，他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彻底粉碎。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任由那漫天花雨，温柔地洒落在他的身上，脸上，眼中。


    输了。


    败得，一塌糊涂。


    宇飞缓缓收回手指，甚至连看都未再看他一眼。


    好了，加班结束。


    他转身，迈步，准备回藏经阁。


    然而，柳如烟却先一步，挡在了他的面前。


    她伸出纤纤玉手，动作自然而然地，替宇飞理了理那因微风而略显凌乱的衣襟。


    那姿态，亲昵得让全场所有女弟子都红了眼。


    理好衣襟后，她才转过头，看向那如同失了魂的李浩然。


    她脸上的笑意尽数敛去，只剩下君临天下的淡漠。


    “李少主，赌约，你可还记得？”


    李浩然身体一震，缓缓抬起头，眼中满是绝望。


    柳如烟红唇轻启，吐出了两个字。


    那声音很轻，却像两座大山，轰然压在了李浩然的身上，也压在了所有天剑门弟子的心头。


    “自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