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0章 不敢劳烦娘娘玉手(180万票加更)

作品:《凰宫梦

    这个认知,让顾锦潇心中,掠过了一丝极其微妙的感觉。


    并非轻视,而是一种触动。


    原来,她那看似无懈可击的从容之下,也藏着普通人的恐惧。


    这份害怕,在此刻幽暗的绝境中,显得格外真实,甚至……有些脆弱。


    顾锦潇的嘴唇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素来克己复礼,言辞谨慎,更不擅长安慰人心。


    尤其是在宸贵妃娘娘面前,任何逾矩的言语或动作,都显得不合时宜。


    一阵沉默过后……


    终于,顾锦潇再次开口。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稳,如同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务,只是语速比平时略慢了一丝。


    带着试图安抚的意味,却又因为不习惯,而显得格外生硬干涩:“娘娘……不必怕。”


    简单的五个字,干巴巴的,没有任何修饰,也没有任何承诺和保证。在这幽暗的山洞,甚至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沈知念微微一怔,目光从洞口移开,落在顾锦潇被火光映照的侧脸上。


    那双沉静的眼眸,正专注地看着跳跃的火苗,仿佛刚才那句笨拙的安慰,并非出自他口中。


    顾锦潇依旧保持着那副古井无波,恪守臣礼的姿态,连视线都未曾偏移半分。


    一丝极其细微的情绪,在沈知念心底悄然划过。


    是窘迫自己极力掩饰的害怕,竟被这个男人看穿?


    是意外这位向来以冷漠疏离、刻板守礼著称的顾侍郎,竟会试图安慰她?


    还是……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妙感觉?


    沈知念说不上来。


    她沉默了片刻,没有回应顾锦潇那句干巴巴的安慰,目光重新投向洞口。


    洞外狼群的呜咽声,依旧清晰可闻,每一次低吼都让沈知念心头微紧。


    然而,一种微妙的气氛变化,却在山洞里悄然发生。


    那份盘踞在沈知念心头的不安,似乎……真的被顾锦潇那句干涩的“不必怕”,驱散了些许。


    并非因为这句话本身有什么魔力。


    而是说这句话的人,此刻就坐在这里,跟她一同困守在这幽暗的山洞之中。


    他沉默,却如同一块磐石。


    他守礼刻板到近乎不近人情,却冒着生命危险,为她点燃了这救命的篝火。


    他明知洞外杀机四伏,却依旧在她惊惶时,试图用他那笨拙的方式,给她一丝安慰。


    这个认知,如同让沈知念平静心湖,起了一丝无声的波澜……


    如若只有她一人……沈知念几乎不敢深想。


    纵然她智计百出,在这漆黑、寒冷、野兽环伺的绝境之中,孤立无援的恐惧和绝望,足以彻底摧毁任何人的意志。


    此刻,虽然前路依旧吉凶未卜,但至少……她不是一个人。


    橘红的火光温暖地跳跃着,在两人之间投下晃动的光影。


    山洞内依旧寂静,只有火焰的噼啪声,和洞外狼群不肯罢休的低吼。


    沈知念紧抿的唇线,在无人看见的角度,似乎极其细微地放松了一丝。


    她依旧警惕着洞外的动静,身体却不再像之前那般紧绷,而是微微放松下来,离温暖的篝火更近了一些。


    顾锦潇没有看沈知念,沉默地拨弄着火堆,让火焰燃烧得更旺。


    沈知念裹紧了身上单薄的斗篷,借着跳跃的火光,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坐在对面,背脊挺得笔直的顾锦潇。


    这一眼,却让她瞳孔微缩。


    他的绯色官袍上,右臂手肘稍上的位置,赫然洇开了一片深褐。颜色比周围的布料重一些,边缘处还隐隐透出湿意。


    “顾大人!”


    沈知念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身体下意识地向前倾了倾:“你受伤了?”


    顾锦潇似乎才从某种凝滞的思绪中抽离,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臂。


    他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动了动胳膊。牵扯之下,这张总是端肃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隐忍。


    “些许擦碰,无碍,娘娘不必挂心”


    顾锦潇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半分痛楚,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微不足道的事实。


    沈知念却看得分明,那褐色的范围不小,绝非他口中的擦碰。


    她立刻从衣袖里,抽出一方素白干净的丝帕,皱着眉头道:“流了这么多血,怎会无碍?”


    说这话的时候,沈知念便要起身过去。


    “娘娘!”


    顾锦潇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几乎是立刻起身向后挪了半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让本就摇曳的火光,晃动得更厉害了些。


    他深邃的眼眸直视着沈知念,里面是磐石般的固执,和不容逾越的界限:“君臣有别,礼不可废。”


    “臣万不敢劳烦娘娘玉手。”


    沈知念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捏着那方柔软的丝帕。


    她看着顾锦潇写满“规矩”二字的脸,心头那股刚刚升腾起的焦急,瞬间被一种熟悉的无力感取代。


    是了。


    她怎么忘了,眼前这位礼部侍郎顾大人,最是古板守礼,视规矩如铁律。


    “顾锦潇。”


    沈知念收回手,语气里染上了一丝无奈,甚至有些微恼:“此乃荒野山洞,并无旁人。”


    “性命攸关之时,何须拘泥这些虚礼?伤口若不及时处理,恐生变故。”


    顾锦潇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礼法乃立身之本,无时不可忘。”


    他不再看沈知念,也不再看那处伤口,低下头伸出左手,毫不犹豫地抓住衣袍下摆的布料,猛地一撕!


    “嗤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洞里显得格外刺耳。


    顾锦潇的动作干脆利落,似乎在以此强调他的决心。


    撕下的布条不算规整,他单手艰难地缠绕着伤处,牙齿配合着左手用力打结。


    动作笨拙。


    牵扯到伤口时,顾锦潇的额角,有细密的汗珠渗出。


    他的下颌线绷得死紧,却始终紧抿着唇,连一声痛哼都没有发出。


    沈知念就坐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顾锦潇独自完成这一切。


    火光映着他专注而隐忍的侧脸,也映着他因疼痛和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指。


    她手里那方洁白的丝帕,被攥得起了褶皱,最终也只是垂落在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