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选叶包烟

作品:《烟火岁月

    快过年了。这天,科室人员分批分组到制丝车间,帮忙手工分拣樱花专用烟叶,审计部轮到林秋水和李原来到车间帮忙。


    临时周转库是制丝车间东侧的一个大仓库,二十多张铁制工作台整齐排列,每张桌子坐两个人。桌边堆满了高级樱花特供烟的烟叶,这是最好的烟叶,专供特供烟使用,必须手工分拣,去除烟梗,只保留烟叶部分。


    林秋水和李原被安排在靠窗的第四张桌子。林秋水拿起一片烟叶,将烟梗从叶脉中滑走,他的动作快又熟练。


    “林主任,您这手法真地道。"李原看着林秋水分拣的烟叶。


    林秋水笑了笑:"每年这个时候,我都来车间帮忙。"


    林秋水挑选烟叶十分仔细,把烟叶中的杂物放在一个塑料袋里,把烟梗放在另一个塑料袋里。每次给杂物盒烟梗过秤,林秋水的都是重量最高的,那是因为,林秋水挑选得最认真、最仔细。


    制丝车间选叶后,临近春节,太平烟厂就开始了一年一度的礼品烟包装工作。林秋水他们就进入卷包车间进行后续的樱花烟手工包烟。


    卷包车间的恒温恒湿系统一如既往地运转着,一年四季保持恒定,与外面的寒暑变化形成鲜明对比。


    这天,审计部轮到林秋水和刘倩倩到卷包车间劳动,这是每年厂里的惯例,生产部排好科室人员劳动表,到车间帮助包装礼品烟。林秋水穿着厚厚的棉袄,里面只穿了件半截袖衬衣,从审计部走到车间的路上,寒风刺骨,但一踏进车间,暖意立刻包裹全身,仿佛从冬天一步跨入了春天。


    车间里,二十多张工作台整齐排列,每张台子坐四个人,形成一条简易的小循环流水线。工作台上堆满了各种材料:特制的礼品烟盒、透明的薄膜、烫膜机,还有成箱的樱花特供烟。


    财务部来建指着第三张工作台:“林主任,咱们在这力。财务两个人,审计两个人,咱们是一组。您来负责折叠礼品盒和摆放烟盒吧,这个工作相对轻省一些。"


    林秋水和刘倩倩走到工作台前,财务部的小潘已经开始忙碌了。


    小潘笑着打招呼:“林主任,听说您包烟特专业,咱们进度肯定差不了。”


    林秋水笑了笑,拿起一个特制的礼品烟盒。这种烟盒与普通烟盒不同,是专门为礼品设计的,材质更厚实,印刷更精美,上面印着“太平烟厂礼品特供”的字样。


    “林主任,您看,“质量技术部的小王,照例过来技术指导,拿起一个已经折叠好的烟盒,”先把烟盒折好,然后把五盒烟正面朝上摆好,注意烟标要对齐,不能歪。"


    林秋水点点头,拿起一张烟盒纸板,熟练地折叠起来。他很快就折出了一个完美的礼品烟盒。这动作他这两年常做,已经是轻车熟路。


    “林主任,您这手法真专业。"来建看着林秋水折叠烟盒。


    林秋水笑了笑:"这两年每年都要来车间帮忙一个月,已经成熟练工了。先是分拣烟叶,然后包装礼品烟,都成惯例了。"


    他拿起樱花特供烟,仔细检查每盒烟的外观,确保没有瑕疵。然后,他将五盒烟正面朝上摆放在礼品烟盒中,然后放在旁边工序。


    小潘说,"这些都是特供品,没人会仔细看。"


    林秋水摇摇头:”既然是特供品,就该做到最好。每盒烟都代表了太平烟厂的形象。"


    刘倩倩、来建、小潘都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她们知道林秋水一向如此,做任何事情都严格认真,一丝不苟。


    工作台上,林秋水的手如行云流水般忙碌着。他折叠烟盒、摆放卷烟、检查外观,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停顿。


    烟标上,一朵樱花在阳光下绽放,花瓣的纹路清晰可见,触感细腻。这是太平烟厂的高端产品,每条售价一千元,专供特殊渠道。


    林秋水一边折叠烟盒,一边聊天:"国家局对卷烟实行专卖管理,每个烟厂的计划产量绝对不许超产。超产是红线,一经发现,厂长先免职,再调查处理。巢湖烟厂,在行业内名气不小,但由于超产卷烟,被内部职工告发,厂长虽然曾获得国家五一劳动奖,照样被免职。"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后来有的烟厂变通,十一月份把全年任务生产完毕,十二月份开始生产预生产烟,意思是预先生产明年的卷烟。理由是春节期间卷烟销量大,一月份根本生产不过来。"


    “那什么时候打码呢?”刘倩倩好奇地询问。


    “第二年的一月一号集中打码,那时候物流中心成品库也要加班加点,在最短时间内把所有预生产烟全部打码,那样才能出库,给各地烟草公司运输过去。你陶姐她们每年这时候也要加夜班呢!”


    小潘突然开口:“林主任,我听说,以前包装的礼品烟不打码,是吗?"


    林秋水点点头:"是的,那是前些年。我们烟草行业就是从不规范一步步走向规范的。比如,我刚进烟厂时,发的福利烟,是车间的残次烟。不计入产量,不计入销售。没两年,国家局就发现了问题,要求把残次烟重新回炉,福利烟计入产量,视同销售。前些年,手工包装的礼品烟,不打码,不计入产量。漏洞很大,国家局发现问题后,三令五申,并组织多次专项检查,要求礼品烟必须打码,计入产量,视同销售,增值税、消费税等各种税收,一份不能少交。才彻底杜绝了礼品烟不打码、不计税的乱象。国家局就像一个高明的医生,发现哪里有问题,就给哪里开刀;发现哪有病状,就对症下药治理。所以,咱们烟草行业才能一步一步红火起来,才会一步一步规范起来,成为所有经济行业中规范管理的代表。"


    刘倩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如此。"


    来建突然拿起一个烟盒:“林主任,您看这个。这盒烟的烟标有点歪,得换掉。"


    林秋水接过烟盒,仔细检查:”确实有点歪。去那边换掉吧。"


    “林主任,您说这些礼品烟都送给谁?"小潘突然问道。


    林秋水没有立即回答。他知道,这些礼品烟大多流向了政府部门、供应商和重要客户。但作为审计部主任,他不能说太多。


    他平静地说:“这是厂里的事情,我们只负责把工作做好。"


    小潘似乎明白了什么,没再追问。


    “林主任,您说这些礼品烟,会不会有一天不需要了?”刘倩倩突然问道。


    林秋水看着车间里忙碌的人们,思索片刻:"随着管理的规范,终有一天,礼品烟会消失的。"


    刘倩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正如林秋水所言,几年后,随着八项规定的出台,礼品烟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


    中午休息时间到了,刘倩倩、小潘、来建去更衣室穿上棉袄,林秋水则穿着半截袖,一起去食堂。从车间到食堂有三百多米,外面天寒地冻,虽然林秋水穿着半截袖衬衣,也不觉得怎么冷。


    “林主任,您不冷吗?“刘倩倩看着林秋水只穿一件短袖衬衣。


    林秋水笑了笑:”懒得换了,好在到食堂的路程不算远,还可以。"


    下午,林秋水回到车间,继续包装礼品烟。


    夜深了,林秋水还没有睡,他嘴里一直哼哼唧唧。陶娇娇细听,原来,他在写一首诗词《定风波人生信步》:


    懒理蝉鸣犬吠声。踏歌轻舞自攀登。


    恶棘毒蛇中道横,飞跨,笑迎烟雨砺平生。


    年岁如秋心渐冷,方醒,世间凉热一场风。


    遥望玉衡星路处,清影,旅途信步向光明。


    林秋水的父亲林承贤是在黑脸婆进门后的第三个冬天病倒的。


    那天林秋水正在审计部核对一份铝箔纸采购的补充合同。


    手机在桌上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二哥"两个字。林秋山的声音焦急而又慌张:"老三,咱爸刚被县医院的救护车拉走,你赶紧回来吧。"


    林秋水立马把手头的工作交代好,驱车赶到月光县医院时,急诊室的灯还亮着,刺眼的红光在雪夜里格外醒目。


    林秋文在走廊来回走动,黑脸婆手里捏着个金光闪闪的手机,时不时低头看一眼,像是在等什么重要的电话。


    "大哥,爸咋样了?“林秋水走过去问林秋文。


    "还在抢救。”林秋文的声音发木,黑脸婆忽然插了句:“医生说要不少钱,我让秋文回家取存折了,你们哥俩也一人拿一万吧。”


    林秋水没接话,从书包中掏出两万元,递给大哥林秋文,然后就往抢救室门口望。玻璃门上的水汽模糊了里面的身影,只隐约看见穿白大褂的人在忙碌。


    住院的头三天,林秋水请了假在医院守着。父亲林承贤躺在病床上,鼻子里插着氧气管,状态在半睡半醒间。


    "三叔,我来了。“林海涛拎着个果篮走进病房,西装革履的,头发梳得油亮。他在山北省泰西市税务局上班,是林家人眼里的体面人。


    "我爸让我来换你回去歇歇。”


    "你爸呢?"


    "我爸单位有事,我妈腰疼。我上午还要回老家一趟,坐会儿就得走。"林海涛从钱包里抽出两百块钱,放在床头柜上,"这钱你拿着,给爷爷买营养品。


    林秋水盯着那两张钞票,忽然想起林海涛在太平市上大学时,每个月都要到自己家里去两趟,自己每次都给他五十元或一百元。那时候自己刚结婚,工资不高,一个月能挣到200多元,却总是咬着牙往侄子兜里装钱,生活费不够了,有时还得跟同事借。


    有次林海涛说要买电脑,他东拼西凑了两千多块,自己却骑着辆破自行车上班。


    "你要是忙就先走吧,这儿有我。"林秋水的声音很平静。


    林海涛听完,转身就走,连句再见也没说。林秋水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走廊里传来林海涛给黑脸婆打电话的声音:“妈,我放了两百块钱……"


    下午二侄子林海清来了,他刚从省城的太平职业学校毕业,但在林秋文运作下,分配在月光县公安局工作。


    "三叔,我爷咋样了?”


    "还那样。医生说得多跟他说说话,可能会醒得快点。"


    "我爸的钱都被那黑脸婆管着,一分都不给我。还是三叔你对我好,以前总给我钱。"


    "你爷现在这样,你要是有时间,就多来照顾照顾,尽尽孝心。"


    林海清的脸涨红了,把手机往兜里一装,说了声:“我单位有事儿,我要出去一趟。”


    林秋水坐在床边,看着父亲苍老的脸,忽然觉得很累。他想起这两个侄子小时候,总追在他身后喊"三叔",林秋水常把零花钱塞到他们兜里。


    那时候的情是真的,心是亲的,怎么长大了,就变成这样了呢?


    黑脸婆虽然家就在医院对面,但是,每天只是象征性来一趟。


    "你大哥让我来看看,医生说啥时候能出院啊?在这儿一天得花不少钱。"


    "还不知道。"林秋水没抬头,继续给父亲按摩胳膊。


    "我看啊,不如接回家养着,在村里找个护工,比在医院便宜。"


    正说着,林秋文进来了。黑脸婆立马换了副嘴脸,凑过去说:“秋文,你可来了,我正跟老三说,让爸回家养着,你觉得咋样?"


    林秋文没看她,只是问林秋水:”爸醒了吗?"


    "没有。"林秋水的声音很沉。


    林秋文从包里掏出个保温桶,递给黑脸婆:"我在家熬了点粥,你喂爸喝点。"他把保温桶往桌上一放,转身就要走。


    林秋水喊住他:"大哥!你就不能多待会儿?"


    林秋文的脚步顿了顿:"我腰疼得厉害,回家躺一会。"


    林秋山隔两天来一次,和林秋水替换着,带些换洗衣物和吃的。


    第二天下午,侄子林海涛和林海清一起来了,还带着个人扛着摄像机。原来是林海清单位搞"模范家庭"评选,他想拍点照顾爷爷的视频。


    "三叔,你让让。"林海涛把林秋水往旁边推了推,让林海清扶着爷爷,自己则拿着摄像机,对着镜头说:"林海清下班后顾不上回家,一直在医院照顾爷爷……"


    林海清扶着爷爷的肩膀,脸上挤出夸张的笑容:“爷爷,我是海清啊,你看看我。”


    林秋水站在门口,看着这出闹剧,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视频拍完,林海清把摄像机往包里一塞,对林海涛说:"咱们走吧,晚上局里还有个饭局。"两人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天晚上,林秋水给爱人陶娇娇打了个电话,说晚上留在医院里。


    "爸那样,我实在放心不下。"他的声音哽咽着。


    爱人陶娇娇在那头沉默了会儿,说:"你去吧,家里有我呢。记得照顾好自己。"


    挂了电话,林秋水站在县医院的走廊里,望着窗外的雪。雪花飘落在玻璃上,很快化成水,像一道道泪痕。


    他不知道父亲能不能好起来,也不知道这两个侄子会不会态度变好。他只知道,自己得守着,守着这病床上的老人,守着这个家里的精神支柱。


    病房里,林秋水坐在父亲床边,轻轻握着父亲的手。那只手曾经那么有力,能扛起全家的重担,能把他高高举起,能稳稳地握住全乡的经济命脉。


    如今,这只手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青筋像老树的根一样凸起,却依然温暖。


    窗外,雪又开始下了。


    林秋水知道,这场雪不会停,就像生活不会停。


    他知道,只要父亲还在,家就有希望,就有核心。一旦顶梁柱塌了,整个的房屋倒塌就会成为必然,那时候,金钱就会代替亲情,利益就会冲垮血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