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呃啊……”


    “这里……这里是……哪里啊……”


    林天的意识，坠入一片深沉的黑暗。


    像是沉入了无光的海底。


    冰冷、窒息，只有无尽的下坠感。


    “吱吱唧唧唧唧……”


    突然，一阵熟悉的蝉鸣刺破了这死寂。


    一束刺眼的光芒撕裂了黑暗，将林天拉入了一个闷热的夏日午后。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福利院那棵老槐树下。


    他还是那个十八岁的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那是高考结束后的第三天。


    他接到电话，在福利院里有一件送来的包裹，指定要交予林天之手。


    福利院的张老师，那位待他如亲生母亲的中年女人。


    正满脸慈爱地笑着，将一个沉甸甸的包裹递到他手中。


    “小天，这是给你的，寄件人没写名字，但指明了要亲手交给你。”


    包裹很重，只有一层薄薄的纸壳子。


    箱子撕开。


    里面是一个光滑如镜、毫无拼接缝隙的银色金属箱。


    以及在箱子顶上，一张古旧的牛皮纸信封，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金属外壳上。


    他抱着箱子，回到了自己那间狭小的房间。


    “咔哒。”


    箱子应声而开，里面没有想象中的贵重物品，甚至什么都没有。


    当他打开信封，指尖触碰到内页的瞬间。


    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扭曲、变形。


    墙壁像水波一样荡漾，窗外的蝉鸣变得尖锐刺耳，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融化。


    牛皮纸信封在他面前无火自燃，那些打印出来的黑色字体挣脱了纸张的束缚。


    化作一条条扭动的毒蛇，嘶吼着，咆哮着，争先恐后地缠绕着他的全身。


    钻进他的眉心！


    剧痛！难以言喻的剧痛让他蜷缩在地，浑身抽搐。


    一个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机械声音，在他脑海深处轰然炸响。


    【欢迎你，奇点拥有者。】


    【从此刻起，你的人生将由我们为你重新规划。】


    【规则一：在填报高考志愿时，你必须且只能填报‘生物医学器械工程’专业。】


    【规则二：在校期间，你可以尽情汲取该专业的所有知识，但毕业后，绝不能成为医生、工程师，或从事任何与该专业相关的职业。】


    【规则三：你必须隐于市井，泯然众人，直到……接到新的指令。】


    每一个字都是钢印，深深地烙印在他的灵魂上。


    他想反抗，想呐喊，但那声音，最后化作一个鲜血淋漓、狰狞无比的——“死”字！


    突然传来的轰隆一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无法呼吸。


    “不……不！”


    林天双手不停地抓挠着眼前的这一切，惊恐！无力感！


    将他给压垮……


    突然间，场景又猛地切换！


    “这又是哪儿啊……”


    当林天再次晃过神来，周遭那震耳欲聋的掌声和闪光灯将他包围。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龙国创新设计大赛”的最高领奖台上。


    林天手里握着的，自然是那份令他引以为傲的“简易移动医疗设备初号机”的设计图纸。


    “有请本次的大赛获奖得主，林天同学，上台发表……”


    主持人的话语声，戛然而止。


    突然间，周围的声音开始扭曲了起来，那种诡异的老式录音机的卡带声……


    刺耳的不堪……林天在讲台上痛苦地蹲下、捂住耳朵。


    当他再次睁眼，周围的景象已变幻成了颜色失真、灰暗的色调。


    不管是主持人、还是台下刚才发出掌声的参赛选手及导师、学生们。


    他们的面容都变得模糊不清，甚至都变成了漆黑一片！


    徒留出一张嘴。


    他们整齐划一，全部都朝着林天露出诡异的微笑。


    这场景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便是——阴间。


    突然，林天手里的设计图纸却像是被诅咒了一般，从边缘开始燃烧，迅速化为灰烬，飘在上空。


    他想要跳起来抓，可是怎么都抓不到。


    台下，再也没有了赞许和羡慕。


    而是无比冰冷、审视、以及嘲弄。


    “林天！你这个浑蛋！”


    “你为什么停下？”


    “我们给你陪跑了五年，你对得起我们这个团队吗！”


    愤怒……


    “你的才华呢？那个说要改变世界的林天去哪了？”


    “继续啊！你不是天才吗？”


    “还是说你都是抄袭的！现在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吗？哈哈哈哈哈哈”


    嫉妒……


    “林天同学，请你救救我们吧……他们说只有你的设计理念可以颠覆这个世界……”


    “林天，可否告诉我们你的成功秘诀！”


    傲慢……


    “林天同学，你都这么成功了，还是要好好享受人生啊！”


    “林天，接下来的课题就交给我们吧，你就放心当幕后指挥，不用如此亲力亲为！”


    懒惰……


    “林天同学，请把你的设计思路出售给我们，你将获得不敢想象的财富！”


    “林天同学，你忘了我吗？我是杰西卡啊，你忘了是谁的歌声陪你渡过了那寒窗苦读的日日夜夜里吗？请跟我走吧，我会带你去一个能完全施展你才华的地方……”


    贪欲……


    无数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汇成一股又一股恶毒的洪流。


    要将他淹没。


    他想逃，可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砰！”


    又是一声巨响，领奖台瞬间崩塌。


    他又一次坠落，最终重重地摔在了海城医科大学，生命工程学院的门口。


    林天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脑门，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冰冷、痛苦、失落、不堪、绝望、愤怒……


    可是，他又何尝不想……


    “看来这梦总算是醒了，唉……”


    林天没有多想，便朝着门口走了进去。


    院长办公室里头。


    头发花白、平日里和蔼可亲的李德明教授。


    此刻却双目赤红。


    他将一叠厚厚的推荐信狠狠拍在桌上。


    那“啪”的一声巨响，在梦里化作一道惊雷，震得他灵魂都在发颤。


    “林天！”


    李教授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沙哑。


    “你给我解释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协医、华医的保研录取名额！还有赛门子、豪生……这些国内外的顶尖企业，哪一个不是别人挤破头都想进去的？你居然……”


    “你居然全都给拒了？！”


    林天羞愧地低下头，不敢去看恩师那双失望透顶的眼睛。


    他紧紧攥着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最后一丝清醒。


    “老师……我……我……”


    他想解释，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干涩嘶哑的悲鸣。


    “你什么你！”


    李德明绕过办公桌，走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


    “你是我李德明这辈子见过最有天赋的学生！五年！整整五年啊！”


    “你哪一次不是第一？”


    “你的那些设计，哪一个不让整个学院的教授都拍案叫绝？我把你当亲儿子一样培养，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


    “你现在告诉我，告诉我……你要去送外卖？！”


    “林天啊林天，你是要用你那双能徒手搓出人工心脏模型的手，去拧电瓶车的车把手？”


    恩师的质问，字字见血，将他的心剜得千疮百孔。


    “不是的……老师……不是这样的……”


    他的眼泪终于决堤，簌簌地滑落。


    他多想告诉恩师真相。


    多想告诉他那个关于箱子和死亡威胁的秘密。


    可是，那句“你会死”的警告，就像是化作一条漆黑的、布满倒刺的锁链，死死地缠住了他的脖子。


    “那到底是怎样！”


    李教授看着他痛苦的模样，语气稍稍放缓，但依旧充满了不解以及痛心。


    “小天，你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缺钱？还是你的亲生父母……遇到了什么麻烦？”


    “你告诉老师，不管是什么问题，老师都豁出这张老脸去帮你解决！实在不行，我去找国主，我们以举国之力来帮你！你不能就这么毁了自己啊！”


    “别问了……”


    林天猛地抬头，双眼布满血丝，声音带着无言的哀求，“求您别问了……求您了……”


    他看着恩师关切的眼神，心如刀绞。


    “就当我……就当我林天是个浑蛋，辜负了您的期望吧！”


    话毕，他对着李教授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五年的师生情谊、所有的栽培与期望，都定格在了这一拜。


    然后，他毅然转身。


    他怕再多待一秒，自己就会崩溃。


    他怕再多待一秒，就会忍不住把那个惊天的秘密给说出来……


    他冲过长长的走廊。


    两边的墙壁上挂着的不再是学术泰斗的画像。


    而是一双双冷漠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他这个“叛徒”。


    他冲出教学楼的大门，刺眼的阳光洒落而下。


    可他的影子却被拉扯得无比巨大、扭曲。


    最后化作那个冰冷的银色金属箱，在一阵机械的闭合声中，将他彻底吞噬……


    无边的黑暗再次降临，唯有那只扣在他手腕上的黑色电子手表，屏幕幽幽亮起。


    在冰冷地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