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望去，夕阳下麦浪滚滚，村子里低矮的屋舍连成一片，清一色的黄泥墙茅草屋顶。


    老宋家，主屋内。


    孙氏低眉顺眼地站在桌子边，身子瘦得皮包骨，脸色蜡黄。


    身边站着搅手指的闺女，十五岁的孩子，智商就三四岁的孩童一般，枯黄的头发乱成鸡窝，一身破布麻衣，鞋头破了，露出黢黑满是泥垢的脚趾头。


    一旁坐在床边的老太太叫杨氏，梳着光滑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手里拿着针线萝理着线。


    杨氏看到那十五岁的女娃，不屑地冷哼一声，斜着眼瞥了一眼，将她推了推。


    “给我死远些，熏死人！”


    女娃差点摔倒，孙氏赶忙上前搂紧她，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鬓角花白的老宋头一手拿着旱烟袋，正捏着烟丝，瞪了杨氏一眼，出声缓和道。


    “孩子打小脑子糊涂不认事，有点味儿不正常么？你好歹做奶的，甭跟小辈一般见识了。”


    杨氏翻了个大白眼，嫌恶地扭过身去。


    老宋头复杂的目光落在宋绵绵的身上，掏出一把晒干的南瓜子塞到宋绵绵的手里。


    语气哄着：“傻丫，拿去门口吃，甭跑远了啊。”


    宋绵绵眼神呆滞地望着老宋头，见到手里多了一把南瓜子，黑乎乎的脸上傻乐着，嘴角还挂着晶莹透亮的口水。


    她一边往门口走，直接把南瓜子塞进口里连壳一起嚼得稀碎。


    老宋头收回目光，微微叹了口气，最后对孙氏道。


    “老二瘫在床上两年了，药钱也没有断过，该瞧看也瞧了，往后怕是难好了！”


    孙氏站着，目光落在自己单薄破口的鞋上。


    老宋头接着开口道：“我四个儿子，就数老二打理农活勤快肯干，这自从他前年摔伤到现在，瘫了两年……我和你娘半个身子埋了土的，实在是有心无力啊，本还想指着你们养老……唉！”


    “是儿媳不孝……”孙氏低声自责道。


    宋华强瘫了两年，她也很着急，家里还有三个孩子要养，她一个妇道人家，哪怕是起早贪黑的干活，也入不敷出。


    老宋头深深叹了口气，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


    “老二媳妇，咱过的是土里刨食的苦日子，田地就那么几块，粮食顶天了就能种那么多，十几口人要吃……不能一家子坐吃山空。”


    孙氏顿时怔愣在原地，迷茫地盯着老宋头。


    公爹说这话，是啥意思？


    老宋头接着语重心长地道：“我和你娘合计过了，明日就喊人牙子来，你提前把绵丫头擦洗下吧，哄她睡一觉……”


    “爹！你们这是要卖掉绵丫头？”孙氏难以置信，浑身无力颤抖着。


    孙氏怎么也没有想到，公公婆婆打的竟然是卖掉她闺女的主意！


    老宋头嘴里抽着旱烟，叹着气不出声。


    他身为一家之主，不到万不得已，真不想卖儿卖女，何况是自己亲孙女，说出去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可是眼下全家都要揭不开锅了，实在是没有办法。


    杨氏此时扭过脸来，冷哼了一声，朝着孙氏吼道。


    “不卖了傻丫，你二房是打算拖着全家老小喝西北风？这几年给老二治病花了多少银子你不知道？”


    “不就是个丫头片子？十五岁了还是个浑拎不清的，天天不是地上打滚就是摸泥巴，连谷子扬赶麻雀的事儿都做不了！”


    “别家的闺女哪个不是帮衬着家里洗衣做饭？偏生她脑子还不管事儿，养在家里浪费口粮，卖了她贴补家用正好！也算我们老宋家没白养她一扬！”


    杨氏恶狠狠地说道，语气中没有一点儿回旋的余地。


    “娘！绵绵是您亲孙女，咋能卖了呢？真要卖就把我卖了吧！”


    孙氏扑通跪在地上，头磕的咚咚响，哭得一脸的泪。


    宋绵绵怎么说也是老二和她的亲闺女，养在膝下十五年，再如何也决不能卖！


    “呵…呸！”杨氏啐了一口浓痰在孙氏脚边。


    她大骂道：“卖了你？你二房本就只有你一个劳力，要是卖掉你了，家里饭谁烧？衣服谁洗？家里一堆的活儿，你二房几张嘴吃干饭呐？”


    孙氏低垂着脑袋抽噎。


    屋子外边，才一晃眼没见的功夫，宋绵绵就开始院子里打着滚儿，嘴里发出怪异的笑声。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过去，只见她手里抠着脚边的泥巴往嘴里塞，牙齿上舌头上黑乎乎的一团泥，合着她的口水和鼻涕……


    杨氏嫌恶的紧拧着眉头。


    “爹娘，你们也看到了，绵绵连打理自己都难，又瘦又矮，模样也不好，谁家会买一个只会吃闲饭的？别卖了，求你们了！”孙氏痛心喊道。


    “咋卖不掉？后山坳娶不起媳妇儿的多了去了！买媳妇的多得很！绵丫头再痴傻也是个蹲着撒尿的吧？能生娃吧？”杨氏反驳道。


    老宋头也不吱声，默认了杨氏的说法。


    老两口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铁了心的要卖掉宋绵绵。


    孙氏的脸瞬间惨白，心底寒意阵阵袭来。


    “爹！娘！你们当要真卖了绵绵，我、我就一头撞死在老宋家！”


    杨氏一听，脸色一黑，一巴掌重重甩在孙氏脸上：“你这瞎了心肝儿的烂婆娘，甭用死来威胁！你要死就死远点！等你走了，大壮小壮就是没娘的娃！”


    提到自己两个儿子，孙氏心上一口气闷在胸口，一句话都说不出了，只是跪在地上把头磕得砰砰响。


    正当屋子里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屋外的宋绵绵玩着泥巴。


    她眼瞧着一只蝴蝶在飞，傻笑着要去追，跑落了一双鞋也不知道，光脚踩在泥巴上，追到了后院那口井边去。


    “扑通！！”


    一声巨响传来，好似一个重物砸进水里的声音。


    水井顿时溅起大片水花，一双黑脏的手不断拍打在水面上，挣扎着。


    前院主屋的杨氏还在逮着孙氏骂个不停。


    “黑了心肝的烂婆娘，这个家是我和你爹说了算！一个傻闺女拉屎拉尿还要人伺候，留她做啥？你这榆木脑袋咋一点都不开窍呢？”


    “反正这个事儿我和你爹拍板了，明儿个就喊人牙子来收人！”


    孙氏一边哭着，一边接着不停地磕头。


    水井的人扑通着，渐渐没了动静。


    在后院茅房蹲坑的宋大壮，隐约听到了重物砸在水里的扑腾声，他慌忙提起自个裤腰带后往外走。


    宋大壮扑到井边，向下望去。


    昏暗的井底，宋绵绵脸色苍白，嘴唇已经发青，没有了挣扎的迹象。


    宋大壮从惊吓中回过神来。


    “娘！来人啊！救命！绵绵掉井里了！”


    宋大壮一边说着，一边在找东西救人。


    这句话，先是惊动了堂屋里的孙氏几人。


    孙氏连忙从地上爬起，颤巍巍地跑过来一看，脸色被吓白了。


    她赶忙扯着嗓子喊：“快来人啊！绵绵掉井里了！”


    大房屋子里的宋华山听闻动静，匆匆跑来。


    宋大壮紧接着赶紧找钉耙，往下勾住宋绵绵的衣裳往上拉。


    等人拉上来时，宋绵绵整个人都脸色乌青，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