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十二章
作品:《被穿后大家都爱他》 季恒也不是没有进步的。
他已经能够屏蔽掉来自身体的感官,只留下自己这虚无的灵魂,对平凡的外界不闻不问,陷入长久的沉睡。
就当是自己已经死了,躺在了棺材里,作为一具偶尔会睁开眼睛却不会影响到任何人的尸体。
他曾经看过一部恐怖漫画,具体情节不太记得了,但设定依稀记得是有个病人会在睡梦中度过很长的时间,醒来后身体也随着睡梦中的时间流逝变得衰老。
季恒现在的情况和那个有点像。
再怎么死寂,认命,灵魂也在不甘心的确认着自我的存在,一次又一次做着漫长的梦。
以往早就被淹没在日常里的普通回忆,星星点点在梦中出现,美化,扭曲,乱七八糟的拼接在一处,变成一只脚踩在现实一只脚却踩在云端的怪诞梦境。
梦做得多了,做得长了,无法前进的现实也就被梦一步步模糊掉了。
他小时候好像是个很乖巧贴心的孩子。
母亲总是忙于工作,没多少时间照看他,他就会自己照顾自己,跟住得不远的邻居家孩子待在一起玩。
但不能待太久。
有时候,对方会被家长叫去写作业。
有时候,则是到了晚饭时间,他不该留在别人家里打扰别人的晚饭。
有时候,是小伙伴要去约其他的小伙伴一起玩。
要穿过马路,走上好一阵,才能到的地方。
他不能去,母亲回来看不到他又没有联系他的方式,会担心的。
乖巧是一件好事吗?
是的吧。
大人都说,还好你家孩子这么乖,省心多了。
是的,他能为母亲省下很多麻烦事。
只要他乖巧懂事,不乱跑,不玩得满身都是灰尘泥巴,不跟其他小朋友吵架打架闹得需要大人出来调解矛盾,母亲就不必为他担心,甚至可以偶尔把他带到工作的地方,让他帮上一点小忙。
他的童年是快乐的吗?
好像是的。
小孩子随便一个话题就能聊到一起,又随便打上一两个讨人厌的标签就能让大家都远离这个人。
他没有特别好的朋友,也没有打过架闹得不共戴天的仇人。
一切都很普通。
像水一样流过去了。
那留下的是什么呢?
是他不敢“惹事”。
是他“听话懂事”。
是他逐渐不再去小伙伴家里玩,因为他能看得懂大人表面带笑实则不欢迎他长久滞留的“眼色”。
是家里的贫穷忙碌和母亲光养他就很辛苦了不要让母亲为他任何事操心的“责任感”。
青春期的孩子像抽条的小树,嫩黄的树叶对空气有一种敏感度。
能接收到更多信息的他们,开始意识到小孩子时没那么明显的差距。
有的人家里是能够一口气邀请五六个同学回家玩的,有保姆做饭的,有比网吧的大屁股电脑还要薄上许多的电脑和电视机的,能带着直板手机玩自带游戏设置彩铃的。
有的人家里阴暗狭窄,父母还是学校附近摆小摊的,却能坦然邀请同学去光临小摊生意,放学后把书包放在摊子旁边就去帮忙收拾卫生当服务员的,看见同学大声打招呼的。
有的人家里说不上特别好,也说不上特别坏。可一旦比起来,家里不如前者,自己不如后者,邀请同学来家里玩似乎是一种公开处刑的羞耻凌迟的。从不够明亮的客厅到没铺瓷砖的地面,全都是拿不出手的。
季恒就是最后一种。
贫穷带来的不自信,是能刻进骨子里,让他即使已经超过许多生活不幸的人,仍然从灵魂上驼着背直不起来行走的。
他的眼睛盯在地上,盯在任何比不上其他人的地方,再以此反复证明自己的观点。
初中时,季恒有一段时间暗暗讨厌过母亲。
讨厌她来开家长会时骑着电动车穿得那么普通,却又那么显眼,连淹没在人群都做不到。
讨厌她买菜时讨价还价,嗓门那么亮,让他感到似乎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力,为此无地自容。
讨厌她总爱用学习敦促他,明明自己没读多少书,却像是他考个好成绩就能成为富豪名人,将这么多虚无缥缈又沉重的期望寄托在他身上。
讨厌她为他付出这么多,让他连发个脾气都得忍着,因为他欠了她的。所有人都在说他欠了她的,欠得很多,所以他要乖巧听话,要孝顺,要以后千百倍的报答她。
这些敏感的心思逐渐被时间淹没,又在梦里被重新挖了出来,一次又一次反复强调。
每次梦醒,季恒都感到心中残留着对母亲复杂的憎恶感。
他以为他能理解母亲对他的抛弃,可是,他还是不甘心的。
是这个家,是母亲把他养成这个样子的,现在却又觉得另一个生在富裕之家被底气蕴养出来的灵魂比他好得多,哪有这样的道理?
如果他是夏杨,他也能待人处事镇静圆滑,他也能不内向敏感,他也能不为期望的压力感到困扰——因为底气让他不会畏惧期望。
有钱人家和普通人家养出来的孩子怎么可能一样?
资源信手可得环境的孩子和明白自己什么都缺乏的孩子怎么可能一样?
前者当然更受欢迎了,可他的底色就是后者,他又有什么办法?
他就活该被放弃吗?
季恒不想思考这些问题。
也不想看夏杨把生活经营的越来越好,交的朋友质量越来越高,支付软件里的余额数字多到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的地步。
他不喜欢那些不愉快的梦,但也许是令人难受的事物印象会更深刻,充斥着回忆的梦境总是不愉快的居多。
比起更不愉快的现实,他宁愿反复去做这些梦。
做到后面,他已经分不清梦里哪些情节是真实发生过的,哪些是他的记忆自己捏造的了。
他似乎在一次又一次重复自己短暂无趣的一生,并在这些重复中加深对母子关系的负面情绪。
不过,在习惯睡觉和做梦后,有段时间,他强迫自己保持了清醒。
——为了看鲁向萍离婚。
如果不是拜年时弄成那个样子,不是鲁向萍坦白,季恒从来没意识到,他习以为常的家里掩藏着一个这么大的秘密。
他其实不太能想象到鲁向萍的心情。
在他心里,母亲一直是个利落又洒脱的人,还很热心,经常有朋友打电话找她倾诉。
这种性格的母亲,为什么会在父亲出轨后不离婚,反而这么不尴不尬的拖着,以至于把明明是受害者的自己摆在了过错方的低位,受着来自婆家的不公平待遇。
爱情?
他好像没在家庭里看到过这样东西。
当然,他也没见过年轻时的父亲和母亲。
所以他想不明白。
本来母亲清晰明了的身影,也因这个长久潜伏于家庭中的秘密蒙上了一层阴霾,变得模糊起来,让他有些不敢确认了。
不过在没什么印象的父亲和为他劳心劳力的母亲之间,他肯定是希望母亲能够幸福的。
如果可以的话,他当时就会劝母亲离婚,拖着又没好处,关系也闹得这么僵了,还不如干脆点一别两宽。
就算各自过日子,也和以往没什么区别。
但他出不了声,也不知道为什么夏杨没说。
直到现在才明白,夏杨确实比他稳妥多了。
他只能嘴巴上劝劝,实际上拿不出什么让母亲安心的事物,例如离婚之后也有着落不必担忧的家庭,前途大好的儿子,摆脱从小到大租房生活从此再也不必搬来搬去的一个家。
夏杨却可以做到。
一年变成百万富翁。
好厉害。
他这辈子大概都做不到吧。
如果说他毕业后去当一个普通的员工,月工资三千左右,除去吃喝拉撒,每个月努力攒一千五,不算任何意外费用,他得攒将近五十六年才能攒到一百万。
而人显然是不可能不出任何意外的。
生病、受伤、诈骗……有太多事能让他可怜的存款瞬间清空并背负上债务。
就算他真有这么好运,一个都没碰到,钱也会变得越来越不值钱,五十年前的一百块和五十年后的一百块购买力是截然不同的。
而且,一个没有任何特长与技能的普通人,又凭什么能够工作到五十年后?
说不定上个十多二十年的班,就会被辞退,下岗,存款只出不进,找不到新工作,恶性循环,人生到此为止了。
还有结婚生子。
虽然他现在没有这种考虑,可他妈一定是有这种期望的——这一辈的中老年人大多觉得经历过这个过程人生才是圆满的。
他这个收入能谈恋爱吗?能买房结婚吗?能生孩子吗?
全都不能。
他承担不起。
钱是最明显的差距。
挺好,换到他身体的是夏杨这么个有能力有底线的人,如果换成别人,指不定鲁向萍就得遭罪了。
离婚过程很平和。
夏杨全程陪着鲁向萍,有种撑腰的意味。
季卓并没有试图和夏杨搭话,跟鲁向萍对话也很简短,鲁向萍也没有戳着他的鼻尖骂他。
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像是一对普通的夫妻普通的因为性格不合而选择离婚普通的分道扬镳。
季恒也算是亲眼看到鲁向萍幸福了。
他还不了的恩,夏杨替他还了。他做不到的孝顺,夏杨为他做了。他背负不起的期望,夏杨出色的完成了。他解决不了的事情,夏杨轻而易举解决了。
纵使他现在已开始有点怨恨鲁向萍,却仍然是希望她过得好的——这两件事并不矛盾。
反正现在要出力的也不是他。
但季恒没想到,事情已经这样了,他居然又有了回去的机会。
一种很玄妙的感觉,身体与他灵魂之间那层厚厚的墙壁似乎消失了,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将灵魂重新嵌入身体之中,再度支配这具身体。
季恒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趁夏杨睡着时,做贼般很小心地动了一下大拇指。
和以前那种夏杨行动时身体重叠给他、而他灵魂活动时身体并不会活动的感官不同,他切实的感觉到了那根大拇指在他的想法下抬起来,曲起,又往下抠了下床单。
如臂指使。
一如以前。
季恒精神恍惚,没什么实感,他又试验了一会,确认是真的,才在可能吵醒夏杨之前停止了。
要回去吗?
这个以前可能有丁点犹豫——他回去是不是就意味着杀死夏杨——的选择,现在已变得极为困难。
季恒不觉得自己回去还有什么意义。
他的朋友们已全部被夏杨疏远,夏杨新建立起来的社交圈是和他完全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士,找不到任何共同话题。
夏杨很努力的在生活,扭转了“季恒”的口碑,给予了鲁向萍美好的生活。
如果说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那他已经被夏杨上位替代掉了。
就像一颗表面生锈的螺丝钉,内里变成了更加优秀的材质,连带着锈迹也褪去。
螺丝钉依旧在原来的位置运行着,只是能做得更好。
那么还有让原本生锈的螺丝钉回来的必要吗?
季恒觉得没有了。
但是。
人是能够概括成螺丝钉的吗?
如果没有任何人期待他,他就不应该回去了吗?
可他本来就是季恒啊。
这本来应该是他的人生,他又为什么要和夏杨作对比?
如果他回去意味着夏杨将死去,那夏杨的到来不也是悄无声息的杀了他吗?
一个优秀的凶手就比一个平庸的凶手更值得留下?
季恒以为自己会纠结很久。
可希望的滋味太过美妙,足以让他压下那些愧疚心和未来也许会发生的种种不愉快事件。
仅仅在第三天,夏杨深夜熟睡时,季恒就彻底重新掌握了这具身体。
他精神太过亢奋,没能睡着,刷着手机却没在上面找到自己熟悉的软件,于是只是心不在焉的浏览着新闻。
寝室里熬夜看小说的室友半夜翻身过来看见他,吓了一跳,轻声问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季恒有点心虚:“……没。”
“不可能。”室友斩钉截铁,“你睡眠可好了,生活那么规律,我就没见过你熬到这么晚。能说吗?不能说的话……”
他冥思苦想了一会,“要不我们现在溜出去喝点?”
没见过吗?
季恒觉得有点好笑。
是夏杨留下的印象太强了吧,一个生活自律到这种程度的狠人,和一个常年看情况熬夜整天蔫不拉几的普通人,肯定是前者让人印象更深刻。
不然,同样是一年多时间,季恒和室友相处的时间还长点,经常半夜看见对方床上亮着手机的光,怎么就没见过了?
他许久不说话,一时间竟有些忘了该怎么组织语言,还好二十年的经验不至于一年就彻底消亡。
“宿舍大门早就关了吧。”
“害,”室友声音高了点,“不用出去,我买了有啤酒,再带点辣条薯片,到天台去喝。”
“你们半夜不睡觉声音能不能小点?”有室友被吵醒了,声音含糊,过了会突然坐起来,“卧槽,季恒?!”
剩下那个也被吵醒了。
三个一起像是季恒遇到什么惊天大事一样,语气里都带了点小心翼翼。
这是他认识的人。
也是夏杨认识的人。
但现在,他们只属于夏杨了,记忆里已经没有过去的季恒。
季恒心里说不上多舒服,随便敷衍了两句,带上钥匙离开了宿舍,去了天台。
学校寝室楼敢不锁天台门是有道理的。
一是天台很适合晾厚衣服和床单被套一类的,不然大家都往楼下灌木丛上晾,看着属实不太美观。
二是天台周围拿铁丝网围了,出不了什么事。
但对心情抑郁想要看看风景的人来说,这里就不是一个好去处了。
站在围墙边,被夜风吹拂着,入目却是隐约可见铁丝网高高边缘的天空,和被铁丝网包裹起来的校园操场,仿佛身处一个巨大的囚笼。
季恒在这里站了好一会。
他想了很多东西。
想夏杨现在在哪里,回到原本世界入土为安了还是像他之前那样以灵魂状态存在着旁观着。
想他之后要怎么办,人生被这么突兀打乱后似乎不能按原本那样生活了,但他摘了夏杨的果子,手上也有一笔不小的存款,家里房子也买了,他的未来似乎从地狱模式变成了普通模式。
想该怎么继续和他老妈相处,说严重点,老妈的默认相当于冷眼看着他去死,甚至不追究一下原因,只因为他没那么优秀。有了这个认知后,他似乎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看待她了。可他依然对她非常不忍心,他依旧那么乖巧懂事听话,当然,也依旧那么无能。
乱糟糟的思绪太多,搅得季恒额头都发疼。
他试着什么都不想,却做不到,于是掏出手机玩了起来。
寝室的wifi已隔得太远连接不上,好在夏杨办了个□□的卡,他可以用流量下载游戏,看那些搞笑的短视频,似乎心情也随着一个个刷过的视频变得好了起来,快乐被强行注入了他的身体,只需要跟着笑就好了。
他很久没打游戏,以前的账号留在旧手机上没有电话号码进行验证,用不了了,这个电话号码毫无疑问注册登录后是一个纯新人的账号。
过新手教程,开始玩。
季恒慢慢找回了熟悉的手感,找回了一点操作,在新手阶段利用自己的这点熟练度大杀四方。
他似乎感到了爽和快乐。
一如以往。
打完游戏,就是看小说。
以前追的连载现在已经完结不知道多少本了,然而连当初看到哪情节是什么都没印象了,看起来像在看一本有微妙既视感的新书,介于好看和隐约知道后续所以变得不好看之间,很容易让人失去耐心。
软件主推的小说变成了看不懂的网络梗,倒是也有几个熟悉的大神作者,新文都已经字数超过百万了。
点进去一本,看个开头,弃文。
重复。
重复。
重复。
明明银行卡里有了那么多钱,可以想看多少看多少,不用像以前那样还得选出最喜欢的才花钱追文,却似乎无法从这件事里得到快乐了。
身体在犯困。
季恒在和身体对抗,强行用玩手机让精神亢奋,以免让自己睡着。
这种无聊的抗争持续到将近凌晨五点,手机电量只剩百分之八,季恒回了宿舍,躺到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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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软床品舒适高档的床上,陷入睡眠。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手机上很多消息。
底下桌子上有给他打包好的饭菜。
辅导老师在通讯软件对他说已经向他室友了解过情况,虽然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但需要帮助的话随时可以找老师。这次旷课就算了,给他算作请假了。
一同晨跑的夏杨朋友问他是不是生病了,怎么今天没看到他,后面又问他是不是碰上什么事了。
好多人。
好多体贴。
在他们眼里,夏杨就这么好吗?
哪怕熬夜玩手机导致旷课,也有一堆人先自动为他预设好立场,找好理由,觉得他不是故意的。
如果是他,大概只会是老师点名时他没在,记他一笔,扣平时分。室友惊讶一下他居然开始逃课了,调侃两句就过去了。朋友问他睡爽了没有,睡爽了就来打游戏,正好打到晚上继续睡觉。
他做起来很正常的事,对夏杨来说就那么不正常。
但是。
夏杨已经给他塑造好了一个好的人生的模板。
季恒以前还能说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做才那么颓废,现在又有什么理由不顺着往下走?
他学着夏杨的措辞回复了这些消息,在室友面前做出夏杨应该会有的样子,吃荤素搭配的饭菜。
下午照常上课,哪怕课堂上的内容他听不懂,好运的是老师似乎看出他状态不对,并没有点他起来回答问题。
放学回到宿舍后,他拿着那台早就换过的配置更好的电脑,打开了剪辑软件。
文件夹里存着很多东西,有文稿,剪辑视频的文案,大量素材,绘画稿子……
季恒对着剪辑软件发了会呆,关掉了它——他一窍不通。
夏杨可以用大半个寒假大致跟上他一年多的课程,多巧,他跟夏杨之间的时间差也是一年多点。
所以,他也可以用这段时间来跟上和夏杨的进度差。
……他可以吗?
他不可以。
季恒开始从头学剪辑,学绘画,学写作。
艺术创作类的行业除了基础,还需要天赋。
一个富有的不为生活发愁的缺爱的心脏病人,作为在死亡边缘徘徊的人,或许是更容易拥有这些天赋的,也有着想学就能用充足学习条件也不必非要学出个成果来的轻松心态。
但季恒没有。
他要避开室友对着网课学习——这不难,夏杨并不喜欢被围观,在底下桌子围了帘子,工作时就会拉上——季恒也可以在这里面作为一个初学者拙劣的写写画画,在软件上进行操作。
可是,太无聊了。
毫无成就感。
这些课程对季恒来说,和专业课程的无聊程度不相上下。
还有夏杨的作品摆在那里,像一座必须要攀登上去高度却令人感到绝望的山。
那些没完成的稿子只能退掉,因为季恒无法交单。
季恒甚至有想过干脆赚个差价花钱请人来代做,但自尊心和廉耻心还是使他放弃了这个可以说是诈骗的选择。
账号停止了更新,涌出了很多鼓励和催更的评论。
开始有粉丝讨论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却连发个公告回应都做不到——他模仿夏杨的措辞是拙劣的,像正品和廉价劣质仿品之间的差距。
这种差距带来的诧异感他已体会过很多次,并不打算在数量庞大的粉丝网友这里再体验一下。
粉丝增长速度变慢。
账号上了消失的大神账号盘点视频,里面把夏杨崛起的过程和过人的天赋大夸特夸,但也说了如果再这么下去,对账号的负面影响很严重。
文章的号还有着持续收入,随着网站给的推荐数量时多时少,编辑有来催他发新文,随着迟迟没有更新,收入渐渐走低,像火堆燃尽后缓慢冷却的余温。
季恒很痛苦。
他已习惯了灵魂长久的睡眠,习惯整天里无所事事只做着怪诞的梦,习惯幻想“自己假如怎么样就会怎么样”。
光是维持夏杨的作息对他来说就已经精疲力尽了,更别说还要补上课业与这些技能之间的差距了。
上课上得他想死。
不管是课堂还是网课。
最绝望的是,在他坚持了这么久以后,他得来的不是足以接手夏杨“遗产”的进步,而是几乎原地踏步的结果。
成绩一落千丈,甚至连及格都变得可望而不可即。
停更已久的账号承载着大量等待他回归的期望,沉重无比。
而他的水平依旧拙劣到只要一发上自己的作品就绝对会被质疑卖号、能直接毁了这个账号的程度。
该发给母亲的成绩单不敢发,跟母亲说话不敢撒娇抱怨,学着夏杨的说法,却没能维持住那种亲密又生疏的距离,只留下尴尬和冷漠。
共同晨跑的“朋友”逐渐远离,似乎是在几次聊天之后,他应该没说什么冒犯人的话,难道优秀就是这么显眼的东西,一旦消失就会立马被发现?
室友说他变得有点奇怪暗示他要不要去看看心理医生,后面就不说了,他努力维持的生活习惯却没有人夸他,所有人对此习以为常,只看见他变差的部分。
老师一开始问他出了什么事,在几次考试不及格后通知他再这么下去不行,希望他拿出之前的状态来,但态度也在他的冷淡中逐渐从体贴变成不耐烦。
他搞砸了一切。
他的努力和坚持没有任何意义。
想要追赶上夏杨,一年是不够的,可能要给他十年,二十年,还得再给他相应的天赋。
但是。
夏杨已经把他的生活活成了成功的样子。
他做什么都是倒退。
他很努力了,他想维持住这份成功,让自己未来过得更好,让周围人眼里的季恒至少有维持令人羡慕敬佩的模样。
可他做不到。
放假时,揣着不及格需要补考的成绩,季恒忐忑的回了家。
他仿佛很久没看见鲁向萍了。
这个脸有点圆的中年女人,做了一个更适合她的发型,而不是俗气的卷发,也不是被生活褪了一半的染色。
有了房子,她像是放下了很多担子,整个人看着没那么沉重了。
也没有穿着一身工作时弄脏也没关系的旧衣服,而是一件版型裁剪都很气派的衣服,面料也很好,是那种路人一看就觉得价格不会低穿着也很显气质的衣服——夏杨给她买的。
她和季恒印象中有所不同,似乎没那么普通,没那么平凡到令人羞耻了。
季恒拿不准用哪种态度对待她。
像自己一样?像夏杨一样?
他的自己好像已经被丢掉了,但模仿夏杨又太拙劣。
现在像是邯郸学步的主人公,丢了自己会的,也没学会别人会的。
他还有点想哭,又为自己觉得恶心。
这依然是他妈,但已经不是那个能包容他的无能的人了。
因为鲁向萍有过了更优秀的儿子。
最后,他说:“妈。”
这是夏杨的叫法。
“我回来了。”
如果可以,他不想回来。
鲁向萍怔怔看了他一会,脸上露出个复杂的笑容。
“……季恒。”
这是叫季恒的叫法。她们之间没有那些黏黏糊糊的昵称,亲儿子也是连名带姓叫。也许是为了区分,她会把夏杨叫做小恒。
“欢迎回来。”她说。
回来后的第一顿饭很丰盛,全都是季恒爱吃的菜,还有那款椰子汁。
丰盛到像是在招待客人。
两个人吃得很安静。
鲁向萍不知道说什么,季恒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鲁向萍试着问了些现状,样样都戳在季恒的伤口上。
季恒知道:他妈知道他回来了,但他妈希望他变成夏杨。
很简单,如果邻居家有个孩子寒窗苦读考上名牌大学毕业后找了个特别好的工作月收入很高成为了人生赢家,他妈当然希望他能复刻这个邻居家孩子的人生经历,走到同样的高度。
更别说夏杨曾经就是“自己家孩子”了。
他也是这么想的。
但他试过了,他真的做不到,却也没办法再回到以前那样的生活,接受所有人谴责和怜悯的目光。
他这一辈子,都得把自己努力活成夏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