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眼看着扶苏因为自己的话语，陷入沉思，一脸触动。江黎打了个哈欠，转身，向着营地内，安排给自己的营帐走去。


    只不过今日这个夜，看来是熬定了。她甫一转身，顺着转角处那有些眼熟的衣角抬头，便对上嬴政看过来的眼。


    这帝王不知是在一旁听了多久，看了多久。略有些锋利的眉眼在冷月的光辉与阴影里，半明半暗，看不出任何情绪与想法。


    该死，我先前设置好的的焦点列表呢？为什么没有跳出来提醒！还是说我刚刚太过放飞自我，太过投入，一下子把系统提示给忽视了？


    江黎目光飘忽，略微带了些许心虚。


    只不过等她下意识的转了个圈圈，扫了扫自己身上系统出品的金色战国袍之后。她突然意识到，嬴政的目光与注意力，或许根本就不在她身上这身系统出品的战国袍上。而是......


    而是什么呢？


    江黎转头，顺着嬴政的目光望向深受打击失魂落魄，并没有意识到君父到来的扶苏。


    她并没有再出声，更没有再开口。而是同率先转身，走开的嬴政一起，走向营地的另一端。


    他们在那尚未修缮完成的，长城城墙下的一角停下。嬴政挺拔的身躯、背影，被仿佛没有任何情感的月色拉长。


    短暂且漫长的沉默中，江黎终于是听到了嬴政开口。或许是对她，又或许是对他自己道：


    “朕梦到了。”


    梦到了？梦到了什么？


    江黎瞪大了眼，终于是在他看似不带有任何情感的讲述里，意识到这帝王所知晓的，或许较之以她透露的更多更多。


    那是在嬴政被江黎死而复生，又接连处置了赵高、胡亥，使改名李其的李斯退下之后。打着哈欠睡去的江黎固然清楚，那对很多人而言会是一个不眠之夜。


    却并不清楚，本是没有任何睡意的帝王在长夜将要褪去，黎明将要到来之时。曾闭上眼，短暂的进入到睡眠。


    或许是因为有所思，因为当日夜里，发生的种种实在是挑战他的认知，超出他的想象。又或许是因为江黎这个“神女”口中透露的未来，实在是过于惊悚却又过于合理。


    以致于当嬴政闭上眼，看到的不再是黑暗。感受到的，同样不再是意识从躯体里飘出的，无法将身体控制的感觉。而是......


    是江黎口中所说到的，在她没有插手他没有复生的那个未来里，将会发生的事情。


    从赵高、李斯篡改遗诏到上郡营地里扶苏自杀。他的尸身在夏日里腐烂，和臭鱼烂虾为伍。到蒙毅、蒙恬，甚至是他其余的儿女悉数被害。宗庙倾颓他留下的帝国在短短时间里，彻底倒下......


    他终是在他的梦境里，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将这个他所未曾经历的那一切经历。然后睁开眼再醒来。


    有那么一瞬间里，他甚至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分不清眼前的种种对他而言，又是否是一个全新的梦境。


    又或者说，这不过只是那昭昭天命要让他屈服的另一层手段？是他的亡魂，仍在现世人所不能看到的死者国度里，遭受折磨？


    他只觉得一切种种，都充满了怪异且荒诞的，不真实的色彩。


    可是当晨曦破晓夏日里的第一缕天光将宫殿照亮，当他睁开眼从哪光怪陆离的梦境里再醒来。他清楚的知晓，他是帝王，是身系大秦命运的帝王。


    他固然是将梦境里的种种，深埋在心里。可是当江黎这个在他梦境里，不曾出现过的神女再度出现在他眼前。当蒙毅领了他的诏令，匆匆回返。


    如果说曾经的他，是因为他尚有功业未完成，他内心里的理想与蓝图尚未实现，所以想要求长生，想要寻求更多的时间。


    那么在他死后又归来，在他于江黎的讲述中，在他的梦境里，见到了“未来”......


    他似乎是在陈述事实，说：


    “神女还不曾回答过我儿的问题。”


    很显然，他并不是恰巧经过。对于江黎与扶苏之间的交谈，他同样听在耳中，并没有错过。


    至少扶苏给出的言语与回答，他是没有错过的。


    他问，“敢问，朕可得长生否？”


    他侧目回首，终是转过身，将身体蹲下了，同江黎的视线平齐。眉眼间，并不见任何锋芒与冷锐。


    他的目光之下，江黎一时语塞。然后后知后觉：


    “陛下您不是知道了吗？”


    即使江黎想，即使江黎愿意。即使系统给出的任务，是建立仙秦。而她这具穿越而来的秀萝身体，掌握的治疗技能能够对他起效。


    这世间，又哪有什么常开不败，永远长存的？


    就像她，她是在上大学的时候接触到这个游戏的。她曾在这个游戏里，投入很多很多的时光，遇到很多很多的人。


    从小白时期带着她玩游戏的师父，到师父走后的同门。从在野外截杀、悬赏、守她复活点的仇人，到一起开团打本的亲友。从半夜挂机摸宠物、摸奇遇时遇到的好心人，到世界频道里喊来的徒弟和情缘......


    她曾以为，她会很快离开、厌倦这个游戏。因为在她身边，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便有熟悉的ID因为或这或那的原因离去。可是她没有。


    她一步步的成长起来，从分不清pvp和pve装备，不知道大轻功不知道副本门口的小白。到和人一起开荒五甲团，带领一个个捡到的萌新徒弟踏上江湖路。


    她看着好友列表里，一个个彩色的图像亮起又黑白。她在游戏里，尝试了很多很多玩法。


    她曾以为，那便是永远。她曾以为她不会离开。可事实却是，后来的她同样成为离去的一员。


    她将自己的遗产分给亲友、徒弟。她将她的账号，停留在她平日里，最喜欢挂机的地点。


    她甚至都没有卸载游戏，只是不曾再上线。直至某一天，为了空出电脑内存将那个游戏卸载。


    她慢慢退掉了昔日所加的各种打本群、摸宠群、奇遇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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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派群......


    直至这个游戏，仿佛彻底从她的视线里消失。她同这个游戏之间的缘分，同样是走到尽头。即使她并没有彻底将这游戏遗忘，即使她在离开这游戏后，同样会上线，会回归，会试图将昔日的过往找寻。


    但即使是江黎携带系统而来，拥有了游戏给出的种种便利。她同样无法做出明确的保证，无法保证这游戏会活到永远永远，无法保证这求长生的帝王会获得长生。


    这是她作为玩家的悲哀与无奈。


    眼前的嬴政同样是意识到了的，不是吗？


    即使她可以使嬴政复活，即使她展示了预测未来、近乎神人一般的手段。可是在意识到她所说的是真，意识到她对他和他身后的帝国没有恶意之后，嬴政选择的，是率先来见扶苏。


    见他原本选定的，尚未真正成长起来的继承人。


    是因为这帝王同样意识到，他不可能永远活着，永远不会老去的，对吗？


    江黎从嬴政的沉默里，得到了答案。只是这样的答案并不美好，甚至勾动了她内心里，有些丧气的、颓废且茫然的情绪。


    她跨越时空而来，来到这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手机电脑的陌生时代。就算是有曾经熟悉的游戏系统相伴，可是一个只有她一个玩家的单机版剑三，和没有又有什么区别呢？


    哦，还是有的。她开口，问嬴政道：


    “陛下，你信我吗？”


    这自然是信的。即使孤独与被背叛，是伴随了嬴政人生中的底色。可是面对了这让他死而复生，对他没有恶意的女童，嬴政还是信的。


    从被母亲背叛到后来掌权之后，对秦法中，孩童的权益做出各种保护和修改。这其实是一位不断试图将自身所受到的各种伤害，进行治愈的帝王。


    即使那样的过程，注定了漫长且孤独。并且他曾经所遭受的一切，并不会因此而被抹去。但——


    但嬴政不曾想到的是，随着他点头，话音落下。他......


    他飞了起来？！


    他试图回想，试图将那一瞬间里的记忆画面在脑海里重组，截取，搞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而然的，就飞了起来。可是当地面的角色尽收在眼底，当他手中不自觉地拿了粉色的大扇子飞在天空......


    等等，这扇子又是从哪来的啊摔！


    还有，这脚下的花瓣啊、彩带又是什么？


    这就是神女的飞天方式吗？神女这是要......


    带朕飞升？？？


    他瞳孔微缩，终于是后知后觉的回神，意识到自己正在被江黎带着，飞在天空。


    最初的一瞬间，他原本是有话想说，有许许多多关于大秦、关于他身后的安排未曾放下的。可是当截然不同的视角和体验，以及前所未有的景色涌到眼底。他忽然便抿紧了唇，不再发出任何言语。


    只是在内心里，回荡着这样的念头：


    餐风饮露，朝游北海暮苍梧，这就是传说里，仙人的世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