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月15日，晓枫合上最后一科考试的试卷，指尖在手机通讯录“姜靓”的名字上悬停片刻。电话接通时，传来对方带着惊喜的声音：“姐。”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晓枫用肩膀夹着手机，开始收拾散落的文具，笔袋拉链发出清脆的声响。


    “17号的火车票……晓枫姐，你真的要跟我一起回吗？”姜靓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带着一丝不确定。


    晓枫停下动作，柔声问：“是啊，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


    “不是的！”姜靓急忙解释，“我跟组长说了，她说你们可以住他家的老屋。”


    晓枫的语调更柔了：“只要不给你们添麻烦就好。”她望向窗外开始飘落的雪花，“对了，你把火车票退了吧，我买机票，你把身份证信息发给我。”


    听筒里突然陷入沉寂，只有电流的沙沙声。晓枫望着自己在窗玻璃上的倒影，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尚未显怀的腹部：“因为我怀孕了，火车时间太长。”她顿了顿，听见对方倒吸一口气，又补充道，“费用你不用担心，到时候我去接你，好不好？”


    “谢谢晓枫姐……”姜靓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我还没坐过飞机。”


    这句话轻轻落在晓枫心上。她望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恍惚想起上个月认识姜靓时，她那双因骑电动车而冻得发红发麻的手——


    骑自行车是城市孩子暑假的寻常技能，却是山区孩子跋涉二十里山路才能触碰的奢侈；点外卖是写字楼白领的便利，留守的孩子们却要跋涉三座山头背回猪草；抱怨WiFi卡顿是城市孩子的日常，而山里的孩子只能在割草间隙，用树枝在泥土上默写英语单词……


    你以为的起点，或许已是别人的终点。


    2017年1月17日，商务候机厅的香氛裹着暖气扑面而来时，姜靓下意识攥紧了帆布包，她低头数着脚下能照出人影的葡萄牙灰大理石，生怕自己沾着泥点的运动鞋会突然打滑。玻璃幕墙外，钢铁巨鸟正吞吐着行李车；手边鎏金托盘里的马卡龙精致得像展品，她连碰都不敢碰。


    “要不要喝点什么？”晓枫侧过身问这个拘谨的姑娘，话音未落就被奥斯卡的童声打断：“要喝nei nei！”


    文清立即把奥斯卡揽回怀里，变魔术般取出独立包装的动物饼干：“牛奶要等飞机平飞后哦。”他给两个孩子分完零食，又抖开驼绒毯轻轻盖在晓枫腿上，单膝跪地整理她耳际的碎发：“还难受吗？”


    晓枫摇了摇头，文清却突然压低声音：“目的地比较偏，最后三公里只能骑摩托车……”


    “摩托车可是我最在行的。”晓枫笑着打断他。


    文清突然把脸埋进她掌心，闷声说：“那时候你肚子里可没揣着老三。”


    暮色中的姜家湾飘着柴火灶特有的焦香。组长姜志诚家的小院张灯结彩，八仙桌上的搪瓷盆盛着腊肉炖干笋，土灶铁锅里正咕嘟着现磨的豆腐。见晓枫他们下车，这位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甩着湿手迎到院门口：“你们可算到了！靓靓，吃了饭再回家，你爹娘那头我都说妥了。”


    众人刚落座，姜组长就拎出个陶坛：“自家酿的山枣酒，先暖下身子。”


    文清欠身摆手，语气里带着歉意：“姜组长，您的心意我领了。我爱人怀孕了，我得留着清醒照顾她们娘仨。这么好的酒，实在没口福尝了。”


    姜组长连连应声，立即把酒坛转向自己：“你们在这儿住着，千万别客气！”


    “按老辈说法，咱们祖上是一个祠堂分出来的，算起来还是本家。我和爱人、孩子们，这是回家了。”文清笑着说。


    “对对！”姜志诚举起酒杯，古铜色的脸庞泛起红光，“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话未说完就被姜婶拧了把胳膊：“少喝点！”


    “哎，今天高兴！”他转向文清，“姜先生，靓靓是咱们湾里出去的第一个女大学生！”说着突然竖起大拇指，语气里满是自豪，“你们是咋认识的？”


    晓枫望着灶膛里跳动的火苗，笑着说：“她骑着电动车朝我冲过来，还从车底爬了出来，我当时还以为遇到碰瓷的了。”


    满院哄笑中，姜志诚却放下筷子正色道：“咱们姜家湾祖祖辈辈的规矩，宁肯饿断肠，不赚昧心钱。”火苗将他佝偻的剪影投在土墙上，像一株倔强的老茶树。院子里，双胞胎追逐鸡鸭的嬉闹声此起彼伏……


    经历了白天的舟车劳顿和傍晚的疯玩，两个小家伙晚上睡得格外沉。晓枫却在床上翻来覆去，像烙饼似的。正在整理行李的文清走过来，摸着她的头发问：“怎么了？不习惯？”


    晓枫从被子里伸出手，抓住文清落在她发丝间的手。她的手冰凉，凉意顺着指尖传到文清心里。他急忙问：“怎么这么凉？有哪里不舒服吗？”


    “好冷。”晓枫轻轻攥紧了他的手。


    文清俯下身：“等我一会儿。”


    钻进被子的文清，一把将晓枫揽入怀中。他的体温像冬夜里突然燃起的壁炉，晓枫把脸埋进他带着阳光味道的领口。两人交叠的指节间，冰与暖交汇的地方，仿佛凝出了细密的水珠。


    “是山里湿气太重了。”晓枫的声音闷闷地从怀里传来，“这样会不会影响你休息？”


    “会啊，”文清故意拖长语调，被子下的手突然被她攥得生疼，“明天肯定不想起床了。”


    过了一会儿，晓枫的脚尖终于有了温度。她蜷成婴孩的姿势，额头抵着文清的锁骨小声说：“你身上有太阳的味道。”


    文清笑起来，胸腔微微震动：“明明你才是我的太阳。”


    第二天，原本计划去学校转转，可两个小家伙不配合，硬是把抓鸡的游戏玩了一整天。


    晚上，晓枫在文清怀里蹭了蹭：“今天也是太阳的味道。”


    文清轻轻把下巴搁在她发顶：“是白天偷藏的阳光……现在被你发现了。”他忽然捉住晓枫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不过这里还有更烫的，要验收吗？”


    晓枫的指尖立刻蜷缩起来，却摸到他睡衣下怦怦跳动的心脏，像捧住了一颗正在融化的太妃糖。


    随着小年临近，乡村渐渐热闹起来：祭灶神、掸尘扫房、贴春联窗花、接祖先……


    暮色渐浓时，文清蹲在土灶前添柴火，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跳动。晓枫摩挲着小腹，院外突然炸响的鞭炮声惊得两个孩子同时一颤，像两颗撞在一起的糯米丸子。文清忙用沾着草木灰的手掌捂住晓枫的耳朵，嘴里碎碎念着：“别吓着宝宝了。”鞭炮声退去，他望着晓枫鼻尖上不知何时蹭上的灰，笑得前仰后合。


    根据实地考察和姜组长的建议，他们准备在姜家湾新建包含教学楼、篮球场及专用净水系统的教育综合体。这天，与肃平市第一建设局就施工合同展开关键性谈判。


    早晨七点，姜组长、文清、晓枫和姜家湾村民代表已抵达建设局会议室。文清揉着腰抱怨：“这山路颠得人骨头散架，你非要跟来受罪。”


    晓枫笑着拽他入座：“宝宝没意见。”


    建设局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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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主任递来合同时，职业性微笑里带着审视：“请过目。”


    姜组长快速浏览后，将文件推向晓枫：“还是你看看吧。”


    晓枫的指尖在工期条款处停顿：“元宵节后动工，主体结构三个月，但篮球场基础……”话音未落，文清突然按住合同补充道：“教学楼地基需要增打抗震桩。”


    “这会超预算10-15万。”王主任说。


    “压到10万以内。”文清转向王主任，“装修明细要注明：楼面用C30混凝土，抗甲醛乳胶漆，304不锈钢栏杆。”


    关于篮球场地面，文清提出：“建议采用碎石垫层加沥青面层，比水泥地更适合山区气候。”


    谈到净水设备时，谈判陷入僵局。建设局以成本为由，拒绝将其包含在150万的预算内。文清正襟危坐：“基础型反渗透设备单台1.2万，太阳能驱动系统5万就能解决200人用水。”


    王主任皱眉：“这要倒贴人工费。”


    文清合上合同，微笑着说：“就当为建设局打造公益样板工程，肃平市年度十大民生项目评选在即……”


    最终，双方在150万总预算内达成共识，同时签署了备忘录。


    晓枫满眼星星地看着文清，他扯了扯领带，喉结上下滚动，睫毛在顶灯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刚才他说话时，袖口露出的手表走得镇静自若，仿佛那些让她头疼的条款，不过是孩童搭错的积木，被他轻易归位。


    “怎么了？”文清对上她的目光，眼神从刚才的坚定瞬间化作春水般的温柔。


    “文清，你好棒！”


    文清脸上的笑意像涟漪般荡漾开来，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你说什么？”


    “你好棒！”晓枫又重复了一遍，字正腔圆。


    “嗯……”文清微微颔首，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俏皮，“收到，我认下了。”


    元宵节那晚，文清接到了妈妈的视频电话。“你们现在在哪儿啊？”姜婉问。


    文清转换摄像头方向，镜头扫过院子里的晓枫和两个孩子——他们正在踩雪，听着积雪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咯吱声。“我们刚在组长家吃完饭，回来收拾下就准备休息了。”


    “出门一日难，忙完了……”姜婉的话被远处的爆竹声打断。


    文清蹲下来，让镜头对准两个孩子：“工程开工后我们就回来，晓枫下学期还有课和考试。”


    “那真是辛苦了！”


    “我会好好照顾她的。谢谢妈妈！”


    2017年2月19日，启程前，文清正与几位项目负责人做最后的交接讨论。玻璃窗上凝结着初春的薄雾，晓枫站在房间角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文件边角，纸张被捻出细微的褶皱。


    “施工组织就拜托各位了。”文清合上进度表，突然转向晓枫：“晓枫，你要不要补充几句？”这个提议让晓枫的睫毛猛地颤了颤，像受惊的蝶翼。


    “你安排就好。”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文清上前，轻轻搭上她的肩膀往前带了两步，这个动作让晓枫的呼吸明显滞了滞，指尖攥紧了文件。


    房间陷入奇异的静默，就在晓枫快要数清自己心跳声时，为首的工程师突然站起来：“姜太太放心！”这声保证像投进湖面的石子，惊得晓枫条件反射般弯下腰：“真是……太感谢了！”


    整排穿工装的身影齐刷刷鞠躬回礼，文清看着这场面忽然笑出声，伸手扶住晓枫的手肘：“好了，宝宝该有意见了。”他指尖在晓枫小腹轻轻点了点，语气里满是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