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


    电话两端，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只有电流的微弱声音，在空气中流淌。


    许久。


    霍景琛的声音才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我明白了。”


    李烨挂断了电话。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清晨的凉风，吹在脸上。


    他知道。


    京都的天，要变了。


    半小时后。


    问道传媒，王海山的个人工作室。


    这里不像个导演的办公室，更像个作战指挥室。


    巨大的白板上，用红蓝黑三色马克笔，画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物关系图和分镜头草稿。


    墙上，贴满了演员的照片，每个照片下面，都写着几行简短的评语。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咖啡和尼古丁混合的味道。


    王海山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眼睛里却闪烁着骇人的光芒。


    看到李烨进来，他直接从一堆资料里抬起头。


    “你小子，可算来了！”


    他把李烨拽到那面贴满照片的墙前。


    “看看，这是我熬了一夜，给你攒出来的班底。”


    王海山指着照片，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他的语速极快，像一挺机关枪。


    “白晶晶，我找了柳菲菲，怎么样？够媚，够妖，全龙国找不出第二个比她更适合演妖精的女演员。”


    李烨摇了摇头。


    “不行。”


    王海山一愣。


    “不行？柳菲菲还不行？她可是……”


    “她只有媚，没有痴。”


    李烨打断了他。


    “王导，白晶晶这个角色，媚只是她的壳。”


    “她的核，是一个等了负心人五百年的痴情女子。”


    “她的每一次出场，每一次勾引，都是因为五百年前，那只猴子留给她的，那滴在她心里的眼泪。”


    “柳菲菲的眼睛里，只有欲望，没有故事。她演不出那种爱到骨子里的绝望。”


    王海山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呆呆地看着李烨。


    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年轻人。


    他本以为李烨写出这个本子，是天赋。


    现在才发现，这哪里是天赋。


    这是把每一个角色，都揉碎了，吃进了自己的骨血里。


    他深吸一口气，又指向另一张照片。


    “那春三十娘呢？我选了赵曼，打女出身，够狠，够辣，形象气质都符合。”


    李烨再次摇头。


    “还是不行。”


    “她只有狠，没有纯。”


    “什么？”王海山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跟不上了。


    春三十娘？纯？


    这两个字怎么会联系到一起？


    李烨走到白板前，拿起一支笔。


    “春三十娘，出场是蜘蛛精，杀人不眨眼，一心只想吃唐僧肉。”


    “可她被猪八戒骗了，以为自己怀了他的孩子。”


    “你看她最后，为了保护那个‘孩子’，甘愿赴死。”


    “那一刻，她不是妖精，她是一个母亲。”


    “她的狠辣，和她最后被激发出的母性纯真，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这才是这个角色最动人的地方。”


    “赵曼能演出狠，但她演不出那个反差。她的脸，太硬了。”


    王海山彻底没话了。


    他看着白板上，李烨随手画出的几个线条。


    明明只是草草几笔。


    一个外表狠辣，内心却藏着一丝纯真的女妖形象，却跃然纸上。


    他颓然地坐回椅子上，灌了一大口凉掉的咖啡。


    “行，你牛。”


    “那你说，这两个角色，谁来演？”


    李烨报出了两个名字。


    王海山愣了一下，随即眼睛越来越亮。


    那两个人，都不是一线。


    甚至有一个，已经很久没戏拍了。


    但她们的身上，恰好有李烨说的那种特质。


    “好！就她们了！”


    王海山一拍大腿。


    “唐僧，我找了吴孟达老师，这个没问题吧？”


    “没问题。”李烨点头，“这个角色非他莫属。”


    “猪八戒，二当家……”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飞快地敲定着一个个配角。


    那些被王海山划掉的名字，又被重新圈上。


    那些他原本看好的演员，又被李烨毫不留情地否决。


    整个过程，王海山从最开始的据理力争，到中间的惊疑不定，再到最后的彻底信服。


    他发现，李烨对角色的理解，远远超过了他这个浸淫、影视圈几十年的老导演。


    他不是在选演员。


    他是在寻找，那些能把灵魂，装进他创造的皮囊里的人。


    终于。


    墙上只剩下最后一张照片。


    也是最核心的那张。


    至尊宝。


    或者说，孙悟空。


    照片的位置，是空的。


    王海山站起身，走到李烨面前。


    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李烨。”


    “这个角色，我找不到人。”


    李烨皱了皱眉。


    “龙国这么多男演员，一个合适的都没有？”


    “没有。”


    王海山摇了摇头。


    “我把所有一线，二线，甚至三线的男演员，全过了一遍。”


    “这个太正，演不出至尊宝的市井痞气。”


    “那个太油，演不出孙悟空戴上金箍时的悲凉。”


    “这个角色，太复杂了。”


    “他是一个凡人，也是一个英雄。”


    “他是一个骗子，也是一个情圣。”


    “他要让观众笑得前仰后合，也要让观众哭得撕心裂肺。”


    王海山死死地盯着李烨。


    “我找了一夜，只有一个结论。”


    “能演这个角色的，只有一个人。”


    李烨没有说话，他已经猜到了王海山想说什么。


    “就是你。”


    王海山一字一句地说道。


    “只有你，李烨。”


    工作室里，安静得可怕。


    李烨看着王海山。


    王海山也看着他。


    “王导，别开玩笑了。”


    李烨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是这部戏的出品人，也是监制。我再下场当演员，这部戏就乱了。”


    “规矩是人定的！”


    王海山的情绪，有些激动。


    “什么出品人，什么监制，在一部伟大的作品面前，都不重要！”


    “李烨，你难道不明白吗？”


    “至尊宝这个角色，就是你！”


    “你写的就是你自己！”


    “那种玩世不恭的面具下，藏着一颗比谁都真的心！”


    “那种被命运推着走，不得不放弃挚爱的无奈和痛苦！”


    “你经历过被封杀，跌落谷底，这不就是至尊宝从一个山大王，变成一条狗的过程吗？”


    “电影的最后，孙悟空看着城墙上的夕阳武士和紫霞，说‘他好像一条狗啊’。”


    “这句台词，除了你，全龙国还有谁，能说出其中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