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哲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越来越白。


    他抱着麦克风架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那样子，不像是遇到了伯乐，倒像是遇到了一个要把他抓回实验室解剖的疯狂科学家。


    魏佳眼看情况不对，赶紧上前打圆场。


    “好的好的，我们完全感受到了张亚老师的激动和爱才之心！”


    他巧妙地挡在了张亚和江哲之间，给了江哲一个喘息的机会。


    “张亚老师，您先坐，先坐，别把我们的学员给吓到了。”


    张亚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坐了回去，但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江哲，仿佛一头锁定了猎物的母狮。


    她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她有多久没这么失态过了？


    实在是，太想要这个苗子了。


    魏佳见场面稳住了，才转向另一边。


    “那么，李烨老师。”


    “您在最后一秒钟转身，是听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吗？”


    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李烨的身上。


    李烨没有像张亚那样激动。


    他甚至都没有拿起话筒，只是身体微微前倾，对着自己面前的固定麦克风，淡淡地开了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演播厅。


    “江哲。”


    他先是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江哲浑身一颤，紧张地抬起头。


    李烨看着他，眼神平静。


    “你的音乐，不是噪音。”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江哲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从他开始做这种音乐起，他听过最多的评价就是，“吵死了”，“什么鬼东西”，“噪音”。


    就连他的父母，都觉得他是在不务正业，制造垃圾。


    可现在，这个坐在导师席上，看起来比谁都冷漠的人，却开口第一句，就给了他最大的肯定。


    李烨的声音继续响起。


    “它是一种态度，一种武器。”


    “你的愤怒，很有价值。”


    “但是……”李烨话锋一转。


    张亚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来了！这家伙的转折又来了！


    李烨看着江哲，一字一句地说道。


    “愤怒如果失去了控制，那就不是武器，只是无能的咆哮。”


    江哲愣住了。


    李烨继续说。


    “我听到了你音乐里的挣扎，你想摧毁一些东西，但你似乎还不知道，你想建立什么。”


    “你的技术很好，但你的内核，还很脆弱。”


    他的话，没有一句是夸奖，句句都在剖析江哲的弱点。


    听起来，甚至有些严厉。


    张亚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这家伙，太狂了。


    对付苏芊那种文艺女孩，你玩“知己”那一套还行。


    对付江哲这种浑身是刺的摇滚少年，你还用这种高高在上的说教口吻？


    你这不是把人往我这边推吗？


    她几乎已经看到江哲选择自己的画面了。


    然而，李烨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笑容，彻底僵在了脸上。


    李烨看着江杜，问出了一个问题。


    “所以，你想好了吗？”


    “是想做一把只会胡乱挥砍，伤人伤己的钝刀。”


    “还是想成为一把，能精准地剖开顽疾，冷静而致命的手术刀？”


    他没有给江哲任何承诺。


    没有说要给他做专辑，也没有说要给他找乐手。


    他只是，给了江哲一个选择。


    一个关于他音乐道路的，本质的选择。


    说完，李烨就靠回了椅背，双手环胸，不再言语。


    仿佛他只是个出题人。


    答不答，怎么答，都与他无关。


    演播厅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舞台上那个瘦高的少年。


    魏佳的声音适时响起。


    “江哲，现在，决定权在你的手上。”


    “两位同样欣赏你，也同样懂你的导师。”


    “你的选择是？”


    江哲低着头，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他的身体，还在发抖。


    但似乎，已经不是因为紧张了。


    张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看着江哲，眼神里的渴望，几乎要溢出来。


    选我！选我！只有我能给你想要的！


    一秒。


    两秒。


    三秒。


    江哲终于抬起了头。


    他先是看了一眼张亚。


    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让他下意识地又想后退。


    太……太有压迫感了。


    张亚老师很好，她说的那些东西，他也隐约能懂。


    可是……


    他怕。


    他真的怕。


    他怕自己做不好，会让这位如此激动的老师失望。


    他怕那种每天被人盯着，催着往前跑的感觉。


    那会让他窒息。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了李烨。


    那个男人，就那么平静地坐在那里。


    不远不近。


    不冷不热。


    他的眼神里，没有那种要把人吞掉的狂热。


    只有一片深海般的宁静。


    那句“手术刀”的比喻，还在他的脑海里回响。


    这个老师，好像没有那么凶。


    他似乎，不会逼着自己去做什么。


    他只是指了一条路。


    江哲想得很简单。


    他只想安静地做音乐，不想再被任何人指手画脚，也不想承受那么大的压力。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话筒，小声说道。


    “我……我选……李烨老师。”


    声音不大。


    却像一颗炸雷，在张亚的耳边轰然炸响。


    她的表情，瞬间凝固。


    怎么会？


    为什么？


    她想不通！


    自己开出了那么优厚的条件，自己表现出了那么大的诚意！


    为什么会输给李烨那几句不痛不痒的，甚至还带着点批判意味的话？


    李烨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他只是站起身，对着舞台上的江哲，点了点头。


    江哲如蒙大赦，对着导师席鞠了个躬，然后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了下来。


    他走到李烨面前，紧张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李烨伸出了自己的拳头。


    江哲愣了一下，随即也有些笨拙地，伸出拳头，和他轻轻碰了一下。


    “欢迎。”


    李烨只说了两个字。


    “嗯……”


    江哲低下头，脸已经红到了耳根。


    眼看自己的心头肉被抢走，张亚坐在椅子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而另一边，一直没说话的陈琳，却在这时拿起了话筒。


    “江哲，等一下。”


    江哲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陈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