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景琛伸出的那只手，悬停在半空。


    李烨递过来的那只空茶杯，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两人之间的空气。


    书房里的气氛，瞬间从温水煮茶，变成了腊月寒冰。


    霍景琛脸上的温和笑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慢慢抹去，一寸一寸，直至消失殆尽。


    镜片后的那双眼，古井无波的表象之下，寒气四溢。


    他没有去接那只茶杯。


    他只是看着李烨。


    这是他执掌霍家以来，第一次，在一个比自己年轻这么多的人面前，感受到一种无法掌控的挫败感。


    他铺好了所有的路，给出了最优渥的条件，甚至不惜将家族内部的隐秘都剖白开来，以示诚意。


    他以为，这只小狼，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叼住这块足以让他一步登天的肥肉。


    可对方，只是嫌他的茶凉了。


    “李先生。”


    霍景琛缓缓收回了手，声音里再没有半分邻家大哥的温润，只剩下商人独有的冰冷和压迫感。


    “我的耐心，有限。”


    “你这是，不打算答应？”


    他把话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李烨在心里冷笑一声。


    答应？


    答应了，就是给你霍景琛当狗。


    不答应？


    怕是今天走不出这座宅子，明天京城就多一条娱乐新闻，#新锐导演李烨意外身亡#。


    他脸上却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淡得能让水结冰。


    霍景琛甚至有一瞬间的怀疑，这小子是不是还有什么他没查到的，更硬的底牌。


    否则，他凭什么敢在霍家，在自己面前，摆出这副姿态？


    却见李烨不紧不慢地拿起那把紫砂壶。


    壶里的水，依旧滚烫。


    他提起壶，先是给自己空了的杯子，续上了茶水。


    蒸腾而上的热气，模糊了他那张过分年轻的脸。


    然后，他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书房的每一个角落。


    “霍总可能不知道。”


    “我这个人，不喜欢当别人手里的刀。”


    说完这句话，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气，仿佛刚才说的，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闲谈。


    整个会客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只有小炉上那壶水，还在固执地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凝固的时间，读秒。


    按照霍景琛的性子，此时应该已经叫霍七进来送客了。


    他不需要不听话的工具。


    更不需要敢跟他讨价还价的下属。


    这个世界上，想当他霍景琛刀的人，能从京城排到外滩。


    不差李烨这一个。


    可是，他没有。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看着他那副从容不迫，甚至有些享受这杯热茶的模样。


    一种莫名的烦躁和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欣赏，同时涌上心头。


    这小子，有种。


    是真有种。


    霍景琛沉默了良久，久到那杯新续的茶都快失了温度。


    他重新坐了下来，身体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身前。


    这是一个谈判的姿态。


    “哦？”


    他挑了挑眉，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


    “那你想怎么做？”


    李烨知道，鱼上钩了。


    他放下茶杯，杯底与梨花木的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霍总，我们先来理清一个逻辑。”


    “您刚才说，想让我当一把刀，为您斩断旁支的枝桠，对吗？”


    霍景琛没说话，算是默认。


    李烨笑了笑，继续说道。


    “刀，是消耗品。”


    “用久了，会钝，会卷刃。”


    “砍的东西硬了，甚至会直接崩断。”


    “更重要的是，刀捅了人，沾上血的，永远是刀本身。”


    “而握刀的人，手上永远是干净的。”


    李烨的目光，直视着霍景琛的眼睛，没有丝毫退让。


    “霍总，您需要对付的，是霍家的旁支，是您的叔伯兄弟。”


    “您真的希望，几年之后，整个京城圈子都在传，霍家家主霍景琛，找了一个戏子，来对付自己的家人吗？”


    “那您父亲留下的‘知恩图报’的美名，可就成了您‘借刀杀亲’的笑话了。”


    “到时候，那些家族里的叔公伯爷，他们会怎么看您？”


    李烨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针，精准地扎在霍景琛最在意的那个点上。


    霍家的脸面。


    主家的声誉。


    霍景琛的脸色，第一次，真正地沉了下来。


    他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小看了这个年轻人。


    他以为自己是猎人，布下了天罗地网。


    却没想，对方根本不是猎物，而是一个同样顶级的，猎人。


    “你想说什么。”霍景琛的声音干涩。


    “我要的，不是合作。”


    李烨身体微微前倾，整个人的气场在这一刻，变得极具侵略性。


    “我要的是，联盟。”


    “刀，终究是外物。”


    “但盟友，是自己人。”


    “霍总，您缺的不是一把刀，而是一面盾，一座可以为您冲锋陷阵，又能为您隔绝所有脏水的堡垒。”


    霍景琛的瞳孔，猛地一缩。


    堡垒？


    “我不明白。”


    “很简单。”


    李烨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霍总出资，成立一家全新的传媒集团，这家公司，不姓霍，它姓李。”


    “我，李烨，占股百分之五十一，拥有绝对控股权和一切事务的决策权。”


    “您，或者说您代表的霍家主家资本，占股百分之四十九，只享有分红权，没有投票权和干涉权。”


    “疯了！”


    霍景琛几乎是下意识地吐出这两个字。


    这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荒唐的生意。


    他出钱，出资源，出人脉，去扶持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人，打造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帝国？


    还要让对方控股？


    这不是生意，这是做慈善！


    “霍总，别急。”


    李烨仿佛早就料到他的反应，脸上依旧平静。


    “听我说完第二点。”


    “这家公司，从成立的第一天起，就会和霍家，在明面上，撇清一切关系。”


    “它会以一个挑战者的姿态，野蛮地冲进龙国的文娱市场，它会撕咬，会吞并，会用最凶狠的方式，建立自己的秩序。”


    “在这个过程中，它会得罪很多人，会成为许多资本的眼中钉。”


    “但这一切，都和霍家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