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似乎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依旧不紧不慢地写完最后一笔，这才将毛笔搁在笔架上。


    他转过身来。


    一张儒雅的脸，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深邃得像一口古井。


    他就是霍景琛。


    那个在龙国商界，跺一跺脚，就能引发一场地震的男人。


    “坐吧。”


    霍景琛指了指一旁的待客区。


    那里，一套紫砂茶具已经摆好，小炉上的水，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李烨也没客气，径直走过去，在梨花木的椅子上坐下。


    霍景見他如此不见外，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


    他早就料到，这个年轻人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在他面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从他敢让人传话，让自己亲自去见他的时候，霍景琛就知道。


    这是一头小狼。


    一头有爪牙，有野心，还懂得如何隐藏自己的小狼。


    “我让人去请你，没吓到你吧？”


    霍景琛一边娴熟地温杯、洗茶，一边开口，语气像是邻家大哥哥在唠家常。


    李烨端起面前的空杯，放在鼻尖闻了闻。


    “还好。”


    “霍总的人，挺客气的。”


    他把“客气”两个字，咬得稍微重了些。


    霍景琛笑了。


    他听出了那点言外之意。


    “霍七就是那个脾气，军队里出来的，不太会说话，你别见怪。”


    他将第一泡茶水倒掉，重新注水。


    茶香，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年轻人，最近在京城，可是掀起了不小的风浪啊。”


    霍景琛将一杯澄黄的茶汤，推到李烨面前。


    “武家那棵树，根扎得可不浅，说拔就拔了，后生可畏。”


    李烨端起茶杯，没有喝。


    “不是我拔的。”


    “是它自己烂了根，风一吹，就倒了。”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


    霍景琛点了点头，似乎很赞同这个说法。


    “说得好。”


    “不过，能掀起那阵风，也是你的本事。”


    他看着李烨，眼神里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欣赏。


    “你的行事风格，我很喜欢。”


    “干脆，利落，直击要害。”


    李烨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向后靠，靠在了椅背上。


    “霍总把我请来，应该不是为了夸我几句吧。”


    他不想再绕圈子。


    霍景琛这种人，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有他的目的。


    与其被他牵着鼻子走，不如自己先捅破那层窗户纸。


    霍景琛见他如此直接，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你这性子，跟你爷爷，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话锋一转，忽然提到了李烨的爷爷。


    李烨的眼皮，微不可查地跳了一下。


    他看着霍景琛，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几十年前，我父亲还小，但是他还是选择奔赴战场帮点小忙，却不想有一次身负重伤，被困在敌后。”


    霍景琛的语气，变得有些悠远。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回不来了。”


    “是一个年轻的战士，背着他，在山里躲了三天三夜，硬是把他从鬼门关给拖了回来。”


    “那个战士，就是你的爷爷。”


    霍景琛的目光，落在李烨的脸上。


    “我父亲临终前，一直念叨着这份恩情，嘱咐我们霍家后人，无论如何，都要找到李家的后人，报答这份救命之恩。”


    “所以，上次你的电影《无问东西》资金链出问题，我让下面的人，出资了你的电影。”


    “也算是替我父亲，还了一点点当年的恩情。”


    书房里，一片寂静。


    只有小炉上的水，还在不知疲倦地沸腾着。


    李烨的心里，一片了然。


    果然如此。


    前世，他还在这个身体里的时候，曾经无意间翻到过一张爷爷压在箱底的老照片。


    照片上，年轻的爷爷，和看起来有十三四岁的，但穿着打扮明显不像普通人家的少年，勾肩搭背，笑得灿烂。


    他当时好奇地问过爷爷。


    爷爷只是含糊地说，是年轻时在战场上救过的一个娃娃兵，后来就没联系了。


    现在想来，那个少年，应该就是霍景琛的父亲。


    当霍家的资金，第一次注入他工作室账户的时候，他就有了这个猜测。


    只是，他不能表现出来。


    面对霍景琛这种成了精的老狐狸，任何一点情绪的泄露，都可能成为对方拿捏你的筹码。


    “原来是这样。”


    李烨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


    他端起那杯已经有些温凉的茶，一饮而尽。


    “我爷爷救人，不是为了图报答。”


    “那是军人的天职。”


    “霍总的心意我领了，但这杯茶，还不清一份救命的恩情。”


    一句话，直接堵死了霍景琛想用人情来拿捏他的所有后路。


    霍景琛的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他深深地看了李烨一眼。


    这小子，油盐不进啊。


    他本以为，搬出父辈的这段往事，至少能让这个年轻人对他产生一些亲近感和敬意。


    没想到，对方轻飘飘一句话，就把这天大的人情，给推了回来。


    “你说的对。”


    霍景琛很快就恢复了常态，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


    “救命之恩，确实不是一杯茶能还清的。”


    “所以，我今天找你来，是想跟你谈一笔生意。”


    他知道，跟这种人打感情牌，没用。


    那就只能，谈利益。


    “李先生的艺人合同，跟天宇传媒，快到期了吧？”


    霍景琛直接抛出了自己的筹码。


    这一招，精准而狠辣。


    他显然已经把李烨的底细，查了个一清二楚。


    他知道李烨现在最大的掣肘，就是那份不平等的艺人合同。


    他这是想用一份新的，更自由的合同，来招揽自己。


    李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据我所知，霍家的家风，向来严谨。”


    “圈内都传言，霍家长辈有令，族中子嗣，不得踏足娱乐圈半步。”


    “甚至连一些声色犬马的混乱场所，都明令禁止出入。”


    “霍总旗下，似乎并没有娱乐公司吧？”


    他反将了一军。


    你连入场的资格都没有，又拿什么跟我谈合同？


    霍景琛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