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姓刘的制片人，也立刻接上了话。


    “没错！张导说得对！”


    “李烨先生的《无问西东》，就给我们这些从业者，树立了一个最好的榜样！”


    “票房高，口碑好，最关键的是，有筋骨，有温度，有力量！”


    “李烨先生，您能不能跟我们分享一下，当初创作这部电影的心路历程？”


    一时间。


    整个圆桌论坛的焦点，完全转移了。


    武凡，被彻底无视。


    李烨，成了唯一的中心。


    所有人的问题，所有的赞美，所有的目光，都如潮水般涌向了他。


    他们开始叫他“李烨先生”。


    开始叫他“李导”。


    就在十几分钟前，这些人看他的眼神，还带着审视，带着轻蔑，带着若有若无的敌意。


    现在，只剩下了谄媚和讨好。


    这就是现实。


    红姐在台下看着，眼眶有些湿润。


    王海山则抱着他的大喇叭，嘿嘿直乐，像个打了胜仗的老兵。


    李烨依旧平静。


    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然后，不疾不徐地回答着那些人的问题。


    “心路历程谈不上。”


    “只是想讲一个，该被讲述的故事。”


    “至于电影的责任……”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


    “我认为，它不是用来粉饰太平的工具，更不是某些人洗白家族罪恶的遮羞布。”


    “它应该是一面镜子。”


    “既能照出光明，也敢于直面黑暗。”


    “它应该是一把手术刀。”


    “精准地，剖开那些溃烂流脓的伤口，让阳光，照进去。”


    他的声音不大。


    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啪啪啪啪啪——


    话音落下。


    台下，不知是谁，第一个鼓起了掌。


    紧接着，掌声，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席卷了整个会场。


    雷鸣般的掌声。


    经久不息。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为他鼓掌。


    为他的电影，也为他刚才那番话。


    更为了，他今天晚上，所做的一切。


    在这片山呼海啸的掌声中，只有一个人，像是被世界遗忘的孤魂野鬼。


    武凡。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些掌声，对他来说，不是荣耀，而是最恶毒的诅咒。


    每一个巴掌，都像是抽在他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


    他想走。


    他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这个地方，已经成了他的地狱，他的刑场。


    他用尽全身力气，撑着桌子，想要站起来。


    然而，他刚一动。


    台下，那群刚刚被王海山镇压下去的记者，瞬间又骚动起来。


    数十道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锁定了他。


    “武凡动了！”


    “他想跑！”


    “快！围住他！”


    武凡的身体，僵住了。


    他能感觉到，只要他敢离开这张椅子，离开这个舞台。


    那群疯狗一样的记者，会瞬间扑上来，把他撕成碎片。


    他不能走。


    也走不了。


    他被钉死在了这张耻辱的椅子上。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那个他最瞧不起的，他口中的“乡下泥腿子”，此刻，正被众人簇拥，万众瞩目。


    看着那些曾经对他阿谀奉承的导演、制片人，此刻，正围在李烨身边，陪着笑脸，递着名片。


    “李导，这是我的名片，以后有机会，一定合作！”


    “李烨先生，我手上正好有个剧本，非常适合您，您看什么时候有空……”


    “李导，我们公司准备投资一部大制作，您有没有兴趣挂个监制？”


    他看见，就连金鼎奖的主办方负责人，那个之前对他爱答不理的陈立文，此刻也亲自端着酒杯，走到了李烨面前，满脸堆笑。


    他看见，李烨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甚至没有起身。


    而那些人，却一点都不觉得被冒犯，反而笑得更加灿烂。


    凭什么？


    凭什么！


    武凡的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的肉里，掐出了血。


    嫉妒，愤怒，恐惧，绝望……


    无数种情绪，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脏。


    他想不通。


    自己明明拥有最好的家世，最好的资源。


    他明明是京城太子爷，是天之骄子。


    而李烨，不过是一个被封杀的过气艺人，一个农民的儿子。


    怎么会这样？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他想起了秦浩，那个被他亲手推入深渊的跟班。


    他想起了江、泽，那个被他用烟灰缸砸破头的“下人”。


    他想起了那两个瑟瑟发抖的未成年女孩。


    他想起了他外公那张在黑白照片里，踩着尸体狞笑的脸。


    一幕幕画面，在他脑海里飞速闪过。


    最后，定格在了李烨那张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脸上。


    “噗——”


    一股腥甜的液体，从武凡的喉咙里涌了上来。


    他一口鲜血，喷在了面前那张名贵的白色桌布上。


    殷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像一朵，开在地狱里的彼岸花。


    然后，他的身体，软软地滑了下去。


    彻底，失去了意识。


    影评会，终于结束了。


    李烨在红姐和王海山的陪同下，走下舞台。


    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向两边分开，为他让出一条路。


    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满了敬畏。


    李烨没有理会那些试图上来攀谈的人。


    他的脚步，停在了主桌前。


    停在了那摊刺眼的血迹前。


    医护人员正在手忙脚乱地将昏迷的武凡抬上担架。


    现场一片狼藉。


    李烨静静地看着。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方手帕，擦了擦刚刚和别人握过的手。


    然后，将那方洁白的手帕，轻轻地，扔在了那摊血迹之上。


    像是在掩盖什么肮脏的东西。


    他转过身，对红姐说。


    “我们走。”


    “好。”


    红姐点头。


    三人，穿过人群，走向宴会厅的大门。


    好戏。


    是真的落幕了。


    而属于他的时代。


    才刚刚，拉开序幕。


    京城，第一中心医院。


    特护病房。


    消毒水的味道，尖锐地刺入鼻腔。


    武凡的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他费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刺眼的，惨白的颜色。


    白色的天花板。


    白色的墙壁。


    白色的床单。


    还有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人。


    男人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双腿、交叠，姿态闲适。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