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星没有让路。


    他脸上忽然扯出一个笑，但眼睛里一点笑意都没有。


    他伸出手，好像很热情地拍了拍张斌那鼓囊囊，被油污浸透的怀抱。


    “哎哟！”耿星的嗓门忽然拔高，“小同志，你这肚子…怎么回事？是不是在我们食堂吃坏东西了？”


    他的手劲很大，拍得张斌晃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要不要去我们医务室看看？我们厂的医生，治拉肚子很有一套！”


    冷汗，一下子就从张斌的额头上冒了出来。


    暴露了！


    他知道自己暴露了！


    他抱着那个要命的“样品”，只能连连后退，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跑！


    这是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张斌猛地一转身，也顾不上什么风度了，拔腿就想往外冲。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耿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脸上只剩下一片冷意。


    “铛！”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车间里响起。


    耿星不知从哪摸出来一把巨大的管钳扳手，那扳手比他的小臂还长，泛着油腻的冷光。他将扳手在自己手心不轻不重地磕了一下，发出的声音，却像锤子一样砸在张斌的心上。


    “站住！”


    耿星的声音不大，但很有分量。


    “把厂里的东西，放下！”


    这声音，好像有魔力。


    张斌吓得腿一软，感觉膝盖发麻，整个人好像被抽掉了骨头。


    他再也抱不住怀里那个沉重的铁疙瘩了。


    手一松。


    “咣当！”


    一声巨响，在安静的车间里炸开！


    那个被蓝色工作服外套包裹着的缸体，重重地砸在水泥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然后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


    油腻的外套被甩开，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


    它滚啊滚，最后，在一片安静中，稳稳地停在了车间所有人的面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去。


    只见那缸体上，那道特别刺眼的报废划痕旁边，贴着一个巴掌大的红标签。


    标签是用胶水牢牢粘上去的，上面，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大字。


    不合格！


    ……


    车间里，陷入了一片奇怪的安静。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地上的那个废品，又看看那个面如死灰，浑身发抖的张斌。


    一秒。


    两秒。


    “噗——”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个笑声，像是一个信号。


    下一秒。


    车间里顿时炸开了锅，全是笑声！


    “我的妈呀！笑死我了！”


    “他…他偷了个废品！哈哈！”


    之前还充满着学习热情和紧张气氛的车间，此刻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工人们笑得前仰后合，有的拍大腿，有的捂肚子，有的指着地上的“宝贝”和面如死灰的张斌，眼泪都笑出来了。


    “天才啊！真是个天才！咱们当废铁准备回炉的东西，他当宝贝给偷走了！”


    “你懂什么！这叫慧眼识珠！国营大厂的专家，眼光就是不一样！”


    “快看他那身衣服，新的吧？就为了裹这么个油疙瘩？哈哈哈，这学费交得值！”


    王铁柱也冲了过来，他本来满脸怒火，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来他们厂里偷东西。


    可当他看到地上那个熟悉的废品，和上面那个“不合格”的标签时，他先是一愣，随即也跟着爆发出巨大的笑声。


    “哈哈！李厂长就派了你这么个玩意儿过来？你们农机总厂是没人了吗？啊？”


    他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指着张斌的鼻子骂道：“偷！你他妈倒是偷个好东西啊！偷个废品算怎么回事？你这是来我们厂里义务收破烂的吗？”


    这些笑声，这些嘲讽，像一根根针，狠狠地扎进了张斌的心里。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变成了一片死灰。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副科长…技术交流…所有的幻想，都在这一刻，被这震耳的笑声，砸了个粉碎。


    他像根木头一样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嗡嗡的耳鸣声。


    他感觉，全世界的人，都在看他的笑话。


    耿星冷冷地看着他，手里的管钳扳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敲着自己的掌心，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


    “都别笑了。”


    何雨柱从人群后面走了出来。


    他一开口，整个车间的笑声，好像被按了暂停键，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他。


    何雨柱没有去看那个丢人现眼的张斌，他走到耿星面前，从他手里，接过了那把沉甸甸的管钳扳手。


    何雨柱掂了掂手里的管钳扳手，分量不轻。


    他没有走向那个已经吓傻的张斌，反而转身，慢步走到了那个滚落在地的报废缸体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他移动。


    何雨柱弯下腰，捡起那件沾满了油污的蓝色工作服，又费力抱起那个铁疙瘩。


    他拍了拍上面的灰，然后抱着这件废品，走到张斌面前。


    张斌浑身一抖，脸色更加难看，以为何雨柱要拿这东西砸他。


    然而，何雨柱只是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


    “哎，这位同志。”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扎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你眼光不行啊。”


    何雨柱用空着的手，指了指车间另一边的废料堆。


    “这件是我们不要的废品，上面都贴着标签呢。你要是真想要，跟我们说一声，那边还有一堆呢，随便你挑，管够！”


    “噗——”


    “哈哈哈哈哈哈！”


    刚刚才稍微平息的笑声，这一次比刚才猛烈十倍，轰然爆发。


    整个车间，彻底被笑声淹没。


    “管够！哈哈哈哈，老板太损了！”


    “这是杀人诛心啊！我感觉那小子快哭了！”


    “还专家呢，好赖都分不清，农机总厂就这水平？”


    张斌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感觉自己的脸被何雨柱这句话摔在地上，又被上百只脚来回地踩。


    他恨不得现在就有一个地缝能让他钻进去，永远都不要再出来。


    羞辱。


    这是比打他一顿，骂他一顿，还要难受一万倍的羞辱。


    何雨柱不再看他。


    他把那个报废的缸体，随手递给旁边的王铁柱。


    “铁柱，回头把这个，连同这位专家的衣服，一起给农机总厂的李厂长寄过去。”


    何雨柱的声音平静，但说出的话，却让王铁柱眼睛一亮。


    “就说，我们红星厂感谢他们派专家来义务劳动，帮忙清理废品。这点小礼物，不成敬意。”


    “好嘞！老板！”王铁柱抱着那个铁疙瘩，笑得嘴都快咧到耳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