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在眼前放大，深邃的眼窝里，是压抑了十几年的，近乎疯狂的偏执。


    “温简简，回答我。”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我们早就认识。”


    “这件事，让你很难接受？”


    温简简的后背紧紧抵着冰冷坚硬的书架，退无可退。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叫早就认识？


    照片里的那个少年，眼神孤僻，倔强，浑身都写满了与这个世界的疏离。


    眼前的这个男人，挺拔，强大，站在金字塔的顶端，举手投足间都是掌控一切的压迫感。


    这两个身影，在她眼前疯狂地撕扯，重叠。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一个音节。


    她的沉默，在盛明屿眼中，被解读成了另一种意思。


    抗拒。


    甚至是……厌恶。


    他眼底翻涌的情绪骤然一凝，那股疯狂的偏执被一层更厚的冰霜覆盖。


    撑在她耳边书架上的手，手背青筋暴起。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成了细长的丝线，绷紧，欲断。


    十年前。


    盛家老宅。


    阴冷潮湿的工具间里，弥漫着铁锈与尘土混合的怪异气味。


    “私生子就该待在垃圾该待的地方。”


    “还敢瞪我？把他锁起来，让他饿几顿就老实了。”


    表兄弟们轻蔑的嘲笑声，伴随着“咔哒”一声落锁的脆响，被隔绝在厚重的木门之外。


    少年盛明屿蜷缩在角落里，身上那件唯一还算体面的衬衫，沾满了泥土和脚印。


    饥饿让他的胃部阵阵抽痛。


    寒冷顺着冰冷的水泥地，一点点侵蚀他的四肢百骸。


    可这些，都比不上心口那片空洞的麻木。


    父亲将他从那个小城市带回来，丢在这座富丽堂皇却人情冷漠的老宅里，便再也没看过他一眼。


    他是盛家的污点。


    一个不该存在的私生子。


    周围的亲戚，或是鄙夷，或是无视，或是像今天这样，将他当成一个可以随意欺凌的玩具。


    他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


    直到外面的天色彻底暗下来，他才用尽全身力气，撞开了那扇早已腐朽的木门。


    他没有去找任何人。


    他知道，不会有人为他出头。


    他像一头受了伤的幼兽，拖着疲惫的身体，躲进了花园最偏僻的角落，那里杂草丛生，无人问津。


    他靠着一棵老槐树坐下，将脸埋进膝盖。


    屈辱，愤怒，还有无边无际的孤独，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世界于他，是一片永恒的灰暗。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在这片黑暗中彻底沉沦时，一道清脆的声音，突兀地在他头顶响起。


    “你在这里做什么呀？”


    盛明屿猛地抬头。


    一个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小女孩，正睁着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她像一个小太阳，周身都散发着温暖干净的气息，与这里的阴暗格格不入。


    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想把自己藏进更深的影子里。


    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


    女孩却不怕他满身的污泥，反而朝他走近了一步。


    她歪着头，看着他红肿的眼角。


    “你哭了吗？”


    他抿紧了唇，别过脸，不去看她。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女孩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一丝天真的关切。


    他依旧不语，只是身上的戒备更重了。


    女孩似乎有些苦恼，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手伸进了自己裙子的小口袋里，摸索了半天。


    然后，她献宝似的，将一样东西递到了他面前。


    那是一颗用透明糖纸包着的，五彩斑斓的糖果。


    “给你。”


    “我妈妈说，吃了糖，就不难过了。”


    盛明屿僵住了。


    他看着那只白嫩的小手，和手心里那颗在昏暗光线下依旧亮晶晶的彩虹糖。


    他迟迟没有去接。


    女孩有点着急，直接抓过他的手，将那颗糖塞进了他的掌心。


    “你快吃呀。”


    糖果的包装纸，硌着他冰冷的掌心，带着女孩指尖的温度。


    他鬼使神差地，剥开了糖纸。


    将那颗糖，放进了嘴里。


    一股极致的甜味，瞬间在味蕾上炸开。


    那股甜，蛮横地冲散了他心中所有的苦涩，阴霾，与黑暗。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孩。


    她见他吃了糖，开心地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两道好看的月牙。


    那一瞬间，他灰白的世界里，仿佛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照进了一束光。


    这束光，成了他后来在残酷的家族斗争中，在无数个被背叛与算计的夜里，没有彻底黑化的唯一理由。


    是他唯一的信仰。


    女孩很快就被家里的保姆叫走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只记住了她穿着公主裙的样子，和那双清澈的不染一丝尘埃的眼睛。


    从那天起，他开始拼了命地往上爬。


    他要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将这束光，牢牢地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他动用一切手段，查到了她。


    温家的小公主，温简简。


    他开始默默地关注她的一切。


    看着她上学，看着她交友，看着她无忧无虑地长大。


    这十年，他从一个任人欺凌的私生子，变成了执掌盛氏集团，说一不二的盛明屿。


    可他，始终不敢靠近她。


    他怕自己身上的黑暗，会玷污了他的光。


    直到，温家破产。


    那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用一纸协议，一场蓄谋已久的婚姻，将他追逐了十年的光，名正言顺地，圈到了自己身边。


    ……


    盛明屿坐在迈巴赫的后座，车窗外的霓虹飞速倒退，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的手机屏幕上，正定格在一个画面。


    书房的监控里，温简简坐在他的椅子上，手里拿着那个他藏了十年的纸盒。


    他是在一场重要的商业晚宴上，看到这条监控提醒的。


    那一刻，周围所有的喧嚣与恭维，都瞬间远去。


    他前所未有的焦灼。


    他几乎是立刻推开了所有人，快步离场。


    回家的路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他害怕了。


    他怕温简简知道真相后，会觉得他是个处心积虑的骗子。


    会厌恶他这种近乎变态的窥探。


    会唾弃他用这种“非君子”的手段，将她困在身边。


    他所有的强大和冷酷，在“可能会失去她”的恐惧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车子在别墅前停稳。


    他推开车门，几乎是跑着冲进了家门。


    当他推开书房门的那一刻，看到了她。


    她就坐在那里，桌上摊着那个承载了他所有秘密的盒子。


    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他看不懂的震惊与困惑。


    他一步步走过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她的审判。


    可当他真的将她圈在怀里，问出那个问题时，看到的却是她茫然的脸。


    她不知道。


    她根本不记得了。


    这个认知，让盛明屿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


    他压抑了十年的所有感情，在这一刻，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


    看着她因为困惑而微蹙的眉头，盛明屿忽然松开了撑在书架上的手。


    他退后一步。


    两人之间的压迫感瞬间消散。


    温简简终于能喘上一口气，她扶着书架，看着眼前这个情绪变幻莫测的男人，更加不知所措。


    他要做什么？


    盛明屿却只是转过身，背对着她。


    他拿起那个被她打开的纸盒，将那张被她攥出指痕的照片，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


    那个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珍重。


    然后，他将盒子关好，放回了书架的最顶层，那个她永远也够不到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他依旧没有回头。


    “很晚了。”


    他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清冷，听不出任何情绪。


    “去睡觉。”


    温简简愣在原地。


    这就……结束了？


    没有质问，没有惩罚，甚至没有一句解释。


    他就像一个被按下了暂停键的野兽，收起了所有的利爪和獠牙，又变回了那个冷漠疏离的盛明屿。


    可她心里的那个巨大问号，却在疯狂地叫嚣。


    她看着他宽阔的背影，鬼使神差地，问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