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


    滂沱大雨也没能掩盖住车外传来的清亮喇叭声。


    稍许，有人敲响了驾驶座的车窗。


    程佑羽深吸一口气，扯下夕芽的衣服，又从后座拿了个抱枕放在她胸前，将她大半个人挡住，升起副驾驶的座椅。


    做完这些，他转头将车窗降下一半，眼神黝黯看向窗外举着伞的中年男人。


    男人并未察觉自己打断了什么，十分好心朝车里的人道：“你好，我是溪松陵园的工作人员，刚刚来换班的，看你的车停在这儿没动，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有没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忙的？”


    程佑羽握紧的拳头被迫松开，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怏怏道：“没事，只是雨太大了，想等小一些了再走。”末了，他又补充道：“谢谢你。”


    那人见他们无事，打着伞匆匆跑回自己车上，很快将车开走。


    转回头，对上夕芽一脸促狭的笑，程佑羽不禁咬牙，“很好笑吗？”


    夕芽很捧场地摇晃着点头，笑意越加放肆。


    他自然不甘，覆又朝她倾身，被她一根手指抵住他胸口，“还不快走，难道想再被人敲一次车窗吗？”


    *


    回到家洗完澡，夕芽放在桌上充电的手机响了起来，是魏郡容。


    “豆芽，我刚下飞机，找我什么事，想我了？”


    夕芽浅笑，刚刚求援的事已经过去，没必要再说起，她擦着头发应道：“是是是，我没什么事，就是想你了，你去哪儿了？”


    “这么想我，等我回来一定给你带礼物。我刚到F国，最近这边有个挺大的珠宝展，我带人过来看看。”


    魏郡容大学念的是珠宝设计，进大学第一年，她爸就出资给她开了个工作室，招揽了几个崭露头角的新锐设计师给了点股份，把人稳定下来。


    等到她大学毕业，工作室在业内已经小有名气，魏郡容这个老板也已做得得心应手。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魏郡容那边还有一堆的琐事，夕芽催着她挂了电话。


    可是这样的一个雨天，实在不适合一个人待着。


    几乎是刚挂上电话，这几天发生的种种就从夕芽的脑子里争先恐后冒了出来。


    虚伪的左正诚，枯槁的齐红雪，墓碑上那两张她不想也不敢忘记的脸。


    姐姐死前绝望的眼神好像又出现在夕芽眼前。


    明明她的身体很疲惫，大脑却不肯放过自己，头好疼，刺耳的蝉鸣音响起，持续不绝，夕芽痛苦地捂住耳朵，可那声音却怎么都停不下来。


    她跌跌撞撞起身，跑到床头柜边，翻出一瓶止疼药。


    “叮咚——”


    门铃响了起来。


    夕芽正纳闷这个点谁会来敲门，手机也响了起来。


    是程佑羽。


    她接起电话。


    “夕芽，我怕你会感冒，刚刚叫了药店的外卖，给你送了姜茶和感冒药来。”


    原来是外卖。


    夕芽走到门边，从猫眼看出去，确认后打开门将药接过。


    药是药店外卖送的，那姜茶呢？还是热乎的。


    “你在哪儿？”


    关上门，夕芽问电话那头的人。


    “我……我马上就回去了，你不用管我，记得趁热把姜茶喝了，要是还不舒服就吃感冒药，就这样，我挂了。”


    “程佑羽！”夕芽叫住他。


    先前在车上他们差一点就擦枪走火，等他送她到楼下，夕芽已经冷静下来，自然拒绝让他跟上楼。


    可是眼下，她实在不想一个人待着。


    “我肚子饿了，我们出去吃东西吧。”她说。


    “好！”


    *


    晚上七点，雨已经停了。


    这一场雨让闷热的气温降低了不少，街上的人流也多了不少，尤其是A大旁边的美食街，更是人头攒动。


    夕芽被程佑羽牵得牢牢的，尽管这样，她还是被撞了好几次，差一点摔跤。


    程佑羽终于忍不住开口：“要不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去吃吧。”


    其实夕芽也不喜欢这样喧闹的环境，会让她觉得格格不入，可能是她今天格外害怕寂寞，才会这么急切的想要融入喧嚣中，才会提议来A大旁边的小吃街。


    但事实证明，强扭的瓜的确不太甜。


    她点头答应程佑羽的提议，很快被他带离人群，一路驱车直到一个僻静的小巷门口。


    小巷在老城区，这一片建筑都不太高，是被圈起来挂了文物保护的老房子。


    小巷尽头有个青灰色圆拱门，中间挂着一块手工的木质牌匾，有些老旧，看不出年月，上面写着翡翠轩三个字。


    门内站着个二十几岁的男人，个子不太高，皮肤偏黑，听到脚步声探出头来。


    见到程佑羽，男人笑着打了声招呼迎上来，程佑羽将车钥匙交给他，那男人很快往巷外走去。


    夕芽望着那人走到程佑羽的车边，很快将车开走，眼中有些疑惑。


    “这门口不能停车，辉哥开去远一点的车库停着。”他解释道。


    夕芽默默点了点头。


    看来，他是这家的常客。


    进门后夕芽才发现这内里的天地比外面看着大了许多。


    古色古香的庭院，两排翠竹挺立，庭院中，一棵古树枝叶茂盛，庞大的树冠几乎笼罩了整个院子三分之二的位置，绕过它才看到一个老树根做的茶台，茶台两侧各坐了一人。


    一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女人，另一个是位留着白须的老者，程佑羽熟稔的跟他们打招呼。


    老者捋了捋山羊胡，呵呵笑道：“小羽怎么才来，是跟小澜他们约着的吧，他们在天字房。”


    程佑羽摇头：“不是，沛爷爷，我今天是单独带女朋友来的。”


    女人听到女朋友三个字，眼神诧异地看向夕芽，视线落到被程佑羽牵住的手上，很快就又换上了笑意：“小羽真是长大了，都交女朋友了，小姑娘可真漂亮。想吃什么跟翠姨说，翠姨让厨房去做。”


    程佑羽也不跟她客气，直接拿了菜单递到夕芽手边。


    夕芽没接，她脑子已经很累了，一点不想动：“还是你点吧，我吃什么都可以，也没什么忌口。”


    “那就按我之前的来吧，翠姨你再给我搭几个特色菜。”


    翠姨笑着应下，领着他们俩到了一楼一个小包间，转身去了厨房。


    两人相对而坐，程佑羽将桌上的茶具挑出来清洗，又询问夕芽想喝什么茶，夕芽指了指其中一包红茶。


    她懒懒斜靠在椅背上，看着眼前人撕开茶袋，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动作娴熟，他将茶叶倒入白瓷壶中，提起热水冲入壶底，茶叶翻滚舒展，茶汤散发出红茶独有的香味。


    她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越看越觉得好看。


    心里这么想，嘴里也不自觉说了出来：“程佑羽，你泡茶的样子好帅啊，要是再换一身茶服，简直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程佑羽睨了她一眼：“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我食不食人间烟火你不知道吗？”


    大概是第一次说这样隐喻的话，夕芽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先红了脸，将茶盏推到她面前：“喝茶。”


    像是要堵住她的嘴。


    帅哥不禁逗，夕芽抿嘴偷笑。


    不多时，四菜一汤一点心陆续上了上来，又上了三个竹筒饭。


    原本夕芽没觉得多饿，直到闻到竹筒饭的香味，她的肚子突然就叫了起来。


    “这儿的竹筒饭可好吃了，我每次都至少吃两碗。”


    程佑羽折腾了一下午，早就饿了，他将两个竹筒饭倒进一个大碗里，又夹了一些菜，用勺子拌了拌匀，大口大口吃起来。


    夕芽吃到一半停下来看他，嘴角含着笑，眼底也满是星光。


    真好，原来不吃止疼药她的头疼也能好。


    “干嘛一直盯着我？”程佑羽被看得羞涩，炫饭的速度慢了不少。


    他也想斯文一点，但他不是饿了嘛。


    “程佑羽。”夕芽戏谑道：“我怎么觉得你碗里的饭菜比我的香呢。”


    “那你要不要尝一口？”他不假思索用勺子舀了一大口，喂到夕芽嘴边。


    夕芽一愣，看了看勺子，又看了看他的嘴，刚刚这勺子还被他含在嘴里，现在又来喂她，这跟接吻有什么区别？


    这下轮到夕芽脸红，她抿嘴道：“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


    程佑羽也反应过来，眼神顿时晦暗不明，直勾勾盯着她，不依不饶道：“我不管，是你自己说我的更好吃，你必须尝尝，不然我……”


    他作势放下勺子起身，要走到夕芽这边，吓得夕芽立马拿过他的碗舀了一勺饭送进嘴里：“我吃了吃了，这可是公共场合，你赶紧坐回去。”


    都已经起身了哪有再坐回去的道理，程佑羽才不理她的色厉内荏，挨着她坐下，拿起她的碗放到自己跟前：“你都尝我的了，还不让我尝尝你的饭是不是更好吃。”


    夕芽不干，伸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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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抢，“都是一样的饭菜，哪有什么谁的更好吃。”


    还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程佑羽个子高，一只手就将她两手抓住，虚虚一扯，夕芽没坐稳，倒进了他怀里，他将她牢牢锁住，另一只手舀起夕芽碗里的饭菜，送进嘴里。


    “嗯，真香，跟你一样香。”


    整个人都被他困在怀里，他身上的热意瞬间将她笼罩，夕芽很自然就想起下午在车里的情形，身体紧绷，不敢跟他对视。


    程佑羽眸光黝黯，一寸一寸低下头……


    “佑羽哥！”


    包间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夕芽吓得赶紧从程佑羽怀里起来。


    门外来的是燕澜，她站在门口，将刚才的一幕看在眼里，下唇几乎要咬破，压着心底的妒意，挤出一个自以为得体的笑容。


    “佑羽哥，刚刚听说你过来了，他们让我来叫你一起……”


    不等她说完，程佑羽打断道：“不用了，你们吃。”


    燕澜还想再劝：“佑羽哥，都是认识的人，一起更热闹。”


    程佑羽皱眉看她：“我说了不用，我今天是带女朋友来吃饭的，不想被打扰。”


    燕澜气得跺脚，转身要走，程佑羽突然喊住她，她喜不自胜转过头。


    “把门带上。”


    “佑羽哥！”


    燕澜彻底被刺激到，再顾不上什么身份教养。


    她不仅没关上门，反手将门推得更大，三两步走进来，指着夕芽的鼻子大声道：“她有什么好的，你这么喜欢她？！”


    程佑羽起身拨开燕澜的手，站在夕芽前面，“她什么都好，我就是喜欢她，非常喜欢。”


    燕澜双眼通红，声音带着哭腔：“她就是个狐狸精，只知道卖弄风骚勾引男人，佑羽哥你别被她骗了！”


    “燕澜！”


    程佑羽厉声呵斥：“这就是你的涵养吗？你该庆幸自己是个女的我才没动手打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还有，以后不要叫我哥，我是独生子女，跟你也不熟。之后即便遇上，你可以不跟我打招呼，或者，连名带姓的叫我。”


    “佑……”


    想起刚刚程佑羽的话，燕澜到嘴边的“羽哥”两个字恨恨地咽了回去。


    “我没有胡说，你问她自己，她妈妈是小三，她是小三的女儿，从小她爸爸就不要她，当初还嫌她惹祸把她赶去了国外。卫良说他哥跟她是同学，这事当时他们学校好多人都知道，你不信可以上去问他。”


    燕澜指着楼上天字房的方向，满眼怨怼地看着夕芽。


    她喜欢了程佑羽这么多年，一直跟在他身后，他喜欢什么她就学什么，他喜欢画画，她也考了美院，她为他做了那么多，只为了站在他身边，林、燕两家的长辈也都乐见其成。


    这些年，即便追程佑羽的女人从来没少过，但他一个都没理会，这更让燕澜自信，无论从学识、爱好，还是家世，她都是跟佑羽哥最相配的人。


    直到夕芽出现。


    这个女人除了一张脸，其他的简直一无是处，她凭什么跟她抢？！


    她绝不能让这样的女人给比了下去！


    燕澜上前去拉程佑羽的手，想要带他上楼去跟人对质，不料程佑羽根本不顾及她的颜面，直接甩手挣开。


    “燕澜，我再说一遍，也是最后一遍。我喜欢夕芽，无关她的身份，无关她的家世，我喜欢的是她这个人。


    “不论她的身世是不是像你说的那样，那都不是她的错，没人能挑选自己的出身。即便你说的是真的，那她更是无辜，那么小就要面对那么多的艰难，这不该是她被攻击的理由。”


    说这话时，程佑羽侧目看向身旁沉默的夕芽，紧握住她正在发抖的手，再转头对上燕澜。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只会更心疼她，我会懊恼自己没有早一点遇到她，这样我就能更早一些保护她，不让她被人欺负。”


    “你……”


    燕澜气急败坏道：“她这样的人是不会有真心的，她跟她的妈一样，只想傍大款！她看上你，不过是看中你的家世，想要嫁入豪门，你清醒一点！”


    程佑羽眸中的温度几乎降到了冰点：“她对我有没有真心，我自己感受得到，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出去！你再不走，我不敢保证不会对你动手。”


    “程佑羽！”


    这一次，燕澜终于连名带姓喊他：


    “你觉得程阿姨会让这样的人进门吗？你别忘了，她最痛恨的就是小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