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艾斯的沉默持续了数十秒，每一秒都仿佛被拉得很长。


    他环顾四周，目光一一掠过那些熟悉的面孔——马尔科、乔兹、比斯塔……每一个与他并肩作战、将他视为家人的伙伴，掠过那面残破却依然飘扬的白胡子海贼团旗帜。


    最后，他的视线落回身旁的路飞身上。


    他的弟弟，那个永远一根筋、却又比任何人都更懂得“自由”真意的橡胶笨蛋，此刻正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没有催促，没有质疑，只有全然的等待和信任。


    “路飞……”艾斯的声音干涩，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如果我……我是说如果，我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可能很久很久都回不来，甚至……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呢？”


    他说出这句话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这就是那个预感的核心，一旦离开，可能就是永别。


    与弟弟的永别，与同伴的永别，与这片大海的永别。


    路飞歪了歪头，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几秒钟，然后，他咧开嘴，露出了那个标志性的、没心没肺却足以驱散一切阴霾的笑容。


    “那又怎么样？”路飞大声说，仿佛这是世界上最简单的问题，“艾斯你是要去冒险对吧？是自愿去的对吧？不是被坏人抓走的对吧？”


    艾斯怔住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就没问题啊！”路飞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爷爷说过，大海是自由的！虽然……虽然我会很想你啦！”


    他揉了揉鼻子，语气变得稍微低落了一瞬，但立刻又振作起来，用力握紧拳头：


    “但是！艾斯你也是海贼啊！海贼不就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吗？如果你觉得那条船能带你去更厉害的地方，能让你变得更开心，那就去啊！”


    “我们可是兄弟！兄弟不就是……就算分开了，也会在各自的道路上变得更强的吗？”路飞的眼睛闪闪发亮，“而且，我以后也会变得超级超级强！强到不管艾斯你在哪个角落，我都能找到你！强到不管什么‘很远很远的地方’，我都能去！”


    “所以……”他伸出拳头，举到艾斯面前，笑容无比灿烂，“去吧，艾斯！去你的冒险！我们约好了……总有一天，一定会在冒险的路上再见的！到那时候，可要好好跟我讲讲，你看到的‘不同风景’是什么样的！”


    路飞的话语简单、直接，充满了属于他的纯粹逻辑。


    他没有去想艾斯离开后海军会如何反应，白胡子海贼团会如何，未来的大海会怎样。他没有考虑什么阵营、什么责任、什么既定的命运。


    他只是觉得，哥哥有了新的、自愿选择的冒险机会，那就应该去。兄弟之间的羁绊，不会因为距离而断绝，只会因为各自的成长而变得更加坚韧。


    仅此而已。


    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祝福，像一道炽热而纯净的阳光，猛地刺穿了艾斯心中那沉重的、关于“抛下一切”的负罪感与阴霾。


    他看着路飞灿烂的笑脸，看着那举到自己面前的、象征着约定与羁绊的拳头，眼眶骤然发热，视线模糊了一瞬。


    是啊……他在犹豫什么呢？


    路飞说得对。


    他不是在背叛，不是在逃避。


    他是在选择，选择一条可能让他看清自己、理解过去、甚至与母亲重逢的道路。


    这同样是一种前进，一种冒险。


    而他与路飞、与白胡子海贼团家人之间的羁绊，绝不会因为他的离开而消失。


    正如路飞所说，他们会各自变得更加强大，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以更成熟、更耀眼的姿态重逢。


    至于这片大海，这个战场……老爹已经做出了选择，要去看看新的风景。而他，或许也需要这样一个机会，去和自己和解的机会。


    艾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腔中翻腾的情绪逐渐沉淀，转化为一种清晰的决心。


    他抬起手，用自己的拳头，重重地撞在路飞的拳头上。


    “啊！”艾斯的声音重新变得坚定有力，脸上露出了一个释然且充满斗志的笑容，眼中那因濒死和迷茫而暗淡的光芒，此刻重新被点燃，甚至比以往更加明亮，“说得对！”


    他转向优洛，眼神再无犹豫：“这条船……我上了！这份邀请，我接受了！”


    “艾斯——！”马尔科等白胡子海贼团的成员们惊呼出声，声音里充满了不舍与担忧。


    但就在这时，白胡子那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响起：“库啦啦啦啦……让他去吧，马尔科。”


    所有人看向他们的老爹。


    白胡子低头看着艾斯，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身为“父亲”的慈爱与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踏上的航路。艾斯已经是个出色的男人了，他知道自己在选择什么。”


    他抬头，望向天空，仿佛已经能看到那艘即将到来的船：“而且……这或许真的是一个奇迹。一个能让这孩子，找到真正属于他自己的答案的奇迹。”


    马尔科等人沉默了，他们看着艾斯眼中那焕发出的、不同于赴死时的决绝与期待交织的全新神采，又看向白胡子老爹那默许甚至带着鼓励的眼神，劝阻的话最终化为了无声的叹息和深深的祝福。


    或许，这对艾斯来说，真的是一个命运的转折点。


    优洛满意地颔首，仿佛只是又多登记了一位游客。她的目光在罗杰、白胡子、艾斯三人身上流转一圈，随即抬头望向天空。


    “那么，乘客已齐。”她轻声自语，声音却奇异地传遍了寂静的战场。


    就在这时，天空陡然暗了下来。


    并非乌云聚集，而是一个庞大无比、难以形容其材质的阴影，缓缓突破高空的云层，带着无声却令人灵魂颤栗的压迫感，降临在马林梵多的正上方。


    异次元号，正式显露出它宏伟的舰体。


    它并非寻常的木质或钢铁帆船，其流线型的外观闪烁着某种非金非玉的温润光泽，舰体上隐约有复杂的光纹流转，静静悬浮于空，仿佛亘古存在的星空造物。


    巨大，却并不笨拙，反而充满了一种超然的科技与神秘美感。


    而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这艘巨舰的甲板、舷窗、乃至一些看似观景平台的区域，此刻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


    他们穿着各异，有的奇装异服，有的甚至不像是这个世界的打扮，所有人都在兴奋地朝着下方战场挥手、呐喊、甚至跳跃。


    巨大的声浪如同海啸般从天空倾泻而下，那是成千上万道声音混杂成的、充满激动与热情的欢呼：


    “路飞！看这边！是活的路飞啊！”


    “艾斯！艾斯得救了！太好了！”


    “白胡子！是真人！世界最强男人！”


    “罗杰！海贼王！！”


    “鳄鱼！老沙你也挺帅的啊！！”


    “女帝！汉库克！我爱你——！”


    “鹰眼！世界第一剑豪！”


    “黄猿老爷子好猥琐……啊不是，好帅气！”


    ……


    欢呼声嘈杂无比，夹杂着各种语言、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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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甚至有些称呼和话语让下方战场的当事人们一头雾水，比如“老沙”是谁？“黄猿老爷子”为什么被说猥琐又帅气？


    但那份纯粹的热情和“见到偶像”般的激动，是实实在在的。


    这场面荒诞又震撼，冲淡了战场原本肃杀悲壮的气氛，让许多海军和海贼都目瞪口呆，忘了眼前的敌我立场，只是茫然地望着天上那艘“热闹非凡”的怪船。


    就在这片沸腾的、近乎狂欢的声浪中，一个格外粗犷、中气十足、甚至盖过了其他声音的男声，通过某种扩音设备，以无比清晰、真挚、充满感情的音量，轰然响彻整个马林梵多上空：


    “赤犬——！！！萨卡斯基——！！！”


    这一嗓子，让沸腾的声浪都为之一滞。


    只听那声音继续激情澎湃地吼道：


    “纯爷们！真汉子！坚守绝对的正义！岩浆果实牛逼！（破音）老子TM都爱死你了！！！”


    “……”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瞬间笼罩了刚刚还喧闹无比的天空与地面。


    异次元号甲板上的欢呼声戛然而止，所有游客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仿佛集体被按下了静音键。


    下方战场，无论是海军，还是海贼，所有人都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雷劈中，呆立当场。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海军大将，那个面色刚硬、身披“正义”大衣的男人——萨卡斯基，赤犬。


    赤犬本人，那总是阴沉严肃、仿佛火山随时会爆发的脸，第一次出现了一种近乎空白的表情。他像是没听懂，又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绝伦的话，整个人僵在那里。


    “噗……咳咳！”他旁边的青雉库赞第一个没忍住，别过脸去，肩膀可疑地抖动起来。


    “哎呀呀~~”黄猿波鲁萨利诺拉长了语调，歪着头，用他那特有的慢悠悠的腔调对着赤犬说，“萨卡斯基~没想到你……人气这么高呢~真是好~可~怕~的~魅~力~哟~”


    就连一贯严肃的战国元帅，眼角都狠狠抽搐了几下，用手捂住了额头，不忍直视。


    海贼那边，更是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古怪的哄笑声和窃窃私语。


    那喊声太真挚了，真挚到不含一丝一毫的嘲讽或恶意，仿佛真的是发自肺腑的崇拜与热爱。


    可正是这种“真挚”，搭配上赤犬一贯的形象和所作所为，产生了毁灭性的滑稽效果，让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变成了终极意义上的“公开处刑”。


    优洛站在战场中央，清楚地听到了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告白”。


    她脸上那始终保持着从容淡然的微笑，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裂痕。


    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手，用手指极其轻微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在现实世界，你们这群家伙对我造不成任何威胁，但是在海贼世界里……你们真是……让我颜面扫地。


    但很快，优洛面上却挂上了完美的营业式微笑。她优雅地转过身，面向表情各异、仍处于震惊余波中的战场众人，双手在身前轻轻交叉，微微鞠了一躬。


    姿态无可挑剔，礼仪周全完美。


    然后，她用清晰而悦耳的声音，微笑道：


    “我们家xx让大家见笑了。”


    尽管那关键的两个字没有发出声音，但在场不少都诡异地、心照不宣地领悟到了她想表达的“那个词”。


    一瞬间，场面更安静了。


    只有海风，吹过废墟，发出呜呜的、仿佛也在忍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