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触发了那次名为【友谊的破冰】的特殊事件之后，津岛修治的好感度就有了堪称飞跃式的提升。


    而明月与他之间的相处模式，也进入了一个微妙、诡异且时不时让她血压升高的新阶段。


    也许是因为明月的态度给了他某种底气，津岛修治在她面前几乎是彻底放飞了自我。


    如果说以前的他对自己的自杀爱好还有所顾忌，那么现在，则是毫不掩饰他那旺盛到令人发指的、对死亡极致的热情。


    具体表现为——


    “我说，你能不能换棵树？”


    午后阳光正好，明月摊开一本《新算数》，准备进行每日的智力值修炼。


    头顶的光线却被一片阴影遮挡。她甚至不需要抬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平静地翻过一页书，淡淡地提醒。


    在她头顶斜上方的歪脖子树上，津岛修治正熟练地将一根崭新的麻绳往粗壮的树枝上挂。


    听到她的话，他停下动作，低下头，那双鸢色的眸子里带着点恰到好处、全然无辜的困惑：“为什么？这棵树的视野很好，能第一时间看到底下认真学习的明月酱，很适合作为临终前看到的最后一幅风景。”


    “因为它马上就要被你薅秃了。”明月合上课本，语重心长地说道：“津岛君，你没发现自己已经在这棵可怜的树上吊了不下十次了吗？可持续发展的道理懂不懂呀？总逮着一棵树折腾，它也是有寿命的。换一棵吧。”


    津岛修治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似乎真的在认真地思考她这番话的可行性，甚至还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慢吞吞地、像只猫一样从树上爬了下来，换到了另一棵看起来更茁壮的树上，继续他那未完成的伟大事业。


    “妈妈，看！小卷毛哥哥又在表演杂技了。”不远处的小朋友惊叹道。


    明月：“……”


    她觉得，再这么下去，津岛修治大概很快就要成为这间公园里，所有人都习以为常的一道靓丽又诡异的风景线了。


    又或者，在两人难得并肩走在公园小河边时。


    “啊，今天的河水看起来很清澈呢，流速也很平缓。”津岛修治突然停下脚步，歪着头，用一种鉴赏艺术品的口吻，煞有其事地评价道。


    明月偏头看向他，一听到这个开头，就知道他又准备作妖了。


    果然。


    下一秒，小少年那双总是恹恹的眼眸中，就迸发出那种仿佛看见了稀世珍宝的、亮晶晶的眼神。


    他语气轻松地宣布道：“这简直是进行一场清爽干净的入水自杀的绝佳地点呢！”


    话音未落，他便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以一个堪称优美的姿势，朝着河里纵身一跃。


    几分钟后，小卷毛便浑身湿淋淋地从河里爬了上来。漆黑的卷发湿漉漉地贴着他苍白的脸颊，水珠顺着发梢滴落，让他看起来像一只不慎落水、正在努力甩干毛发的落水小猫。


    他用那双湿润的鸢色眼眸看向她，语气里充满了浓浓的哀怨：“好过分，明月酱居然都不下来救我。”


    “津岛君，首先，目测这条河的水深远超我的身高。其次，我不会游泳。”明月明确地指出其中的逻辑漏洞，“我怕我跳下去的那一刻，我们两个谁都上不来。到时候，可能就是你跪在河底求我不要死。”


    更别提，玩家的【体质】只有区区54点，这是很容易就感冒生病的脆弱体质。一旦生病了，她就会被游戏系统强制在家休息，白白错过至少半个月的行动点。


    这对于视刷数值为生命第一要义的明月来说，是绝对无法接受的损失。


    “难道我们之间如此深厚的友谊，都不值得明月酱为我奋不顾身地跳一次河吗？”津岛修治的表情瞬间变得浮夸起来，他捂着胸口，几乎是用咏叹调一般的语气说道，“呜，好冷漠，好无情的明月酱，我的心都要碎了。”


    “我们之间的友谊倒是值得让你在我面前跳了整整八次河，好了我的好朋友，现在可以走了吗？再不回去吹干，你就真的要生病了。”明月语气平静地陈述事实，丝毫不为他的表演所动。


    津岛修治脸上的兴致瞬间褪去，又变回了那副半死不活的恹恹的样子，小声嘀咕着：“真无趣，明月酱一点浪漫细胞都没有。”


    “谢谢夸奖。”


    面对津岛修治层出不穷、花样百出的自杀秀，明月从最初的震惊，逐渐演变成了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在内心深处，还对他产生了一种可以说是肃然起敬的情绪。


    而且她发现，无论津岛修治的自杀计划听起来多么周密、多么认真，到最后都会因为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原因而宣告失败。


    很多时候，明月甚至觉得，他似乎并不是想要自杀，而是在用一种极端到近乎偏执的方式，在寻找着什么。


    但是这样做，真的能找到他想要的那个答案吗？


    明月并不知道。


    她只能在心里默默感叹，不愧是【智力】高到无法探知的天才NPC，就连思考的人生哲学也如此深奥难懂。


    *


    某天傍晚，明月从外面回来，路过父母书房时，隐约听到了里面的谈话声，似乎提到了什么“港口mafia”。


    她放轻脚步，像只好奇的小猫，悄悄凑了过去，就在她试图听得更清楚一点的时候，眼前突然弹出了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系统提示框。


    ［【特殊事件】：您的父母，似乎正在讨论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辛。］


    ［正在检测【智力】与【洞察力】相关数值……］


    ［判定中……判定失败！］


    ［很遗憾，您的【洞察力】技能等级不足Lv.3，无法让您在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进行窃听。］


    ……


    ？？？


    什么鬼！怎么又是数值！上个该死的周目就因为幸运值不够，导致她与小黑屋剧情失之交臂，现在又是这样。这个破游戏到底还有多少因为数值不够而硬性错过的隐藏剧情，玩家感觉自己简直错过了一个亿啊！


    明月几乎能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下一秒，书房门被拉开，听到动静出门查看的母亲，脸上挂着温柔的微笑，不由分说地将她送回了房间，以实际行动宣告了这次特殊事件的终结。


    ……没办法了，只能继续肝了。


    这次小小的挫败，让明月更加奋发图强，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刷数值的伟大事业当中。


    基础属性都还好，简直是手到擒来，但相关技能等级实在是太过于难刷，总感觉获取经验值的途径和这个新手村副本不太匹配的样子。


    更别提最玄学的【幸运值】，它的获取方式简直是苛刻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这么久以来，明月也只是将堪堪将其刷到了【15】。


    而就在明月沉浸于刷数值的这段时间，一向平静的青森市也开始流传起一些不太平的传闻。据说已经有好几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孩在放学路上无故失踪了，尽管警方已经介入调查，但依旧搞得人心惶惶。


    藤原夫妇也因此变得格外紧张，即便他们平日里工作繁忙，每天也必定会分配出一个人来，亲自接送明月上下学，风雨无阻。


    明月倒是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她可是有着超长待机的新手保护期的玩家，不然的话，依着她那极高的美貌值，早就遇到无数个斯托卡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保护期直到现在都还在生效，但或许是因为青森这个地图，在系统判定里属于新手村的缘故？


    不过，她也确实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那段时间，她总感觉有道不太友善的视线，若有如无地停留在自己身上。那视线黏腻、湿滑、充满了不怀好意的觊觎，总之，让玩家感觉很不舒服。


    然而，就在她打算找到视线来源，看看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在窥视着她时，那道视线却又会突兀地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一连好几天，都是如此。


    直到某天之后，那道视线再也没有出现过，连带着市里沸沸扬扬的儿童失踪案，也奇迹般地平息了下来。


    某天在公园，明月一边写着作业，一边状似无意地向身边的津岛修治提起了这件事。


    “说起来，前几天总感觉有人在偷偷看我，但最近好像又都不见了。”


    津岛修治正百无聊赖地用一根柔韧的草绳，试图编织出新的、样式更美观的上吊工具。


    闻言，他头也不抬，用一种事不关己的口吻，懒洋洋地说道：“谁知道呢。大概是觉得这里太无趣了，所以自己走掉了吧。不过……”


    “明月酱……”他抬起眼眸，那双鸢色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明月，若有所思地说道：“真的很脆弱呢。总感觉不好好看着的话，就会像玻璃工艺品一样，轻易地死掉。”


    这家伙，嘴里总是吐不出半句好听的话来。


    明月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快准狠地伸手捏住他的脸，“一天到晚都在尝试各种自杀方式的人，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啊——”


    还说本玩家弱，再弱，我武力值也比你高好吧。


    “好痛哦，明月酱！狠心，真是太狠心了。”小卷毛捂着被捏红的脸，语气抑扬顿挫地“哭诉”。


    明月已经懒得理会这个小戏精，但尽管嘴上不再说什么，她心里却还是对这件事有些在意。


    回到家之后，她召唤出系统面板，在剧情回顾里翻找了半天，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一个被标记为【已错过】的特殊CG。


    好在，这个游戏虽然狗，总是用各种数值门槛卡着玩家，让玩家错过特殊事件，无法获取隐藏剧情，但是某些错过的与玩家有关的特殊CG，还是能在剧情回顾里花费代价看到的。


    明月打开CG大图的缩略图，画面上，津岛修治正站在一处阴影之中，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


    ［是否消耗1点【幸运值】查看特殊CG，【暗巷中的对峙】？］


    居然还要消耗她好不容易才攒起来的、无比珍贵的幸运值？！明月一阵肉痛，但强烈的好奇心最终还是战胜了理智。


    ［是。］


    ［CG播放中……］


    屏幕在明月面前暗了下去，随即又重新亮了起来。画面使用电影中常见的蒙太奇的手法，缓缓展开。


    ［巷口，穿着一身整洁校服的津岛修治拦住了一位推着清洁车、面容和善的中年人，几句话便戳穿了对方利用孩童善心，拐卖孩子的卑劣计谋。瞬间，对方脸上和善的表情瞬间消失不见，“臭小子，逞什么英雄，老子这就抓你去跟他们作伴！”说完，恶狠狠地朝着津岛修治扑去，被他躲过了。］


    ［一击不成，清洁工脸上的表情更越发扭曲，他朝着巷内发出暗号。很快，巷子深处跑出两个面目普通的高大男人，三人朝着津岛修治逼近。津岛修治毕竟只是个单薄脆弱的未成年，在短暂的纠缠下，不慎被推倒，手臂撞到墙壁凸起，划出一道痕迹。］


    ［与此同时，巷口出现了几个穿着黑西装的高大身影。清洁工几人瞬间脸色大变想要逃跑，却被轻易制住，押到津岛修治身前。］


    ［少年缓缓站了起来，他甚至没有正眼看他们，只是低头拍了拍制服上的灰尘，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已经盯了她整整三天了，实在是让人有些不舒服呢。”］


    ［他就像是没有看到他们变了的脸色，继续用平淡的语气，精准地爆出了他们的名字、过往的案底，以及最近的藏身之处。说完，他像是觉得无趣，微微阖了阖眼眸，露出倦怠之色。津岛家的人会意，很快将那几人悄无声息地带走。］


    画面最后一幕，定格在津岛修治的特写上。他看着手臂上的擦伤，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伤口，随即有些苦恼地蹙起了清秀的眉头，用极轻的声音喃喃自语道：“真麻烦，明天又会被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了吧。啊，有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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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是昨天晚上在天花板上尝试吊颈式自杀，结果不小心撞到手了。嗯，这真是一个完美的借口。”


    CG播放完毕，画面再次暗了下去。


    乍然见到小卷毛的另一副面孔，明月起初有些惊讶，而后又恍然。


    好家伙，她就说怎么前两天这个小卷毛突然一反常态在她面前卖惨说自己不小心受伤了，原来根源是在这里。


    明明是默默帮了忙，却又生怕被别人知道。这家伙，绝对是个无可救药的闷骚吧，绝对是的。


    人贩子风波就此平息，青森的生活也逐渐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转眼间，数年过去。


    ［岁月如梭，恭喜玩家【藤原明月】顺利成长至十二岁。］


    明月看着个人面板上还算可观的各项数值，满意地点了点头。


    数年时间里，明月将智力值刷到了三位数，而一直停滞不前的武力值，也在她的不懈努力下，即将突破五十。


    只除了最难刷、最看脸的【幸运值】，如今才堪堪只有22点，估计连触发某些支线隐藏剧情的最低门槛都达不到。


    而在这几年里，津岛修治对她的好感度，也从最初的【10】，一路磕磕绊绊地上升到了【45】。然后，就进入了漫长的、雷打不动的瓶颈期。


    无论明月如何尝试，那该死的数值仍旧纹丝不动，简直比明月的【幸运值】还要稳定，堪称薛定谔的好感度。


    要知道，同为青梅竹马的松岛岚，对她的好感度早已经飙升到【85】，是能为她两肋插刀的【挚友】级别。而根据游戏的好感度分级，只要再进一步，就能解锁【恋人】关系了。


    如此鲜明的对比，让明月不得不再次在心中感叹，这个小卷毛真的是她几个周目里遇到的最难搞的NPC，没有之一。


    *


    又是一个晴朗的周末，刚放学回来的明月习惯性来到公园，拿出一套全新数学试卷来做。


    ［灵光一闪……您的学习热情得到了系统的认可，智力+5，心情值+1］


    看着游戏面板上适时出现的提示，明月做卷子的效率又更快了一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津岛修治不知道又从哪个角落里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如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默不作声地在她旁边的草地上坐下。


    出乎意料的是，今天的他格外乖巧，既没有作妖嚷嚷着要去跳河，也没有兴致勃勃地向明月宣布他今天又研究出了什么新奇的自杀方式。


    他就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看着远处逐渐被染上颜色的天空发呆。


    他如此反常，让明月都忍不住侧目，一度怀疑他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体了。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系统提示却在她面前弹了出来。


    ［【特殊事件】：津岛修治似乎有很重要的话想对你说。］


    ［正在检测【幸运值】数值……］


    ［判定中……判定失败。］


    ［很遗憾，您的【幸运值】为22，低于触发关键剧情的条件25。］


    ［由于某些不可抗力，您睡着了。］


    什么鬼？！


    几乎是在提示框消失的瞬间，一股难以抵抗的强烈睡意便如潮水般袭来。


    明月感觉到她的眼皮越来越重，脑袋一歪，靠在了一个不算宽阔，但却很温暖的肩膀上。


    ……


    明月再次醒来时，夕阳已经将半边的天空染成橘红色，周围十分安静，只有风吹过时的声音。


    而她，正安稳地躺在草地上，身上还盖着一件带着淡淡皂香的、属于少年的外套。


    至于外套的主人津岛修治，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但考虑到他一向来去无踪，只会在想让人找到他的时候才会出现，明月也没有多想，只是拿起那件外套，打算回头洗干净了再还给他。


    “嗯？这是……？”明月的动作一顿。


    她看到，外套的侧边，还压着一本看起来很旧的书。


    那本书有着硬质的封面，上面没有任何文字，看起来似乎已经有些年头了。


    她好奇地将书拿起来，轻轻翻开，发现里面夹着一张没有标注日期的、看起来很旧的车票。


    ［名称：『车票』］


    ［类型：特殊剧情道具］


    ［赠予者：太宰治］


    ［道具介绍：一张没有日期的车票，承载着告别与启程。而它的终点，似乎是在故事最开始的地方。］


    太宰治？


    明月愣了一下。


    等会儿，这个东西难道不是津岛修治给她的吗？难道小卷毛还有另一个名字？明月想到最开始看到他的面板时，上面关于的人物名称那一栏，津岛修治的名字后面，确实是有个“存疑”的后缀。


    不过，他为什么要给她一张车票啊？


    明月若有所思地看着车票，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关键。


    而等到第二天，她便知道了这张车票的真正含义。


    因为——


    津岛修治……或者说，太宰治，离家出走了。


    明月坐在房间的书桌旁，听着外面的人讨论的声音，心情一度有些复杂。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她收到了系统发送过来的邮件。


    ［您有一条新的CG未查看，请注意查收。］


    明月点开那条名叫【斜阳】的特殊CG。


    ［CG播放中……］


    ［你靠在少年的肩膀上，呼吸平稳，睡得很沉。］


    ［津岛修治：“………………”］


    ［少年盯着你的睡颜，沉默了许久，他什么也没有说，而是轻轻将一本书放在你的身边，笑了笑，声音轻得仿佛会被风吹散：“明月酱，睡得很香呢。”］


    ［最后，他只是再看了一眼你的睡颜，然后站起身，转身，毫不留恋地、一步步走进了那片即将被黑夜吞噬的、浓郁的斜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