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问道大会(八)

作品:《魔头修为尽失后

    夜晚,观云居的庭院里静谧无声,只有几点萤火在晚风中打着旋儿,送来阵阵清幽的玉兰花香。


    月色皎洁,倾泻在石桌的棋盘上,黑白二子彼此纠缠,寸土不让杀得正酣。


    宿云汀支着下颌,姿态慵懒地倚在石凳上,修长的指尖在温润的玉石棋盒里随性拨弄,发出一连串“喀、喀”的清脆声响。


    “清丰今日,倒有几分你的风采。”他漫不经心地拈起一枚黑子,在空中停了停,这才落下,“那一招‘霜天晓角’,得了你七八分神髓,将天衡宗的小子逼得阵脚大乱。仙尊可想好,要赏他什么宝贝了?”


    “他根基扎实,心性沉稳,更难得的是,剑心通明,不为外物所扰。”他难得地多说了几句,语调平淡,却字字都是极高的赞誉,“此番历练,于他而言,是磨砺,亦是机缘。”


    谢止蘅的目光落在棋局上,他执起一枚白子,沉吟片刻,落在了个出人意料的位置,瞬间盘活了左侧的大片颓势。


    宿云汀挑了挑眉:“哦?仙尊这是夸人了?真是稀罕。我还以为,在你眼里,他们都是些需要时时敲打的顽石。”


    “璞玉也需雕琢。”谢止蘅抬眸,“倒是你,身体好些了吗?”


    “无甚大事,只是累了而已。”宿云汀打了个哈欠,桃花眼在萤火的映衬下,潋滟生波,“昨夜……耗费心神过度,今日自然精神不济。”


    谢止蘅握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顿,但面上依旧是那副处事不惊的神情。


    “既是累了,早些休息便是。”他说道。


    宿云汀轻笑出声,他伸了个懒腰,正欲调笑几句,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道剑光,正跌跌撞撞地朝着观云居的方向疾驰而来。


    他话锋一转:“说起来,翘姚那丫头,符阵双修,天赋很是不错,但临场应变还是差了些火候,需多加磨炼日后定能成器。还有李灼和罗乌嵊,一个性子太跳脱,一个又太憨直,正好互补,配在一处倒是相得益彰……”


    他仿佛真的只是在与谢止蘅闲聊门中弟子琐事,语气轻松泰然自若。


    “轮到你了。”谢止蘅的指尖,在棋盘上轻轻敲了敲。


    宿云汀的视线重新落回棋盘,看着自己那条被困死的大龙,忽然笑了,他随手将手中的黑子扔回棋盒,往后一靠,耍赖道:“不下了,我要睡了。”


    谢止蘅看着他,眼底掠过无奈的纵容。


    他正要说话,庭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仙尊!祝前辈!”


    是清丰的声音,带着惊惶。


    “进来。”谢止蘅道。


    清丰快步走进院中,脸色苍白,对着二人拱手行礼,声音都在发颤:“仙、仙尊!祝前辈!”


    “何事惊慌?”谢止蘅眉头微蹙。


    清丰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但依旧掩不住那份惊恐:“刚刚……刚刚天衡宗的弟子来报,说……说颜长老,死了!”


    “死状惨烈,就在他的住处,浑身经脉寸断,像是被什么东西活活抽干了灵力,最可怕的是,他的脸……”


    他艰难地吞了口唾沫,“他的脸皮……被完整地剥下来,就随意挂在窗边那盆黑松上!”


    话音落下的瞬间,谢止蘅不动声色地朝宿云汀瞥了一眼。


    宿云汀正百无聊赖地捏着一枚黑子把玩,闻言,那枚光滑的棋子竟从他指间滑落,“啪嗒”一声掉回棋盒里。


    他脸上显出震惊与错愕,一双桃花眼都睁圆了几分。


    “颜长老?那位德高望重的颜罗生前辈?他修为那般高深,怎会遭此毒手?”


    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他是一个听闻噩耗后,被吓到了的良善之辈。


    只有宿云汀自己清楚,他心底此刻的快意。


    做得好啊,小潮生。


    *


    听竹小院里。


    宿云汀望着跪伏在身前,那个粉雕玉琢却神情执拗的小小身影,神色复杂难言,“你……”


    任谁也想不到,令整个魔域闻风丧胆、谈之色变的新任魔君,会是他宿云汀的本命法器——那个平日里只知黏着他、会化作一截骨鞭缠在他手腕上撒娇的器灵,断潮生。


    狸夭施施然地走上前,语气里带着几分邀功的轻快:“公子,这可是天大的惊喜。长明山一战后,你神魂俱散,断潮生也濒临破碎。我带它去青州温养,谁知它一直不稳定,时时发出哀鸣,隐隐有崩坏的迹象。


    没想到第二日,血池异动,它竟化作了一个婴孩。此后不过数日,便长成了这八岁的模样,只是不知为何,之后便再也没长过了。”


    她顿了顿,“它不仅修复了自身,还继承了你的部分力量。于是,整个魔域都跪在了他的脚下。”狸夭省去了自己带着断潮生是如何过关斩将,踩过尸山血海登上新任魔尊的位置。


    宿云汀的目光,锁在断潮生脸上。


    那张脸……


    分明就是他自己八岁时的模样。


    器灵似乎感受到了他情绪的剧烈波动,膝行着上前几步,小心翼翼地拉住了宿云汀的衣角,将小脸贴在他的袍子上轻轻蹭了蹭,喉咙里发出满足的、类似猫儿的呼噜声。


    “主人……不生气……”稚嫩的童音里,满是濡慕与依赖。


    “胡闹。”宿云汀的声音很轻,“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狸夭笑容不变:“公子,我们只是顺势而为,你不在,魔域群龙无首,迟早要被仙门正道蚕食干净。与其便宜了外人,不如让断潮生坐上那个位置,况且它与你本就……”她没说完,“它当魔君,与你当魔君,有何分别?”


    她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更何况,你如今身份不便,有许多事,明面上不好做。”


    狸夭的眼神,意有所指地瞟向了问道台的方向。


    *


    宿云汀回神,直直对上谢止蘅的视线。


    谢止蘅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眸色沉了沉,随即收回视线。


    他站起身,衣袂在月光下泛着冷辉。


    “带路。”


    当宿云汀和谢止蘅赶到时,天衡宗的弟子们手持法器,将整个小院围得水泄不通,脸色一个比一个凝重。


    各宗门闻讯赶来的长老和管事们,则聚在外围,交头接耳,神情各异,有惊惧,有凝重,更多的,则是对天衡宗的质疑。


    院内灯火通明,将所有人的影子都拉得歪歪扭扭,更添了几分诡异。


    颜罗生在天衡宗的住处,名为“德馨小筑”。


    宿云汀掠过门楣上那几个字,心底冷冷嗤笑,这名字取得,当真不可谓不讽刺,一个觊觎故人遗宝、品行卑劣的老东西,却住在这般意喻品德芬芳的院落里。


    问道大会,是整个修真界的盛事,颜罗生辈分和地位摆在那里,是成名已久的大乘期修士。这样的人物,在防卫森严的天衡宗内,被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虐杀,这无疑是在狠狠抽打天衡宗,乃至整个仙门正道的脸。


    “仙尊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天衡宗宗主赵无极,一个面容清癯、素来以沉稳著称的中年修士,此刻却是愁眉不展,额上青筋直跳。


    他看见谢止蘅,如同看到了救星,连忙迎了上来。


    “仙尊!您可算来了!您一定要为我们天衡宗做主啊!”


    宗主一张老脸皱成了苦瓜,几乎要哭出来。


    “这……这颜长老在我们天衡宗出事,我们是万万脱不了干系,可我们对天发誓,此事绝非我宗门所为啊!”


    他一边急切地撇清关系,一边又诚恳地拱手作揖,“此事发生在我天衡宗,是我赵无极监管不力,罪该万死!我已下令封锁全山,定要将凶手缉拿归案,给天下一个交代!”


    问道大会期间接二连三地出事,先是神秘人袭击,玄陵山弟子险些全军覆没,现在又是自己宗门德高望重的长老被虐杀,他这个宗主的位置,怕是坐到头了。


    随即,他又用恳求的语气说道:“颜长老身份非同小可,此事影响甚巨,如今人心惶惶,流言四起。还请仙尊……能出手相助,主持大局!我等感激不尽!”


    谢止蘅神色冷淡,微微颔首:“赵宗主不必多礼,颜老既是在问道大会期间遇害,玄陵山自不会袖手旁观。调查有何进展?”


    赵无极面露难色,叹了口气,引着他们往院内走:“仙尊,请看。”


    宿云汀亦步亦趋地跟在谢止蘅身后,一只手还紧紧抓着谢止蘅的衣袖,作出那副受惊不小、寻求庇护的模样。


    他的目光,却在暗中飞快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将他们脸上或真或假的惊惧、后怕与幸灾乐祸,尽收眼底。


    人心,真是个有趣的东西。


    一踏入德馨小筑的内室,一股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房间里已经有几名天衡宗的长老在勘察,个个愁云惨淡。


    宿云汀适时地皱起眉,用袖子掩住了口鼻,向谢止蘅身后缩了缩,将被血腥气冲撞到、柔弱不能自理的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


    屋内的景象,比清丰描述的还要惨烈百倍。


    颜罗生的尸身,被数根丝线缠绕,吊在屋子正中央的房梁下。他身上的道袍破碎不堪,四肢以一种诡异的角度不自然地扭曲外翻,显然死前经历过极大的痛苦。


    而最骇人的,是他的脸。


    那上面空空如也,没有口鼻,没有眼目,只剩下平滑而凹凸的血肉,新鲜的血液还在顺着肌理的纹路缓缓下渗,滴落在地,晕开一朵又一朵小小的、黑红色的花。手法之利落,用心之歹毒,让在场的长老们都忍不住背脊发凉。


    这场景,饶是在场许多见惯了生死的修士,也忍不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纷纷别开脸去。


    “可曾探查出魔气或妖气?”谢止蘅的目光,落在尸体上,眼神锐利如刀。


    这几乎是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如此残忍狠辣的手段,太像是魔域的手笔了。尤其是新任魔君今日才刚刚驾临,夜里就出了这等事,很难不让人将二者联系起来。


    赵无极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困惑与烦躁:“这便是棘手的地方,我们用测魔盘和鉴妖镜反复探查了数遍,现场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一毫的魔气残留,也没有任何妖物的气息。”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自己都不愿相信的惊恐。


    “没有魔气,凶手却能用这般手段,悄无声息地潜入天衡宗,虐杀一位大乘期修士……仙尊,我们怀疑……”


    赵无极没有把话说完,但在场的人都懂了他的意思。


    排除了妖魔,那么剩下的可能,就只有一个了。


    凶手,是自己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