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侧的高台上，那几位始终远远旁观的宗门长老，终于再也坐不住了。


    为首长老霍然起身，其余几人亦是神色各异——震惊、凝重，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忌惮，所有目光都死死锁在擂台中央那个痛苦不堪的身影上。


    此刻，鳞九的意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从身体里剥离。


    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化为一片模糊的血色。脑海中，被一道冰冷、嗜血、充满侵略性的陌生低语所充斥——


    杀光……他们……


    吞噬……他们的血肉……


    碾碎……面前这些脆弱的猎物……


    那是沉睡在她血脉最深处的呢喃，在疯狂撕扯、吞噬她残存的理智。


    鳞九只觉体内的力量如岩浆般暴走，她本能地想要压制，可那股撕裂般的剧痛却从丹田轰然炸开，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仿佛有千百根烧红的铁刺，从骨髓深处狠狠钻出，逼得她浑身颤栗，连指尖都在痉挛。


    漆黑如墨的妖气自她周身翻腾而出，擂台之上，天光竟为之晦暗。


    一股森然的寒意渗入骨髓，让在场所有人都从心底生出一股源自本能的恐惧。


    “那、那是什么东西？”有人忍不住惊恐地低语。


    下一刻，所有人亲眼见证了那副令人胆寒的蜕变——


    鳞九的下半身，自膝盖往下，光洁的皮肤开始迅速干裂、剥落。瞬息之间，一层层漆黑如玄铁的鳞片从皮肉下破出，泛着森冷致命的光泽。


    她的双腿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盘旋扭动的、覆盖着坚实鳞甲的巨蛇之尾！


    “嘶——！”


    粗壮的蛇尾在擂台上狂暴地一甩，坚硬的青石板如同豆腐般寸寸碎裂！龟裂的痕迹如蛛网般疯狂蔓延，几乎要将整个擂台劈断！


    下一秒，她的眼瞳彻底化为野兽般的金色竖瞳，带着骇人的杀意，锁定了不远处的许弘。


    她动了。


    身影一闪，整个人已如鬼魅般出现在擂台的另一端，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


    许弘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尽，恐惧凝固在他脸上，连嘴唇都在哆嗦：


    “你……你到底……是何妖孽？！”


    他刚刚，究竟是在和怎样一个怪物比试？！


    回答他的，是骤然放大的黑影！


    鳞九再次甩动巨尾，以开山裂石之势，狠狠砸在擂台之上！


    这一次，猛烈的震荡波将许弘整个人掀飞而起，如断线的风筝般摔出擂台，重重砸在地面，喷出一口鲜血。


    金色的竖瞳冷酷地转向下一个目标。


    就在她要再度冲向人群时，一道恢弘、古老的钟声，自御水阁宗门最深处，悠悠响起——


    噹——！


    钟声仿佛并非响在耳边，而是直接敲在灵魂之上。


    鳞九狂暴的身形骤然一滞，仿佛被一座无形的山岳当头压下，竟丝毫动弹不得！


    噹——！


    第二声钟响接踵而至。


    她喉间爆发出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吼，身体剧烈抽搐，翻腾的妖气仿佛被投入了烈火，扭曲成一团狰狞的黑雾！


    噹——！


    第三声钟响，震彻天地，宛如一柄无形的审判之锤，狠狠砸碎了她的意志！


    剧痛淹没了最后一丝理智，鳞九眼前一黑，终于无力倒地。


    狂暴的妖气如潮水般退去，狰狞的蛇尾一点点消散，渐渐恢复成人类的双腿。


    此刻，御水阁的执法弟子已然将擂台团团围住。


    数十名弟子手持法器，闪烁着灵光的符文在空中交织，一座专为擒妖而设的阵法正在急速构建。


    恐慌与愤怒的火种，在人群中被彻底点燃。


    “此妖蛰伏多年，竟无人察觉！当初代掌门将她带回宗门，究竟是何居心？！”


    “她潜伏至今，必定图谋不轨！岂能留她性-命！”


    “妖魔，必诛！”


    昔日的同门，如今却像看着不共戴天的仇敌，目光中充满了戒备、恐惧，以及毫不掩饰的杀意。


    那些曾经的嘲笑、排挤、轻视，都已消失不见。


    如今，只剩下最纯粹的，想要将她彻底抹杀的仇恨。


    不过终究是强弩之末无力支撑，鳞九的意识在黑暗的边缘沉浮，最终彻底陷入了昏迷。


    见这魔妖已不省人事，恐惧继而化作了愤怒的咆哮，四周的呼声如潮水般，一浪高过一浪。


    “妖魔必诛！”


    “妖魔必诛！”


    “妖魔必诛！”


    执法弟子的除妖大阵已然结成，一道道璀璨的灵光在空中交织，化作镇压万妖的封印符文，蓄势待发，眼看就要朝着擂台中央那个毫无反抗之力、已然昏死过去的身影，落下致命一击。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


    “不可。”


    一道低沉、听不出喜怒的嗓音，忽而自远处传来，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全场的喧嚣。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人群之外，一道身影正缓步走来。那人身着御水阁大长老级别的道袍，脸上却覆着一层隔绝探查的黑色纱巾，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明明行走在阳光之下，周身却仿佛萦绕着一层化不开的阴影，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息。


    台下弟子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这位是……哪位长老？为何从未见过？”


    “看这服制，地位尊崇……可为何要蒙面？”


    无人识得此人，但那股令人心悸的威压，却让所有质疑都堵在了喉咙里。


    神秘人缓缓踏上破碎的擂台，目光落在昏迷不醒的鳞九身上，语气平淡无波：“此妖，是代掌门当年亲自带回。


    若无特殊缘由，代掌门何须多此一举？诸位，可曾想过其中深意？”


    听闻此言，几位年长的长老微微皱眉，目露思索。


    然而，大部分弟子早已被恐惧和愤怒冲昏了头脑，根本听不进半分道理。


    “哼！不管有何缘由，她今日既已暴露妖身，便该魂断于此，以儆效尤！”执法弟子首座冷哼一声，手中法剑灵光暴涨。


    “阁下莫要再多言，耽误我等诛除妖邪！”


    “妖魔必诛！”台下弟子群情激昂，叫嚣之声愈演愈烈。


    神秘人立于擂台中央，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良久，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仿佛在悲悯凡人的愚昧。


    “……听不进去啊。”


    话音未落，他缓缓抬起手。


    没有惊天动地的灵力波动，只是随着他一个简单的抬手动作，一道无形的、神圣的律令，如涟漪般扩散开来。


    然后，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此妖有天命在身，不得诛杀。”


    这一次，不似凡人言语，而是如同九天之上的神谕，直接烙印在场每个人的神魂深处！


    霎时间，整个御水阁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眼神中的愤怒、杀意、恐惧……在瞬间被一种绝对的意志所覆盖、抹除。


    “……此妖……有天命在身……”


    “不可杀……”


    数百名弟子和执法堂长老，口中无意识地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眼神逐渐变得空洞，仿佛灵魂已被抽离。


    几位宗门长老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但下一刻，他们的眼神也归于恍惚，面无表情。


    “既然如此……”大长老的声音低沉而威严，仿佛在宣告一个不容置喙的真理，“天命不可违。”


    身旁一位长老面无表情地接话：“可她身具妖血，终究不合我宗门教义。”


    “她与御水阁的缘分，已尽。”大长老做出最终裁决，“择日，将她逐出师门，此议，便作罢了。”


    神秘人微微颔首：“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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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老们齐齐点头，再无人提出半分异议。


    四周的弟子们则一个个表情茫然，像是集体做了一场大梦，先前那股恨不得将鳞九碎尸万段的激愤，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神秘人低下头，看着气息微弱的鳞九，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自语：


    “真是会给人添麻烦……不过，至少得保证玩家能体验到新手村之外的剧情才行。”


    下一瞬，他的身影微微一晃，便化作一道无法捕捉的流光，悄无声息地消散于天地之间。


    随着他的离去，众人眼神中的迷茫渐渐褪去，仿佛大梦初醒。


    但诡异的是——


    没有一个人记得，方才出现过一位神秘的蒙面长老。


    “方才……我们是在做什么？”一名弟子疑惑地揉着额头。


    “好像……是要处决那个妖女？”另一人迟疑道。


    “……”大长老沉默片刻，看着擂台上昏迷的鳞九，神色平静地宣布，“不必多问，此事已定。”


    “择日，逐出师门。”


    *********


    那日之后，鳞九被扔回房中，昏睡了一整天。


    第二日，天还未亮，她便被“请”到了山门之外。


    清晨的寒风凛冽，随侍弟子扫过山门前石阶积雪的“沙沙”声，是此刻唯一的声响。


    鳞九的行囊很简单，几件换洗衣物，几瓶从库房顺走的丹药，仅此而已。


    回头望去，三载光阴，竟只化为这一个小小的包袱，心中滋味，复杂难言。


    恍惚间，一缕幽然的箜篌声，自云雾缭绕的观星台，飘然传来。


    那旋律轻缓悠扬，在空旷死寂的山间，若有若无。


    曲子她再熟悉不过——正是御水阁弟子入门必学的第一首曲子。


    ——山高水长，万物皆逝。浮云如梦，何处是归途？


    箜篌声如落雪般，无声地渗入耳中。


    鳞九抬起头，望向观星台顶端那一抹隐约的粉色身影，微微一怔，而后，唇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


    温婉师姐，倒是有心了。


    一曲终了，恩怨两清。


    山高水远，江湖不见。


    此刻，耳边一声轻响打断她的思绪，系统界面弹出提示。


    【叮！您的地图已更新。】


    鳞九点开面板，发现地图上【御水阁】的标记，已变成血红的“禁地”二字。


    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脚跟刚越过山门界线，“轰——！”眼前的空间便猛然震荡，一股强横的结界之力轰然炸开，竟将她狠狠震退三步！


    嗡——！


    顷刻间，十二道凌厉的剑光破云而出，宛如雷霆般钉落在她的四周，将她团团围困。剑光之中，为首的执法长老手持敕令，神色冷漠如冰。


    “时辰已到！罪人鳞九，即刻离山！”


    声音宛若金石落地，在整个山门之间回荡，不容置喙。


    轰！


    一道剑气从天而降，直直斩在她脚前的石阶上，劈开一道深邃的沟壑！


    碎石四溅，白雪翻飞，锋利的剑意几乎要撕裂她的衣角。


    好，好得很。


    这破门派，老娘一刻都不想多留！


    鳞九压下心头最后那一丝复杂的情绪，头也不回转身走入山外的茫茫大雾。


    只是，风雪之中，她忍不住会想。


    ——若代掌门还在，他……会为自己说一句话吗？


    可惜，她甚至已记不清那人的模样了。


    他走得太匆忙，那段记忆模糊得像一场梦。


    她唯一能清晰记起的，只有他腰间的那串合欢铃，十二瓣鎏金铃铛缀着朱红流苏，在暮色中轻轻摇晃的样子。


    当初，又为何要救她这只小蛇妖？


    她从未问过。


    如今，怕是再也无人能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