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筱怔怔地看着战术平板上传回的画面，一时竟有些失语。


    她忽然明白了。


    是她自己狭隘了。


    她站在一个纯粹科研者的角度，将这次搓澡视为一次荒诞的、跨物种的医疗辅助行为。


    可对于那些机甲师，对于屏幕前每一个心潮澎湃的龙国军民而言，这根本不是什么服务。


    是亲手触摸延续了数千年文明的图腾，是为庇护了整个国度的神祇拂去尘埃。


    这份荣耀，足以让他们铭记一生，足以在未来的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们，在亲手擦亮自己的信仰，更何况龙哥可是保护了无数龙哥民众的。


    而作为信仰本身，龙哥是享受的。


    “呜。”


    一声低沉而绵长的龙吟从他喉间发出，不再是之前的惊天动地，反而带着一种类似巨猫打呼噜般的慵懒和满足。


    那十几台刑天机甲的机械臂，有的装配了高压水刀模块，正以最温和的功率冲刷着鳞片缝隙。


    有的则换上了巨大的软质抛光刷，震动频率被调试到了一个微妙的档位，带来的酥麻感顺着龙鳞直透骨髓。


    黏腻的灰烬被一点点清理干净，新生的银色龙鳞在阳光和水光的映照下，开始泛起一层流体金属般的光泽。


    每一片鳞，都仿佛是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秦渊舒服地眯起了金色的竖瞳，三百米长的庞大身躯彻底放松下来，如同一座银色的山脉，静静地横卧在湖中。


    这份宁静，却并未延伸到盆地之外。


    由独角犼族群临时筑起的岩石壁垒后方，一双双或警惕或好奇的兽瞳，正透过缝隙窥探着内部的景象。


    首领犼，那头体型最为雄壮的红色巨兽，正趴在一处被隐翅蝶首领先前撞开的巨大缺口上，将盆地内的情景尽收眼底。


    它的兽瞳中充满了巨大的困惑。


    那些铁疙瘩，它认得，是之前和隐翅蝶厮杀的小人们的座驾。


    可现在，这些铁疙瘩非但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反而像是在服侍那头巨龙？


    首领犼的记忆被拉回了无比遥远的过去。


    它依稀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它也曾见过这些小人。


    只是那时候，小人们总是敬畏地跟在龙族身边，而龙族的身边，永远飞舞着绚烂的、燃烧着神圣火焰的凤凰。


    凤凰……究竟多久没见过了？


    就在首领犼陷入追忆时，异变陡生。


    “吼！”


    一道狂暴的黑影带着愤怒的咆哮，从它身边猛地撞了过去，那股巨力险些将它从岩壁上掀翻。


    首领犼心底咯噔一下，一道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完了！


    那道黑影，是一头B级巅峰的独角犼，也是它的婆娘。


    它猛地想起，刚才战斗完被小人们注射了一种药剂就恢复了，结果把自家那几个还在洞里嗷嗷待哺的幼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而它那位脾气火爆的婆娘，显然是来找它算账了。


    盆地内，秦渊的搓澡服务已近尾声。


    “咳，龙哥，”苏筱的声音通过公共频道响起，带着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


    “背部已经清理完毕，麻烦翻个面？”


    “昂！”


    秦渊应了一声，庞大的身躯在湖中缓缓翻转，掀起一片温和的浪涛。


    银色的腹部展露出来，上面同样沾染着不少污渍。


    苏筱习惯性地集中精神，试图再次捕捉秦渊的想法。


    结果什么都听不到了。


    那股直达灵魂的念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


    看来，这种神识共享并非全时段开启。


    或许是单向的，又或者需要龙哥主动释放心声时，自己才能收听到？


    就在她思索的片刻，公共频道里突然响起一个机甲师压抑着兴奋的喊声。


    “队长！队长！帮我打个光！这个角度跟龙神合影最帅！”


    苏筱一愣，抬眼望去。


    只见刑天七号机的驾驶员，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驾驶舱的外部镜头，正疯狂地调整着角度，试图将自己机甲的铁拳和秦渊巨大的龙头框进同一个画面里。


    这仿佛打开了某个奇怪的开关。


    “我靠！你小子太鸡贼了！我也要！”


    “等等我！我开个直播！标题我都想好了——《独家揭秘！我给真龙搓澡的那些事儿》！”


    “老铁们！火箭刷起来！今天我给大家直播给真龙搓澡，礼物榜第一的大哥，我帮你问龙神大人要一片鳞！”


    看着那群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王牌机甲师们，此刻如同追星的粉丝一般，掏出各种设备开始拍照、录像、甚至搞起了现场直播，苏筱先是错愕，随即莞尔一笑。


    眼前的这一幕，何其熟悉。


    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地心空间里那些古老的壁画。


    壁画上，地心人类的祖先，不也是这样与龙族和谐共处吗？


    他们为龙族献上食物，抚摸龙的鳞片，孩童在龙的身边嬉戏。


    等等！


    共处？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苏筱脑中的迷雾。


    壁画！龙族！和谐共处！


    那枚巨蛋！


    龙哥他身为龙族，是不是也知道该如何与那些地心人类相处，他是不是知道该如何孵化那枚沉睡的巨蛋？！


    苏筱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


    她豁然转头，望向战术平板上的倒计时。


    距离第二次巨兽降临的日子近了，时间，不多了。


    龙国，必须争分夺秒。


    数个小时后，熔岩湖的涟漪终于彻底平息。


    “哗啦！”


    伴随着一阵搅动天地的水声，一颗宛如山巅的银色头颅从湖面缓缓升起。


    水珠顺着光滑的龙鳞滚落，在午后的阳光下折射出千万道细碎的虹光。


    秦渊甩了甩头，将身上最后的水汽蒸发殆尽。


    新生的银色鳞甲在经过高压水刀和软质抛光刷的深度护理后，每一寸都流淌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三百米长的龙躯横亘在那里，仿佛一座连绵的活体山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与神圣感。


    他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低吟。


    全身的疲惫与尘埃一扫而空。


    盆地内的龙国众人，显然也十分满意。


    那些王牌机甲师们已经结束了搓澡服务，但没有一个返回机库，而是将十几台“刑天”机甲摆出了一个半包围的阵型，像是一群最忠诚的卫士。


    驾驶舱内的士兵们，脸上洋溢着此生难见的激动与荣光，通讯频道里，炫耀合影的声音此起彼伏。


    能和龙哥如此近距离接触，这牛皮，足够他们吹一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