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狠掐人中，棠溪和渐渐回神。


    九头章缩在角落黯然神伤，“你胆子太小了吧！不懂审美！我自己玩！”


    它背过身去往水缸里钻的时候，后脑勺下方与触手的连结处，露出一个拳头大的深红色鼓包，外层以淡蓝色的半透明泡泡膜包裹着，可以清晰看见那鼓包在有规律地一跳一跳 。


    棠溪和只瞥了一眼，触电一样收回目光。妖毕竟是妖，即便教化后心智趋善，大多数妖怪的外表依旧辣眼睛。


    于是他只得催眠自己，面前是一个浑身金灿灿被“点石成金”的移动金章鱼，闭了闭眼道，“不好意思，我没有审美意识。”


    九头章不理他。


    北辰随行一会儿转向水缸，一会儿转向棠溪和，感觉脑子好忙，但可惜嘴巴只有一张。


    “九头章，别伤心嘛，其实你这样还挺特别的，不过你另一颗头为什么长脖子上？对了棠溪和，我好像有内丹了，你上午去哪儿了？我们俩都喝了照心水，你喝了没有？你刚刚说符贯虹？他们不会追过来了吧……”


    “啰嗦！闪边去！”


    鬼方一把将北辰推开，“喂，你在哪见到过符贯虹？早上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交手了？他们有多少人……”


    “停！停！停！”


    棠溪和捂着嗡嗡吵的脑壳跳上贝壳椅。


    “早上在旅馆附近的森林中走，察觉到有人在外围打斗，气息很怪异。其中一人跟过来，那家伙长得和符贯虹一模一样！但整个人阴森森的，走路姿势很奇怪，而且我根本察觉不到她的气息！”


    想到最后那家伙扶着肩膀说话的冰冷鬼魅感，棠溪和双臂又一次起了鸡皮疙瘩。


    简直不像人类修士应有的速度。


    “你确定没看错？”


    鬼方疑惑道，“如果那人和符贯虹长得一模一样……不可能，她已经死了。”


    “谁？”


    “符宁镜。”


    一旁的北辰补充，“前两年在学校论坛里吵得特别激烈的一件事，说符贯虹因为谋杀同学被开除，被杀的同学是她的同胞姐姐，符宁镜，卦术系的。”


    鬼方：“你不看论坛？炼器系的同学特意在听风尺上钻的空子。”


    “……谁一天到晚看八卦呀？”


    棠溪和心想我那听风尺还是秦修罗送的，前两年根本不知道听风尺可以看学校论坛八卦。


    “双胞胎应该感情很好吧？她为什么这样做？”


    “没人知道。”


    鬼方目光放空，盯着某处出神。


    “除了自首说谋杀符宁镜，其他时候她一直保持沉默。善后组和查判组根据宿舍现场证据和符贯虹的证词，确认了符贯虹犯罪事实，后来，符贯虹就像蒸发一样，没再出现过。”


    真奇怪。


    棠溪和此时心情稍微平静了些。仔细回想起来，如果方才装神弄鬼的家伙真的是符宁镜，那她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


    对了！


    “傀儡！”


    棠溪和灵光一闪，“如果我刚才看到的人是符宁镜，她会不会是傀儡？所以走路姿势那么奇怪，而且我没察觉到她的气息！”


    说完他自己又产生动摇，“可是，傀儡人能使用灵力吗？”


    “可以。”缩在水缸里的九头章忽然开口，声音像是从喇叭里传出来，“不过，那种邪术已经失传许多年咯。”


    “什么邪术？”北辰追问。


    “傀儡术嘛。”


    九头章从水缸里滑出来，两只触手分别伸向不同方向，掰下了堂内水花柱上的珊瑚装饰和夜明珠。


    “看，这是傀儡，假设这是寒铁晶石。”


    明珠一卷，在触手里碾碎成末，一点点塞进珊瑚，黯淡的灰色珊瑚在夜明珠粉尘的作用下开始变得五彩斑斓。


    “两相结合，傀儡就会是拥有寒铁晶石性质的无情锻铁工具。”


    “但若是塞入妖丹，那傀儡就完全可以和人类一样灵活行动，甚至妖气运用自如。”


    众人凛然。


    九头章：“你们人间世界古时候不是有个发明吗？叫什么发力机？电池？反正拥有那东西的傀儡能动能跳，特殊的能源可以保持傀儡和能源本身的两种性质。”


    相当于一个躯壳里被设计了某种“永动能源”，使得符宁镜变成这种怪异的模样。


    几人之间沉默片刻，北辰恍然：“所以……当时符宁镜没死？”


    “死了。”


    鬼方说，“不过，她们姐妹俩感情深重，当时符贯虹突然杀死她姐姐，很奇怪吧？难不成她们是商量好的？符宁镜怎么会出现在洞天福地？”


    北辰嗤笑：“有可能吗？亲兄弟还明算账呢！谁说双胞胎一定感情很好？”


    “你敢说，你没见过她们吵架？”


    鬼方反问，“你有一次和符宁镜组队，符贯虹不高兴了吧？”


    “哪有……”


    “停！”


    棠溪和一手钳制一下巴，“别扯远了！第一件奇怪的事，符宁镜，我还没说完！她要我给玄武带句话，她什么意思？符宁镜不是邪灵师那边的？”


    “她要你给玄武带话！”


    九头章闻言“唰”地一下冲出水缸，掀起一阵咸腥的风，震得三人围坐的桌子轻微摇晃。


    “她要你带什么话？”


    “说‘麒麟很虚弱，抓紧时间’，我不懂她的意思。”


    棠溪和托着下巴，“听上去，符宁镜是来提醒玄武的？而且她知道麒麟。”


    这么一说，鬼方也想起了芬芳墓土的那次短暂交手：“说起来……符贯虹好像也没对我们下死手吧？”


    “越想越可疑。这俩姐妹是不是邪灵师那边的奸细？谁派过去的？”


    “……还有那个叫郎月华的半妖。”


    北辰小声道，他对郎月华的实力深浅一直耿耿于怀，可惜自从芬芳墓土之后，郎月华就没再现身。


    旁边的九头章不知想到什么，气压渐渐低了几百度，即便它现在新换上的头难以分辨表情，棠溪和依旧从九头章身上感受到压抑着的激动愤怒。


    “九头章？”


    “啊？呃……”九头章回神，严肃问道，“棠小友，你是在哪里碰到她的？”


    “很近。”棠溪和指着某个方向，“大概一公里左右？那附近有神瑚树，还有九曲藤。”


    “神瑚树！这么近！”


    九头章大惊，“她能潜入结界吗！我怎么没感觉到！连我家狗子都没察觉！难道是玄武给她留下的‘门’吗？”


    九头章越说越心慌，转头往水缸里钻，“不行，我得联系玄武！”


    棠溪和这才意识到，玄武此刻不在浪迹旅馆。


    “玄武不在？他去哪了？”


    “他说有事情要去森罗台！”


    九头章铿锵有力的声音像喇叭一样从水缸里传出，“按理说，咱们浪迹山有玄武设下的特殊结界，模糊了山与海的气息，不可能有外人能进来。”


    北辰终于想起了被自己忽略的幻听：“深海？我们在海底？”


    “是啊，咱们浪迹山，几百年前是一片海……哎不说啦！我要联系玄武！”


    九头章猛然拔高音调：“不许进水缸！偷看穷八代！”


    “好恶毒的诅咒。”


    鬼方啧啧两声，“不过，原来玄武在这里设下过结界？那岂不是说明浪迹旅馆很安全？”


    “不见得吧？现在整一片洞天福地，还有哪块地方是安全的？”


    棠溪和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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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摆手，“还有一件事。鬼方，在学校被邪灵师突袭之前，你有没有去过我租的那间房子？”


    鬼方莫名，“没有啊？怎么了？”


    “不是你？”


    那会是谁？


    “什么啊？”鬼方被棠溪和问得心里痒痒，“你说清楚，我可不是偷偷摸摸的人！你家遭贼啦？过了半个多月你想起我很可疑？冤枉！我伤心了棠溪和！ ”


    “不是！我没有怀疑你！”


    棠溪和连忙道，“当时皮皮还是玳瑁兔化身，我租的那间屋子里发现一张开锁广告。”


    “开锁广告有什么稀奇的？”北辰忍不住道。


    “可是那张广告贴在我餐桌上。”


    “……”


    北辰的目光一点点瞥向鬼方。“不能怪棠溪和忽然想到你，这种风格的恶作剧很像是你会做出来的。”


    鬼方：“我才没这么无聊！”


    九头章忽然从水缸里钻出来，幽幽地道，“嘴巴没憋好屁就算了，还搞恶作剧……”


    “不是我！”鬼方气得脸色涨红，“我哪儿知道棠溪和住哪！我真的生气了！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


    虽然“广告风波”误会解除，但被莫名误会了一通的鬼方心情不爽利，于是扬言要随机给旅馆某间客房喷洒痒痒粉，搞得九头章如临大敌，左拉一个北辰右拽一个棠溪和强行大扫除，一砖一瓦都不放过，甚至把陈年老锅的锅底也翻出来给两位客人洗刷。


    玩笑归玩笑，鬼方这会儿有点理解到棠溪和为什么会心情烦闷了，任谁在短时间内忽然遇到这么多事，都会觉得郁闷。


    业力诅咒，长生者传说，腐蚀之毒，还有留在芬芳墓土的皮皮，小聪明苟且偷生的金蟾佬，邪灵师的底细还不清楚，只能被动地在旅馆藏身……


    啧，没一件好事。


    鬼使神差地，他想到棠溪和对“符宁镜”的形容，模仿着橡皮人蔫吧走路之姿，拿头随机撞树。


    树干被他撞得哐哐响，落叶缤纷。


    “呜……”


    撞树的动作微微一顿。


    鬼方警惕环顾四周，没有任何生物的气息，可他分明听到了类似小动物的呜咽。


    “呜噜噜……”


    鬼方呆滞一秒，这会儿不仅听到了动静，他还察觉到近处有陌生的气息。


    他顺着声音的方向小心翼翼地靠近，“……谁打鼾啊？附近有旅馆，我跟老板很熟，你把仙币给我，我帮你讲价。”


    那声音忽然一窒，随即灌木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声音微弱，但在四下皆静的情况下，这细微的摩挲声就显得非常突兀。


    鬼方抬手，诡气凝成丝线，拨开了灌木。入眼的是一只非常小的一团火球，周围的低矮灌木已被火球灼烧成一小圈焦黑。


    鬼方松了一口气。


    最近这段时间被邪灵师追打得精神紧绷，害他疑神疑鬼。


    待他凑近那团颤抖的火苗，正准备一脚踩灭，鬼方又是一愣。


    蜷缩在地上的并非火球，而是一只迷你的小象。


    这头火象仅有两巴掌大，皮厚而粗糙，身上、四肢均有伤痕，裂口处渗出亮红色、如岩浆一样的火光，浑身被火包围，乍一看就是个小火球，就连贯穿腰腹的石梭也快要被它身上的岩浆烧化。


    “这是……”


    妖怪？


    鬼方感受到小家伙的恐惧，小心缓慢地凑近过去，诡气凝丝织成骷髅骨爪，轻轻推了推小火象。


    “怎么又是火元素，要打仗吗真是的……喂，你不会是皮皮的亲戚吧？”


    骷髅骨爪触碰到小象的地方“嗤”地一声冒出紫蓝色的青烟。


    鬼方目光一缩。


    这只火象，克制我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