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之坐在车上伸着脖子，向着破庙的方向眺望几眼，觉得还不错。正要跳下车，见秦艽一脸失魂的呆着，还以为是给自己甩脸，哑然失笑：“咋了，不满意？”


    条件是差了些，但他们这么多年办差习武，哪次不是风餐露宿，前两天住店是舒服，再遇上死人可怎么整。


    车一停下，成珏就醒了。她晃晃昏沉的脑袋，刚才本是在车里看案卷，一不留神竟睡了过去。


    “灵玥，下车罢？”她下意识温柔地摸摸蜷缩在对面的小脑袋，然而这一摸，手都抖了一下。


    薛灵玥的脑袋竟烫得像块烙铁似的，人身子软得像面条儿，哪里是睡着了，根本就是早晕过去了！


    习武之人身强体健，轻易不生病，哪里会在车上备药。


    她一下清醒过来，嗓子发紧，推门高喊：“灵玥发热了，快进城！”


    话音未落，秦艽已经蹿了上来，他眼睛灼灼冒火，气得像要吃人，“怎么回事？”


    成珏急得一把推开他，自己跑到门外驾车，“快别问了，先进城给她找大夫！”


    这会儿已经过了申时，再不快点，城门都要关了！


    破庙另一头，林逸之刚提上裤子从草垛子里出来，远远见马车正要掉头，连忙大呼：“诶，再差也不值当跑罢！”


    夕阳昏昧，晚风乍起，马车发了疯似地冲着城门狂奔而去。


    林逸之坐在外面，觉得整车木头都要被摇散了，他下意识抓住屁股后面的车壁，咽了口唾沫，“你，你慢点——”话才出口，尾音一颤，飞奔的马儿顺着路急转大弯，整个车厢犹如漂移一般横飞，又重重落地。


    驾车的成珏充耳不闻，手中马鞭狠狠一抽，若非此车是武宁卫独家锻造，质量上乘，早就烂在半路了。


    紧赶慢赶，终是在城门隙合的前一刻冲进了青阳县城。


    甫一停下，秦艽将薛灵玥瘫软滚烫的身子紧紧抱在怀里，一言不发地跳下车，铁青着脸进了药铺。全程一个眼神也没分给旁人。


    “年轻人，别跟他计较。”林逸之拍拍成珏的肩膀，出言和稀泥，“他这是生自己气呢，不是冲你。”


    成珏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是生我自己的气，现在想起来，灵玥昨夜就有些不舒服，我——”


    “好了好了，”林逸之捏了捏她的胳膊，“这几日你要留心吃食，又要驾车，还要随时调整路线，没留意到灵玥身体不适，不是你的错。”


    郎中开了药，又在店中煎好，秦艽亲眼见他给薛灵玥喂下去，才放心抱着人离开。因对那贵妇人的事心有余悸，林逸之这次挑了家不起眼的悦来客栈，住得多半都是赶路的寻常百姓。


    客栈的老板娘是个身形微胖的妇人，瞧着困怏怏的，把钥匙扔给几人，随手一指：“二楼右转，本店的伙计不够使，您要烧水做饭就自己上后院弄去，食材自带，小店概不负责......”说罢又打了个哈切。


    几人拾阶而上，脚下的木质楼梯看着像新打的，相当坚固稳当，踩上去竟没什么声响。推门一看，房中的摆设也比想象中好些，家具摆件亦是新的，不曾落灰。


    一副药下去，薛灵玥还没醒，郎中说且得睡上一日，她年轻体健，注意不再招风，两三日便能痊愈。


    故而秦艽与成珏满心满意忙着照顾她，落单的林逸之便在四周略转了一圈，住客不多，约莫有个三五户。


    此时酉时已过，街上还未宵禁，但已经空无一人。沿街铺子全部熄灯落锁，想是这小地方保守闭塞，也没什么可热闹的。


    林逸之走回客栈，见那老板娘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不由得觉得有些怪异，做生意的人这么不上心？


    他心中存着几分警惕，想嘱咐成珏最好在屋中设到内锁再睡，但转念又一想，薛灵玥还病着，万一夜里要烧水擦身，岂不是开门都要叮当作响，太麻烦了。


    故而话到嘴边就咽了回去，想着不如他自己警觉些。照常嘱咐一句“夜里当心”，也不知成珏听进去没有。


    屋里秦艽还是僵着脸，背过身子，用屁股冲着他，又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生闷气呢。


    林逸之无奈轻笑两声，自经倒头睡去。


    隔壁房间，忙活一天的成珏亦是心中疲累，脑子里塞满了事儿。好在薛灵玥额头的热度稍稍退去，她可算松口气，吹熄了灯，立刻倒在枕头上昏昏睡去。


    漏刻簌簌划过，月上中天，夜色静如鬼魅。


    忽得，走廊中闪出一高一矮两道身形矫健的黑影。


    他们脚步几乎无声，直奔目标而去，贴着门扉举起手中的点香。客栈薄如蝉翼的纸窗上，很快被灼出两个小点，继而越烧越大，一阵带有莫名香气的青烟顺着破洞，袅袅飘散，盘旋进帐中。


    约莫半刻钟后，两个黑影熟练地撬开房门，全程竟是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一进屋，那矮个兴奋道：“嘿，有两个，赚了！”


    高个立刻发出嘘声，嗓音极低：“快干活，别啰嗦。”


    “哎呦，这个咋这么烫，别是有病罢？”才一抓到人，那矮个便缩回了手，大当家的前几天说有个什么地方闹瘟疫呢，离他们这儿可没几日路程。


    高个默了默，“晦气，这个有病的不要，扛另一个！”


    拽起女郎的身子抓到脖子上扛住，高个被压得两腿猛一打弯儿，看着精瘦的小娘子，咋这么沉？


    但他没多想，瞥一眼床上中药昏睡的女郎，低声嘱咐道：“回去就说咱都带走了。”


    “成！”那矮个配合道。


    两人垫着脚朝屋外走去，跨过门槛的瞬间，肩上女郎的脚忽得撞到栏杆，发出一声闷响。


    这响声并不算大，却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高个浑身一僵，站在门边紧张地向外望了望。


    他似乎隐约听到什么动静，不敢再耽搁，加快脚步往楼下蹿，留下身后大敞的门扉。


    一阵夜风袭来，这扇门扉隔壁，林逸之躺在榻上挣扎着惊醒。他动了动手腕，想翻身坐起，却惊觉自己四肢发沉，头颈发昏。


    他大爷的，真着了道了！


    林逸之强撑着抽出大腿上的匕首，往小臂狠狠一划。刺痛的热意顺着血脉奔泻，他缓了口气，脑中终于渐渐清明。


    有人在附近投掷了药效极大的迷香，连他们几个都被影响，别说普通人了。林逸之抬手举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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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扎向秦艽，“醒醒！”


    两人流着血打着晃追出门去，正看到一团黑影消失在楼梯之下。


    秦艽侧身进屋，发现薛灵玥大咧咧躺在床上，口中竟还在发出微微的鼾声，不由得心下一松。


    掉头下楼，堂中店门大开，值夜的伙计靠坐在墙根，守着个香炉睡得死沉。秦艽追到门边，借着月色勉强见一白影隐没在夜色之中。


    他眯了眯眼，是林逸之。


    薛灵玥还在楼上，她身边不能没人。


    秦艽没多犹豫，甩甩淌血的小臂，轻关上店门。而后略微屏息，在店中四处探了探，果不其然，住客与伙计、老板娘都被迷昏，来源大约便是大堂中持续冒烟的香炉。


    泼了碗水将其浇熄，秦艽踏实地走回房间守在薛灵玥床边，心中半分不愁。有林逸之在，等成珏清醒，他俩能将人家的山头都夷平。


    另一边，浓稠夜色中，两贼步伐稳健，姿态猖狂地扛着人行过街角，走到早先安排好的马车旁边。


    至于他们肩上的成珏自然是早就醒了，颠簸几息，她手脚恢复得差不多，屏息运气，正要暴起——忽得一道白影飞身而来，直直挡在她身上。


    林逸之习武一贯以速度见长，论力量比不上其他人，往常比武若使不上巧劲儿，林逸之必输，这也是王崭一直瞧不上他的原因。


    意外发生的瞬间，两人都没想到，那俩山野小贼反应急速，竟是举起不知哪儿来的大锤奋力一击。


    铁锤力大无比，一下将两人狠狠扫进车厢，车门“砰”的关上。


    后背撞上坚硬的壁板，成珏忍不住痛呼出声，瞪着趴在自己胸前的林逸之，格老子的！


    要不是因为方才吸过迷药，反应慢半拍，怎么会让这个蠢货打乱她的计划！


    两人抱在一处滚了下来，成珏直接没好气地抬起膝盖给了他一脚，林逸之浑身僵硬，捂着某个无法言说的部位，痛得险些飙泪，“亏我还赶来救你，你简直是恩将仇报！”


    “呸，多事，老娘用你救！”成珏脸色微红，好在车内半点幽光也无。她眨眨眼，双目渐渐适应了黑暗，发现这里还有四五个昏迷不醒的小娘子，身上大都穿着寝衣。显然这是一伙惯犯。


    她定了定神，“行了，赶紧出去收拾了他俩，把人送到县衙，咱们还能赶回去睡一觉。”


    两人四下翻找起来，正准备破车而出，外面两个贼道：“诶诶，大人来了，等会儿再收拾那个男的！”


    两人同时一愣，下意识贴着车壁细听。


    寂静空旷的街道上传来清脆的马蹄声，来人语调轻佻：“怎么样，没多搞罢？”


    俩贼道：“嘿嘿，大人的话咱记着呢，就搞了四五个，全是小门小户的，还有两个特漂亮，准能卖个好价钱。”


    “哦？”对方被挑起了兴趣：“可像那画像上的女子？”


    俩贼哼哼哈哈：“那倒也不太像......”


    对方有些失望：“罢了，回去告诉你们大当家的，送出这批人之后等几日再来，最近风声紧。”


    “是，是！”两个贼接连应和。


    车厢内，林逸之戳戳成珏，“这鱼钓不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