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十……”


    帝俊的声音，嘶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卑微与乞求。


    他伸出手，那只曾经执掌亿万妖族生死，托举起无上天庭的帝皇之手，此刻，却在微微颤抖。


    他想要去触摸，去确认，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真的是他那失而复得的，最后一个儿子。


    然而，那十二翼的“圣灵”，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他那双纯净的，如同碧色琉璃般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向他走来的帝俊，没有半分波澜。


    仿佛，眼前这个浑身浴血、气息衰败的男人，只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陌生生灵。


    那眼神，比混沌罡风还要冰冷，比诛仙剑气，还要伤人。


    帝俊的心，被狠狠地剜了一下，脚步也为之一顿。


    但他还是走了过去，走到了“小十”的面前。


    他看着那张俊美到不似凡尘，却又与自己有着七分相似的面容，看着那双不再有孺慕之情，只剩下神圣与漠然的眼眸，一股无法言喻的悲哀，自帝心深处涌上了喉头。


    “孩子……”帝俊的声音，愈发沙哑，“还……还认得父皇吗？”


    “小十”没有回答。


    他只是微微歪了歪头，似乎在理解“父皇”这个词的含义。片刻之后，他眼底的圣光闪烁了一下，仿佛某个深埋的印记被触动，但旋即就被更浩瀚的乳白色光辉所覆盖。


    他缓缓开口，声音清澈而又空灵，不带一丝一毫的凡尘情感。


    “奉圣主之命，净化世间一切污秽。”


    “你的身上，沾染了罪孽与仇恨，是需要被净化的……异端。”


    异端？


    罪孽？


    帝俊如遭九天神雷轰顶，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用一种审判异教徒的口吻，对自己说着最残忍的话语。


    那股发自灵魂深处的冰冷，让他几乎窒息。


    “不……不……”帝俊疯狂地摇着头，眼中流露出无尽的痛苦与荒谬，“小十，你看看我！我是你父皇啊！你忘了你的九个哥哥是怎么死的吗？你忘了我们妖族的血海深仇了吗？！”


    他试图去唤醒儿子的记忆，唤醒那份属于金乌太子的骄傲与仇恨。


    然而，他得到的，只是“小十”更加冰冷的眼神。


    “仇恨，是原罪。”


    “圣光，会洗涤一切。”


    话音落下的瞬间，“小十”动了。


    他那俊美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右手。


    一团炽热的，燃烧着乳白色圣焰的太阳真火，在他的掌心凝聚。


    那火焰，既有太阳的霸道与威严，又蕴含着圣光的净化与神圣。


    然后，在帝俊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这团足以焚灭大罗金仙的火焰，被他毫不犹豫地，按向了帝俊的胸膛！


    他，要亲手净化自己的父亲！


    “混账！！！”


    一声悲愤到极点的怒吼，从不远处传来。


    一道金色的流光，以燃烧本源的速度，横亘在了帝俊与“小十”之间。


    是东皇太一！


    他头顶着光芒黯淡的混沌钟，强行撑起一口气，挡下了这一击！


    轰——！


    神圣的太阳真火，与混沌钟的镇压之力，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太一的身体猛地一震，本就重伤的他，再次喷出一大口金色的帝血，脸色变得惨白如纸。


    但他，却死死地挡在帝俊身前，没有后退半步。


    “小十！你疯了！！”太一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侄儿，声音都在颤抖，“你看清楚！他是你父皇！我是你皇叔！！”


    他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试图用亲情去唤醒那个迷失的灵魂。


    可“小十”，只是漠然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吵闹的蝼蚁。


    “阻碍圣光净化者，同为异端。”


    “小十”的声音冰冷依旧，他背后的十二只光翼猛然张开，一股更加恐怖的神圣威压，轰然爆发！


    他竟是要连同太一，一起净化！


    “畜生！你这个畜生！”


    太一被气得浑身发抖，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舍命去救的侄儿，最后，竟会变成一个六亲不认，连亲生父亲都要杀的怪物！


    “大哥！你醒醒！他已经不是我们的小十了！”太一悲愤地对着身后的帝俊吼道，“他是鲲鹏那个老贼，制造出来的傀儡！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帝俊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父子相残、叔侄反目的一幕，听着太一那悲愤欲绝的怒吼。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痛苦、不信，慢慢变得空洞，死寂。


    最后，那死寂的眼眸深处，燃起了一抹……疯狂的火焰。


    “哈哈……”


    他忽然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


    他仰天狂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自嘲与疯狂。


    笑话！朕这一生，就是个天大的笑话！为了复仇，屠戮人族，背负无量因果！为了赢，与虎谋皮，引狼入室！朕以为，只要能灭了巫族，牺牲一切都值得！可现在呢？九个孩儿的仇报了吗？不！这最后一个，甚至变成了刺向自己心脏最狠的刀！


    亲情！霸业！种族！


    全没了！全都没了啊！


    “哈哈哈哈……”帝俊的笑声越来越大，震得整个天地都在嗡鸣，金色的帝血混杂着黑色的魔气，从他的眼角、嘴角不断溢出。


    他输给了巫族，输给了鲲鹏，输给了这该死的天道，输给了这操蛋的命运！


    “大哥！你……”太一看着状若疯魔的帝俊，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而远处的鲲鹏，那万古不变的悲悯微笑，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僵硬。他算到了帝俊的败亡，算到了妖族的归顺，却没算到这位妖帝的意志，竟能疯魔到如此地步！


    就在这时，帝俊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缓缓地，转过身，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眸，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太一，又看了一眼那个十二翼的“圣灵”。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不舍，有决绝，有身为兄长与父亲的，最后一丝温柔。


    “太一。”


    他轻声开口。


    “我的好弟弟。”


    “带着他，活下去。”


    话音未落，帝俊的身影，瞬间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金乌神虹，冲天而起，重新回到了那座由亿万妖族残兵组成的，残破的周天星斗大阵的核心！


    “大哥！你要干什么？！回来！”太一亡魂皆冒，疯狂地嘶吼着。


    帝俊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盘膝坐在大阵中央，双手结印，以身为阵眼，将自己最后残存的帝皇本源与燃烧的帝魂，与整个大阵，彻底融为了一体！


    嗡——！！！


    周天星斗大阵，光芒再起！


    三百六十五颗主星辰，亿万颗副星辰，在这一刻，被帝俊以燃尽一切为代价，催动到了极致！


    无穷无尽的星辰之力，汇聚而来，化作两条璀璨到极致的星河锁链，一道扭曲时空，缠向了拼命挣扎的太一，另一道，则无视了圣光，缠向了那个十二翼的“圣灵”！


    “不！大哥！不要抛下我！”太一拼命挣扎，但那星河锁链是帝俊的绝命一击，蕴含着妖族天庭最后的气运，根本不是重伤的他所能挣脱的。


    “我唯一的弟弟，我最后的血脉……”


    帝俊那疯狂而又悲凉的声音，响彻天地。


    “你们……给我滚！！！”


    轰隆！


    星河锁链猛然收紧，在太一和“小十”惊怒的目光中，强行撕裂了稳固的洪荒空间，将他们连同混沌钟一起，硬生生地拖入了无尽的虚空乱流之中，传送到了未知之地！


    做完这一切，帝俊再次喷出一口逆血，气息衰败到了极点，帝躯之上甚至出现了道道裂痕。


    但他那张疯狂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解脱般的笑容。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下方凄惨的巫族，越过天空那脸色微变的鲲鹏，最终，落在了那座贯穿天地，亘古长存的……不周山上。


    “哈哈哈哈……”


    “圣人高坐云端，天道视我为棋……”


    “既然都不让我好过……”


    “那就……都别过了！”


    “整个洪荒，都给我儿……陪葬吧！！！”


    在他赌上一切的疯狂咆哮声中，那被催动到极致的周天星斗大阵，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随即调转了方向！


    那足以毁灭一切的星辰洪流，在帝俊最后的意志操控下，竟是化作了一颗承载着妖族所有怨恨与绝望的灭世星辰……狠狠地，撞向了撑起洪荒天地的擎天之柱，不周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