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在杀伐中流逝，千年万年，不过是洪荒战场上又多了一层骸骨。


    盘古殿内。


    “砰！”


    一只喝空了的万年火枣酿酒坛，被祝融随手砸在地上，碎成齑粉。


    他打着酒嗝，浑身赤红的肌肉虬结，周身热浪滚滚，正对着殿中央一面巨大的水镜骂骂咧咧。


    “我说共工，你这破镜子能不能快点？”


    “那帮扁毛畜生跑得比兔子还快，有什么好看的！磨磨唧唧，俺的拳头都快生锈了！”


    水镜前，共工冷着脸，引动天河弱水虚影，将妖族大军溃败时，几位妖神暗中布下的断后阵法反复推演。


    “你懂个屁！”他头也不回地怼了回去，


    “你那脑子里除了打架就是喝酒，能不能有点长进？帝俊那老货每次败退都留着阴招，不看清楚，下次死的就不是几个小巫，而是我巫族的大巫！”


    殿内其余祖巫，也大多三五成群，有的在擦拭自己的兵器，有的在酣然大睡，恢复着与妖族大战消耗的精气。


    冲天的煞气与战意在殿梁间盘旋，凝聚成实质般的血色云雾。


    这便是巫族的日常。


    唯有后土，独自一人静坐在大殿的角落，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她的面前，悬浮着一枚拳头大小的珠子。


    此珠通体混沌，看不清内里，却又仿佛蕴含着一个完整的世界，正是陈长生随手所赠的那枚仿制混沌珠。


    自上次巫妖大战暂歇，她便一直在此地参悟此珠，试图从中领悟其中的奥妙。


    然而今日，当她的神念再次沉入混沌珠的刹那，预想中开天辟地的混沌至理并未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毫无征兆的、冰冷彻骨的悲凉，瞬间淹没了她的整个元神。


    “呜……”


    “冷……”


    “家……在哪里……”


    “好恨……我不甘心……”


    无数细碎、残破、充满了痛苦与迷茫的呢喃，如同亿万只蚊蝇，嗡嗡地在她耳畔，不，是在她的神魂最深处响起。


    后土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


    她猛地睁开双眼，眼前的盘古神殿依旧庄严肃穆，兄弟们的酣睡声与打磨兵器的声音清晰可闻。


    可她的世界，却不再一样。


    她的目光穿透了神殿的墙壁，穿透了无尽的山川大地。


    她看见了洪荒的另一面。


    那是一片灰色的世界，与五彩斑斓、生机勃勃的洪荒大地重叠在一起。


    无数半透明的、形态各异的影子，漫无目的地在这片灰色的世界里游荡。


    有的是人族，有的是妖族，有的是巫族，还有更多叫不出名号的万千生灵。


    它们，是魂魄。


    那些在巫妖大战中，在无数次厮杀与争斗中逝去的生灵，所剩下的最后一点痕迹。


    它们失去了肉身的庇护，失去了神智的清明，只剩下最纯粹的执念与本能。它们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品尝不到甘霖的滋润，只能在永恒的孤寂与寒冷中漂泊。


    一个刚刚在战场上被妖火烧死的巫族战士的魂魄，还在茫然地挥舞着拳头，试图攻击早已不存在的敌人。


    一头被巫族巨力撕碎的妖狼，其魂魄蜷缩在山谷中，对着月亮发出无声的悲鸣，寻找着它早已消亡的族群。


    更多的人族魂魄，则如同无根的浮萍，眼中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前的眷恋。


    这些景象，这些声音，这些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通过一种玄奥莫测的联系，源源不断地涌入后土的心海。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个魂魄的悲苦，那种漂泊无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绝望，像是无数根最细的针，扎在她的心头。


    “为何……会这样？”


    后土喃喃自语，一股前所未有的酸楚涌上心头。


    她是土之祖巫，大地之母，万物生于大地，死后亦当归于大地。


    可为何，这些生灵死后，他们的魂魄却被排斥在外，不得安息？


    她站起身，周身的土之法则不由自主地弥漫开来，试图去接引、去安抚那些离她最近的魂魄。


    然而，她的力量，那足以移山填海、重塑大地的厚重法则，在触碰到那些虚无缥缈的魂魄时，却径直穿了过去，如清风拂过幻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那些魂魄，依旧在哭嚎，在迷茫，在怨恨。


    后土的心，猛地一沉。


    她明白了，这不是土之法则能够解决的问题。


    这是一种她从未接触过的，凌驾于生死之上的全新领域。


    她再次看向手中的仿制混沌珠，珠子依旧混沌。


    就在这时，她元神深处，那一丝与仿制混沌珠共鸣的玄光微微一亮。


    她惊觉，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领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法则。


    一种超越了生与死，驾临于存在与虚无之上的规则。


    “轮回……”


    一个模糊的词语，在她心底悄然浮现。


    她不懂其意，却仿佛抓住了什么关键。


    天地，似乎缺少了什么。


    一个让生与死能够轮转不休的秩序。


    她看到，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魂魄因为怨念太深，开始变得漆黑、狂暴，无意识地攻击着身边其他的魂魄，吞噬着它们的能量。


    一股股浓郁的怨气，开始在洪荒大地的各个角落积蓄，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让后土感到一阵阵心悸。


    再这样下去，洪荒危矣！


    这个念头一生出，便再也无法遏制。


    一种与生俱来的责任感，如同大地本身的重量，压在了她的心头。


    不行，必须改变这一切。


    可是，该怎么做？


    她猛地回头，看了一眼殿内还在为下次战争而叫嚣的兄长们。


    他们是杀伐的化身，是死亡的缔造者，他们给不了答案。


    她抬起头，望向神殿之外，那高远漠然的天穹。


    天道视万物为刍狗，更不会怜悯这些战败者的残魂。


    圣人？圣人亦在天道之下。


    后土的目光，穿透了无尽时空，最终落在了洪荒大陆的中央。


    那座亘古长存，连圣人都要退避三舍的撑天之柱。


    唯一的变数，唯一的希望。


    不周山。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有任何犹豫，毅然转身，一步踏出了盘古殿的殿门，身影瞬间消失在浓郁的煞气之中。


    殿内，祝融的咆哮声戛然而止，他疑惑地挠了挠头，看向那个空荡荡的角落。


    “咦？后土妹妹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