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朝后边的手下摆了摆手。


    他身后的壮硕男子，像一座沉默的铁塔，此时从大衣内袋里，取出一个纤薄的平板电脑，放在茶几上，点亮屏幕，然后转向娜塔莎。


    屏幕上迅速闪过几张照片——有些模糊，有些清晰。


    一张是娜塔莎远在圣彼得堡郊外、以为无人知晓的母亲，提着菜篮走出公寓楼的背影；


    另一张是娜塔莎那年幼的、同母异父的弟弟，在学校操场上的笑脸；甚至还有几张，是她和洛家豪，在不同私人场合的合影，拍摄角度隐秘。


    娜塔莎的呼吸骤然一窒，脸色微微发白。她可以不怕死，但她无法不顾忌他们。她试图逃离的过去，像最坚韧的蛛网，牢牢粘附着她，并将她关心的人，也拖入阴影。


    “洛家豪所在的洛氏集团，”伊万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她的防线，


    “最近，正在和郁金香的阿斯麦公司是，洽谈引进一批高精度的光刻机和低温传感装置。这些，都在对我们国家的禁运清单上。


    现在国家需要这批设备的完整技术参数、运输路线、安保细节，以及……最好能在运输过程中，发生一些‘意外’，让其中部分核心组件‘流失’。”


    “这不可能！”娜塔莎脱口而出，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尖锐，“洛家豪从没跟我说过他生意上的事儿，而且向你刚才说的那种核心生意，我更接触不到！


    洛家豪非常谨慎！而且这太危险了，有可能会彻底毁了他！”


    “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们的。”伊万毫不动容，“你有你的方式接近他，获取信任，甚至……爱情？多么动人的工具。


    一周时间，我们需要初步的方案。叶卡捷琳娜，想想你的家人，想想你现在拥有的、但我们可以轻易摧毁的一切。


    配合，你和你在意的人，还能继续享受阳光；拒绝……”


    伊万没有说完，但那沉默的威胁，比任何话语都更具分量。


    他顿了顿，语气稍微放缓，却更显虚伪：


    “当然，部门不会让你白忙。任务完成后，或许我们可以重新考虑你的‘退休’申请，甚至为你和你的家人，提供更彻底、更安全的新身份。


    以及一笔足够你们奢侈下半生的资金，也会存入瑞士的不记名账户。威逼？利诱？选择权在你，聪明如你，应该知道哪条路才是生路。”


    壮硕男子收起了平板。


    伊万最后扫视了一眼这间奢华的牢笼，语气带着最后的命令：“一周。我们会再联系。别做傻事，你知道后果。”


    两人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


    娜塔莎僵立在原地，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窗外璀璨的都市，变得模糊而扭曲，像一个巨大的、充满诱惑却危机四伏的陷阱。


    洛家豪温柔的笑容、母亲苍老的面容、弟弟天真的脸庞、伊万冰冷的目光……无数画面在她脑中疯狂交织碰撞。


    威逼与利诱，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她的脖颈，缓缓收紧。


    刚刚看到的育儿网站内容，此刻显得如此遥远而讽刺。


    厌倦了危险生活的娜塔莎，被迫要为自己和所爱之人的生存，去开启一场更危险的游戏。


    娜塔莎缓缓跌坐回沙发，真丝睡袍柔软的触感，此刻变得像粗糙的麻布，摩擦着她骤然变得敏感的皮肤。


    她蜷缩起来，双臂紧紧抱住自己，试图抵御那从骨髓里，渗出的冰冷。


    窗外，任凭中海的都市多么的繁华依旧，车流如织，但那光芒，再也照不进她瞬间黑暗下来的内心。


    “普通人……”娜塔莎无声地咀嚼着这三个字，舌尖尝到的全是苦涩和嘲讽。


    伊万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和冰冷的威胁，像淬毒的针，反复扎刺着她的神经。


    母亲提着菜篮的背影，弟弟在操场奔跑的笑脸……那是她深藏心底、拼命想要保护的柔软角落，如今却成了敌人手中最有效的筹码。


    还有洛家豪。


    想到他，娜塔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痉挛。


    她接近洛家豪确实最初带有目的，但跟洛家豪的这段时间，那份伪装出来的柔情里，不知何时掺入了太多，她无法控制的真心。


    而现在，她要用这份真心，去换取摧毁他的利刃。


    “光刻机……低温传感……禁运清单……”这些冰冷的词汇，在娜塔莎脑中盘旋。


    她深知这些东西的战略敏感性，一旦出事，洛家豪面临的，绝不仅仅是商业损失，很可能是国际纠纷、制裁，甚至更可怕的后果。洛氏集团几十年的基业，也可能因此崩塌。


    她怎么能？她怎么可以？


    拒绝的念头再次疯狂涌现。立刻告诉洛家豪一切！带着他提供的足够财富，动用自己所有隐藏的技能，或许能冒险将母亲和弟弟转移……


    这个念头极具诱惑力，但风险同样巨大。伊万代表的组织，有多么无孔不入、手段有多么狠辣，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娜塔莎或许能侥幸逃脱，但她的家人呢？洛家豪呢？组织绝不会放过“叛徒”和“知情者”。


    那沉默的壮汉，展示的照片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们一直在监视，他们无所不在。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上来。


    “配合……新身份……资金……”伊万那虚伪的利诱之词，也在耳边回响。这是陷阱，她知道。


    即使娜塔莎完成了任务，他们真的会放过她这颗，知道太多的棋子吗？更大的可能，是被榨干价值后，彻底“沉默”。


    但……万一呢？万一这有一线生机呢？


    至少，暂时顺从，能保住母亲和弟弟的平安，也能……让洛家豪，暂时不被卷入更直接的暴力威胁。


    这是一个没有赢家的选择题。每一条路都通向深渊，只是坠落的方式不同。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娜塔莎，紧绷的神经上敲击。她需要做出决定。


    不知过了多久，玄关处传来熟悉的指纹解锁声，轻快而毫无防备。


    娜塔莎猛地一震，迅速抬手，用力擦去眼角，不自觉渗出的冰冷湿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脸上的肌肉，放松下来。


    甚至，试图挤出一个惯常的、柔媚的微笑。娜塔莎整理了一下睡袍，站起身。


    洛家豪走了进来，脱下昂贵的定制西装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


    “吃饭了吗？”洛家豪走过来，很自然地想揽住她。


    娜塔莎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随即软软地靠进他怀里，将脸埋在他胸前，汲取着，那短暂而虚幻的温暖，声音闷闷地，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被娇养出来的慵懒：“你没来，谁敢吃啊？”


    娜塔莎环住洛家豪腰身的手臂微微颤抖，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拥抱不再是单纯的依恋，而是充满了绝望的诀别意味。


    “可你也没做晚饭啊？”洛家豪瞥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餐桌，调笑道。


    “刚刚想事情有点入神，忘了时间，我现在就去准备。”说罢，娜塔莎就想起身。


    洛家豪似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没有让她起来，而是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怎么了？感觉你今天有点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