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


    孤儿院里，秋风把几片叶子打落到有些泛黄的书页上，轻轻贴合，仿佛也是一种没有印着字的薄脆纸张。


    骊执抬起手，捡了一片还泛着点绿意的放到树根下，连同跑到她身上的落叶一起拂去。


    一同坐在树下的柏意转了转那双灰色的眼珠，锚定了院门外开来的汽车，“你快过去，看看那里面有什么。”


    “柏意姐姐，是衣服。”


    骊执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却并不抬头，只是把书接着翻了一页。


    “嗯？为什么是衣服？”


    耳边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应该是柏意向着她的方向走来了。


    骊执抬起头，一块阳光打在她的额头上，像块温润润的玉，还很稚嫩的眉眼正无波无澜地看向柏意。


    “上个月这个时候也发衣服了。”


    ——是她刚来到孤儿院的那两天，轻信了柏意的请求，代替她去帮老师整理图书。


    ——结果没有得到属于她的秋装，挨冻了整整一个月。


    后来她观察到了孤儿院的资源分配体系，排队是有规矩的不管是打饭还是发放一些别的生活资源，年纪最大的孩子都是排在最后一个。


    如果自己没有听柏意的话去帮老师整理图书，挨冻得就是柏意自己了。


    柏意并没有被戳穿的羞耻，拍拍身上的褶皱，亲昵地把胳膊搭在骊执肩膀上。


    “还在怪姐姐吗？”


    “姐姐也不知道那次是要发衣服……姐姐给你再一次给你道歉，原谅姐姐，好吗？”


    骊执仿佛一只有洁癖的小豹子，敏捷地躲过她的触碰，跳下高高的板凳，“噔噔”地跑走把书放回书架。


    “小荔枝可别理她！”


    耳边似乎传来一个青年“漂亮”的轻笑声，掌心暖热了她手上冰凉的皮肤，拉着她远离厨房骊一盆散发着叶子气味的不明“食物”。


    是的。


    “漂亮。”


    幼儿园的书其实少而破旧，骊执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能从上面获取的知识并不多。


    她只会在自己的知识范围内，用她觉得最好的词去形容记忆里那个模糊的、温暖的声音。


    “以后要是遇到了，让你感到不快乐、不开心的事情，都要像憬然姐姐逃避安冬姐姐的“绿色健康蒲公英炒饭”一样，抓紧跑！”


    那张模糊的面孔蹲下身子，身上带着阳光的干净气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以后别的哥哥姐姐不在家，没办法做饭的时候，就让安冬姐姐带你出去吃，千万别吃她做的饭!”


    小骊执仰起脸。


    “可是安冬姐姐说，这次是她把一个能让树长得很快的哥哥叫过来，培育好的蒲公英。”


    骊执记起那些长得格外粗壮、看起来会把乱跑的她一下子敲晕的蒲公英杆。


    路憬然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暗暗吐槽安冬这家伙又要搞什么“新发明”。


    ——甚至还想带坏她们未来的小骑士!


    她这个“大骑士”可没同意!


    “真的不能吃，你不要听安冬姐姐乱讲，”路憬然笑嘻嘻地捏了捏骊执的小脸，顺势恐吓道：“安冬姐姐做的饭，大人吃了都要难受，小孩子更是不能碰！肚子里会长虫子，超级疼！”


    “路憬然你给我滚过来！”


    脚步声像做菜时噼啪作响的油点爆炸声，紧锣密鼓地响起，直直地往一大一小两“骑士”藏身的地方走来。


    “小荔枝快跑!憬然姐姐掩护你——”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安冬一把拎住了领子。


    “我才没说给荔枝吃，但你今天必须给我尝尝咸淡！”


    “荔枝，你怎么不说话了？”


    模糊的记忆被一句现实的问询打破，像是砸穿了整个冰面，将人从阳光下拖拽到冰水里。


    柏意其实和憬然姐姐有一点像。


    骊执听到柏意的问题，攥紧了袖子。


    她们都笑得很温柔，都愿意和她说话，但柏意看着她的眼睛里，她看不到——


    “真心。”


    “选择‘真心’也好，选择‘人类’也好。”


    路憬然蹲下身子，恒星的光投射在基地，把她的眼睛照得很亮。


    “如果这是你愿意做的，那哥哥姐姐都会支持我们的小荔枝。”


    她抱住懵懂看向她的骊执，第一次为她的早慧而叹息。


    骊执现在可能，压根不明白，她选择的这两个东西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她真的明白了自己的身份，知道了自己的来处，她会不会后悔，和她们站在同一个立场呢？


    “骊执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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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憬然姐姐不要难过。”


    路憬然感觉一只冰凉的小手稍显不熟练地、学着大人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探到她的额头，似乎是想抹平她的眉心。


    小女孩的那双眼睛一点点弯起来，这是她最新学到的，“微笑”。


    她吧路憬然抱得更紧，耳朵贴近她的胸口。


    “这里因为骊执在咚咚打鼓的，就是憬然姐姐对我的‘真心’。”


    柏意的心脏不会因为“真心”而打鼓，让她挨冻的时候也不会愧疚。


    “因为我不想理你。”


    说罢，个子还没书桌高的小女孩蹬蹬地跑走，去汽车后面排队了。


    柏意在被如此直白的拒绝激得怔愣了一下，过了好一会才慢慢攥紧了拳头。


    女孩的眼尾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细长的指甲嵌入掌心的皮肉，像是要抓住一只不听话乱跑的猫。


    她从来没被这样直白的拒绝过。


    孤儿院里大部分孩子都很喜欢她，那一张张瘦弱得不成颧骨突出的脸上，是一双睁得更大的眼睛，含着一股子近乎孺慕的情绪看向年纪最大、最聪明的她，先是扭过头，再把自己的那一份糖果或者半片苹果递给她。


    孩子们不想给。


    柏意心知肚明。


    但比起挨饿，他们还是更喜欢得到自己那一句轻飘飘的、施舍般的“做得好”。


    ——除了那个红眼睛的姓很难写的坏男孩，和眼前这个漂亮的、精致的，也让她最喜欢、最想拿到手的——


    柏意想起了隋约的称呼。


    这个，洋娃娃。


    骊执站在了相对靠前的队伍里，站到了一堆小萝卜头之间。


    她看着那些和自己相差无几的后脑勺，突然意识到或许在别人眼里，自己也是一个没有表情的“萝卜头”。


    “骊执，我感觉你要穿的那件外套太薄了，要不要换一件厚的？”


    “最近苏玛尔星响应节能号召，说是把地下城的温度又往下调了调……”


    耳边响起来翻动衣柜的声音，把骊执这根萝卜头从那个冷冰冰的冬天拔了出来。


    “仿生人不用穿很厚的衣服——”


    这句话从唇齿间滚了一滚，又被骊执咽回了肚子里。


    她推开门，探出半个身子。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