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元和殿，广进福带喜春下去安置。想起方才殿上喜春呆愣的样子，他心下叹气，这么个傻兮兮的姑娘将来怕是也难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头混出头。


    喜春察觉到广进福打量自己的眼神，不安道：“广公公，我可是方才做的不对？”


    广进福摇摇头，“走吧，你要住的屋子就在前面。”


    他也听自己师傅提起过皇上召姜喜春入宫的缘故，不过他不像他师傅一样认为姜喜春能走到多高的位置。皇上好色，满朝皆知，后宫里头的美人不少，就拿如今的贤妃来说，艳冠后宫，比眼前的姜喜春也不遑多让，可是在她怀上公主之前，也是在宫里坐过不少时间的冷板凳。姜喜春也还不及贤妃能说会道，她怎么像那人，能留住皇帝的也不过是一时的新奇。


    进了宫女的住所，广进福带她停在了靠着最外侧的一间。敲门过后，里头人未至声先至，


    “谁啊？”玉屏原本坐在茶桌旁边吃着杏仁酥，此刻嘴里包着东西就过来开门。


    见到是广进福，她三两下咽下嘴里的东西，挤出一个笑脸，“广公公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广进福朝旁边的喜春招手，等她到跟前，对玉屏道；“你这屋里再添一个人，她才进宫的，以后多照顾些。”


    喜春走到门旁，朝着里头的玉屏笑道：“姑娘好，我叫姜喜春。”


    玉屏长得圆脸圆眼，皮肤又特别细白，喜春觉得她像年画里头的福娃娃。


    玉屏见到喜春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心下对她来元和殿有了几分猜测，或许又是一个借元和殿走向后宫的女人。几年前的李嫔就是元和殿里侍奉的宫女，后来被皇上宠幸封了位份。不过都不碍她的事，她也不是来宫里想博个前程，她只盼能到了年纪平安出宫。


    玉屏走过来把喜春拉进屋内，转过头朝广进福道：“广公公放心，我定好好照顾她。”


    广进福对玉屏的印象不错，朝她颔首后就转身走了。


    喜春环视这个屋子，屋内的空间不大，左右两张床，两个衣柜，两个梳妆台，屋中间还摆放一个茶桌。


    玉屏指着右边空的那个床，“喜春，这是你的床，柜子那些都是空的，只是好久没用过积了些灰尘，怕是要打扫一下才能用。”


    喜春刚想找她寻些打扫的工具，玉屏就举着一块杏仁酥递到她的嘴边。喜春疑惑地看着她，玉屏笑道：“尝尝看，这可是宫里御膳房的张总管做的，我好不容易才得的一小碟，可酥可脆了。”


    喜春接过，咬上一口，果然酥香美味，“多谢姑娘，这糕点真是好吃。”


    “叫姑娘多见外啊，我叫玉屏，你叫我玉屏就好。”玉屏见喜春赞她爱吃的杏仁酥，不觉对喜春亲切几分。


    见她要打扫一番，便找来工具和她一起打扫。刚打扫完毕，几个小太监就给喜春送来了宫装，被褥等物品。


    喜春躺在床上，隔壁床的玉屏已经进入梦乡，她盯着漆黑的床帐却迟迟无法入眠。一天之内她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不知道卫峤是否知道她已经进宫的消息，也不知道他知道自己进宫后会作何感想，或许什么想法都没有。毕竟那日在佛殿前他就给了自己答案。时至今日，她都还在痴心妄想。


    第二日喜春随着玉屏去前殿当值，御书房今日由幽兰负责，她们只需要擦拭元和殿前殿的各类器具珍玩，打扫完后就立在殿外等着殿内的吩咐就好。广进福一早就来看过喜春做事，见她做得有模有样叮嘱她几句后就去视察殿内其他的事项。


    颜仲游上完早朝回来便神色不佳，广进福连忙走到米齐德面前问他，“师傅，谁惹陛下不快？”


    米齐德拉他到一边，小声道：“还不是那张铮，陛下想扩修雪苑行宫，今日张铮奏表说陛下劳民伤财，陛下气得很呢。”米齐德朝殿外头宫人的方向使眼色，“嘱咐着他们点，服侍仔细着些，今儿可别撞在枪口上。”


    “知道了师傅。”


    御书房内，颜仲游站在书案前，面上是一张铺开的雪苑行宫图，是他遣画师按照自己的构想一草一木画出来的。这是他打算送给自己的万寿节贺礼，如今却被张铮那个老儿说这是他挥霍国库，不恤生民的证据。这天下都是他的，黎民百姓本就该任他予取予夺。张铮竟然敢拿着圣人的大道理来斥责他这个皇帝，简直岂有此理！


    颜仲游越想越气，抬手重重往书案上一拍，砰的一声巨响响彻整个御书房，前殿的喜春等人都被广进福吩咐过了，此刻都安静地做着自己手里的事，殿里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米齐德走到颜仲游面前，心疼地劝道；“皇上何苦跟那张铮置气，他那人就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左右他还有一年就该致仕了，皇上不如把他调去个清闲位置，一来全了皇上体恤臣下的心意，二来也不必听他在面前说些胡话惹皇上生气。”


    颜仲游听罢米齐德的话，不虞的面色缓和不少，思忖半响道：“还是公公懂我，待朕细细想想给他安排个什么职位。”眼神扫过书案放的奏折，想到自己还有这许多的公务没有处理，他叹了口气，冲一旁的幽兰吩咐道：“伺候笔墨。”


    幽兰走到书案前开始研磨，她心里想着事，手上就没控住劲儿，研磨的声音一时过大，颜仲游抬起头不满地睨她一眼。幽兰被颜仲游眼神吓到，手里的动作更加失控，她手越来越抖，一不小心，砚台里的墨汁飞溅到了书案之上，其中的一滴还溅到了颜仲游的手背。


    “蠢东西！”颜仲游看着自己手上乌黑的墨汁，方才被压制的火气又爬了上来。


    幽兰这才明白自己刚才干了什么，连忙跪下不住地朝颜仲游磕头，“奴婢万死，求皇上恕罪。”


    颜仲游听到她咚咚咚的磕头声，更加心烦意乱，拿起手边的茶杯猛地砸到她的头上。幽兰光洁的额头霎时血流汩汩，她不敢去糊住自己视线的鲜血，嘴巴里仍旧不断认错讨饶。


    米齐德看着皇上震怒的样子，知道他是非要发作一番自己心里才会好受，因此也只静静站在一旁不曾开口劝慰几句。这幽兰也是宫里的老人，就是因为长相清丽才被皇上看中，把她从花鸟处调到元和殿里服侍。奈何是个木头美人，粗粗笨笨，皇上与她说了几次话就失去了兴趣。又没给她新的去处才让她一直在这元和殿里头当差。


    颜仲游捏捏自己紧促的眉头，嫌恶地看了一眼脸上鲜血模糊的幽兰，朝米齐德吩咐道：“让人拉下去打六十大板，别在这儿碍朕的眼。”


    米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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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领命招呼两个太监把幽兰拉下去，又让人赶紧把殿内清理干净。


    喜春看到幽兰被人从御书房里头拖出来，她满头满脸都是血污。到了晚间回房的路上，又看到两个宫人抬着担架进入幽兰的房里。


    玉屏见喜春好奇地看向那边，对她解释：“幽兰死了，听她屋里的雨荷说午间打完板子抬回来就只剩一口气了。”


    喜春登时楞在原地，整个人如坠冰窟，她从广进福那里知道幽兰是因为把墨汁溅到皇上的手上所以才挨了板子，只是她不明白只因这样小的错误为何就要把一个人好端端地打死。


    “走啦，杵在这里干什么，进屋吃饭去。”玉屏拉着喜春就要进屋。


    跨进门槛的时候喜春眼角瞥到太监抬着盖着白布的担架出来。白布虚虚地盖在上面，幽兰的一只手从白布底下滑落出来，了无生气地垂在空中。她扭过头目送着太监们远去。玉屏见拉不动她也朝着她看的方向看去。


    看到幽兰被抬出去，玉屏感慨道：“宫里就是这样，我们这些奴婢都是吊着脑袋做事，贵人一个不顺心，我们的小命就没了。”


    喜春这时才明白昨日刚进宫时广进福对她的提点，这个皇宫真的会吃人。


    翌日，米齐德找到了在元和殿偏殿内擦拭花瓶的喜春，如今幽兰死了，御书房内需要再进一名宫女，让喜春去学着侍奉就再合适不过。


    “喜春，皇上着你去御前侍奉，这里的活计交给旁人，现在你跟我过来。”


    喜春想到昨天的幽兰的下场，脸色霎时变得惨白。米齐德看出她的不对劲，安慰道：“别害怕，有人教你。”说完抽走她手里的布巾递给一旁的小太监。


    “这是元和殿的大宫女佩兰，佩兰泡得一手好茶，今儿你就先跟着佩兰学泡茶。”米齐德跟喜春说完后又对一旁的佩兰说道：“佩兰，喜春就交给你了，你用心些，多教教她。”


    佩兰笑着点头，“米公公放心，人就交给我吧。”


    米齐德朝心不在焉的喜春瞅了一眼，转身走出了小茶房。


    佩兰见米齐德走后这才慢慢打量起喜春，她跟广进福的关系不错，知道喜春进宫的缘故。看着面前面容姣好的喜春，又想起广进福对她单纯傻气的评价，一时心里倒对她有了几分怜惜。


    喜春也回过神来，抬头看着佩兰。佩兰身量比她高，皮肤白皙，鼻尖上有颗小小的红痣，显得很是可爱。


    见她看向自己，佩兰道：“我叫佩兰，年纪比你们这些宫女都要大上一截，元和殿里的宫女们都叫我一声佩兰姑姑，你也随着她们叫就好了。”


    喜春从善如流，朝她见礼，“喜春见过佩兰姑姑。”


    佩兰忙拉起她，“来吧，我先教你泡茶，皇上最爱喝虎丘茶，我便先教你泡这一种。”


    喜春跟在佩兰旁边学习泡茶，佩兰先后教了她三遍，她眼睛全看会了，等她一上手却又是处处不对。


    喜春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茶碗，心中恼怒自己的蠢笨。佩兰看她生闷气的样子，开导她道；“不要紧，初学都是这样的，熟练了以后就好了。快到给皇上奉茶的时间，等我泡好后，一会儿就由你给皇上端过去。”


    闻言喜春心中忐忑，“我……我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