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渊仙君近日发现一个严峻的问题。


    他家那只食铁兽对“可食用物”的界定，宽泛得令人心惊。


    她总是趁他不备，偷啃他案几上那些金光闪闪，仙气缭绕的丹药。


    但那绝非试用于阿宝的丹药。


    对此，仙君深感忧虑。


    凌渊思忖再三，认为堵不如疏。


    既然阿宝是如此热衷“吃”，自己不如就亲自教她些简单的烹饪之道。


    至少让她学会分辨什么能入口，什么碰不得。


    于是，万象天阁那间素来清净的厨房，迎来了史无前例的“启蒙第一课”。


    和面。


    “阿宝，你听好。”


    凌渊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立于流云台前，语气清冷，步骤清晰。


    “首先，取适量灵麦粉，置于玉盆之中。”


    话音刚落，只见阿宝眼睛一亮。


    她从不怀疑自己是一只非常聪明的滚滚。


    她理解的取麦粉，就是“伸手进去掏”。


    只见阿宝翩然一笑，整只胳膊“噗”地插进面粉袋。


    接着，豪迈地掏出一大坨几乎能把她自己埋起来的粉团，高举过头顶，声音洪亮：“适量！”


    这一过程中，面粉一直簌簌而下，给她罩上一层雪白头纱。


    凌渊：“……”


    他按了按突突直跳的眉心，维持着仙君风度，继续教学第二步。


    “……而后，徐徐注入仙露，不可过多……”


    这一次，他不敢再说适量了。


    阿宝郑重点头，接着便抓起盛满仙露的玉壶，不是“徐徐”，而是手腕一翻。


    “哗啦！”


    一道晶莹的水瀑倾泻而下，瞬间将凌渊好不容易整理好的那一大坨面粉冲成奔腾的奶白色面糊。


    凌渊就这么眼睁睁地从玉盆边缘决堤而出，淹没了大半桌面。


    看着那一片狼藉的“面糊瀑布”，他沉默了三息。


    凌渊捏了捏手，深吸一口气，依样画葫芦，照书念出第三步。


    “……最后，以仙力柔和搅动，使其成团。”


    阿宝得令，立刻将小手插入黏糊糊的面浆中。


    当然了，不是一般人认为的那种“柔和搅动”。


    而是铆足了劲，如同打地鼠般“嘭嘭嘭”地开始疯狂捶打、抓挠、搅拌。


    面糊四处飞溅，粘上她的脸颊、发梢，也毫不客气地祸祸了凌渊那素白如雪的衣袍。


    是的，又一件。


    还好，仙君的衣橱还是满满当当。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整个厨房如同经历了一场暴风雪混合泥石流的灾难。


    凌渊闭上眼，又缓缓睁开，终是放弃了所有挣扎。


    “……今日，先学理论罢。”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最终，万象天阁的厨房险些被面糊彻底淹没。


    仙君的烹饪启蒙课程，在经历了不足一炷香的实践后……


    宣布无限期推迟。


    自此，喂养阿宝的重任，再度落回凌渊自己肩上。


    多数时候，他都是亲自投喂。


    若是政务实在繁忙，便果断牵着她去食神府邸蹭饭。


    不久后，食神府的门槛，似乎被踏得光亮了些。


    又是寻常一日，刚飞升不久的小仙娥云芷，捧着份紧急文书，战战兢兢地走向万象天阁。


    她听闻……凌渊仙君性情清冷，最不喜人打扰。


    心中正是七上八下。


    她心事重重地穿过云雾缭绕的回廊时，眼角余光瞥见廊下坐着个身影。


    定睛一看，竟是那只传闻中的“无知瑞兽”阿宝！


    只见这位俏生生的少年正抱着一根比她脸蛋还大的、流光溢彩的彩虹糖柱（据说是某位喜好猎奇的神仙进献的贡品），专心致志地啃着。


    “咔嚓咔嚓”，声响清脆。


    糖渣沾了她满脸，连鼻尖都未能幸免。


    那副全然沉浸、无忧无虑的满足表情，配上糊了半脸的七彩糖渣，让云芷看得一愣。


    紧绷的心弦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莫名地松弛下来。


    连日来积压的紧张感，竟在这憨态可掬前消散了大半，她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了出来。


    清脆的笑声让埋头苦干的阿宝动作一顿。


    她抬起沾满糖屑的小脸，疑惑地歪头看向声音来源，发出一声带着询问意味的：“嗯？”


    那眼神仿佛在问“你笑什么呀？这个可好吃了！”


    云芷连忙掩住嘴，对着阿宝友善地笑了笑。


    她不敢多作停留。


    待到云芷收敛心神，踏入凌渊仙君的书房。


    预想中那令人屏息的冰冷威压并未出现。


    那位素来令人敬畏的仙君端坐案后，目光落在文书上。


    他的侧脸线条清俊，眉宇间亦很是柔和，并未有几分疏离感。


    更让她受宠若惊的是，在她恭敬呈上文书后，仙君竟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说了句：“有劳。”


    虽只二字，却已让云芷心跳加速。


    云芷几乎是晕乎乎地退了出来。


    回程路上，她越想越觉得，定是来时撞见那只瑞兽啃糖的可爱模样，带来了这份难得的好运。


    自此，一传十，十传百，天界悄悄流传开一个不成文的说法——若心情郁结，或有事要求见凌渊仙君，不妨先去万象天阁附近的回廊转转。


    若能偶遇那只啃东西的食铁兽，能沾到好运（和食物碎屑）。


    阿宝莫名其妙成了许愿池里的王八（？）一样的吉祥物。


    不过，她对此浑然不知，依旧每日快活地啃着她的竹子、点心，以及各路神仙进贡的零嘴。


    只是……


    她觉得，蹲在回廊边看她吃东西的仙官仙娥，似乎……越来越多了？


    阿宝歪着头想了想，大方地将啃了一半的糖苹果朝离得最近的一位小仙童递了递：“嗯！”（你要尝尝吗？）


    小仙童受宠若惊，看着递到面前的半块糖苹果，白嫩的小脸涨得通红，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慌忙摆手后退，结结巴巴道：“多、多谢瑞兽大人……我、我不饿……”


    说完，便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飞快跑走了。


    阿宝举着糖苹果，望着小仙童消失的方向，困惑地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和她分享美食。


    与此同时，万象天阁书房内，凌渊仙君正伏案疾书。


    云石案几上铺着玉简，他手持仙毫，正在撰写一篇关于《上古魔神与新生瑞兽血脉相斥性探究》的精深议论。


    文中引经据典，从洪荒时期的煞气本源到当代祥瑞之气的特性。


    逻辑严密，字字珠玑。


    只是，正当他写到“二者相斥之根源在于灵蕴变化”这一关键处时，忽觉腿上一沉。


    凌渊笔尖一顿，低头看去，只见阿宝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此刻正像只树袋熊般抱着他的腿，已然秒睡过去。


    她的小肩膀随着均匀的呼吸一动一动的，嘴角还挂着一丝可疑的晶莹。


    不偏不倚地滴落在他纤尘不染的雪白仙袍上，晕开一小块深色的水渍。


    凌渊：“……”


    他沉默了三息，试图轻轻挪开她。


    只是指尖刚一动，阿宝就不满地哼哼起来。


    她非但没有松开抱着凌渊的手，反而抱得更紧。


    还无意识地用温热的脸颊蹭了蹭他的膝盖。


    仿佛找到了最舒适的暖炉，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凌渊抬起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终是无奈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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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终，威名赫赫的清源妙道真君，就这么保持着一条腿被牢牢抱住的别扭姿势，以极其有损平日清冷形象的状态，坚持写完了那篇足以震动三界学术界的文章。


    后世的仙家在查阅这篇堪称奠基之作的典籍时，或许会在某个不起眼的脚注处，发现一行极小的、与全文严谨画风迥异的字——撰写过程曾受到某种不可抗力之外力持续干扰，特此说明。


    不过，阿宝的日常还在继续。


    这日，她闲来无事在天界的瑶池边溜达，试图捞几条锦鲤改善伙食（未果），正巧被几个刚飞升不久，就相约来瑶池对锦鲤许愿的小仙童撞见。


    小仙童甲眼睛一亮，拉着同伴的袖子低呼：“哇！你快看那只灵兽，圆滚滚、毛茸茸的，好生可爱！”


    此时，池边的阿宝正是原型。


    那是因为，在捞鱼前，她的小脑袋瓜就灵光一闪。


    之前有好几次她变成原形时，那些路过的仙君仙子都会露出特别欢喜的表情，还有人会忍不住给她塞点心！


    阿宝不知道那叫“萌混过关”，只觉得这样似乎能收获更多好感，让事情变得简单。


    仙童乙顺着仙童甲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只阿宝正蹲在池边，但目光已经离开锦鲤，牢牢锁在自己手中那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上。


    嘴角似乎还有一点可疑的晶亮。


    “她……她好像在看我的糖葫芦……”


    仙童乙被那灼热的视线看得有些无措。


    阿宝压根没注意他们在议论自己，她全部的心神都被那串红艳艳，亮晶晶的果子吸引了去，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发出小小的“咕咚”声。


    仙童甲见她似乎没有恶意，壮着胆子往前挪了一小步，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你的主人是谁呀？”


    “主人？”


    阿宝歪着头，努力理解这个词。


    她想到那个会给她找好吃的，给她软软的云床睡觉，还会在她弄坏东西后默默收拾残局的白色身影。


    于是，便抬起自家小胖手，非常明确地指向万象天阁最高的那座楼阁，语气里带着点小骄傲。


    “是凌渊养我的！”


    “凌渊仙君？！”


    小仙童们齐声惊呼，瞬间肃然起敬。


    那可是三界闻名的清源妙道真君！


    地位尊崇，法力无边，以清冷威严著称。


    能被这样一位大人物“饲养”，这灵兽定然是极其珍贵、备受重视的。


    然而，敬意之余，他们看向阿宝的眼神里又不禁带上了一丝同情。


    被那样一位冷面仙君养着，规矩一定很大！


    日子想必过得很辛苦、很拘束吧？


    真可怜。


    仙童甲和仙童乙对视一眼，便试探着，将手里的糖葫芦递给阿宝。


    “嗷呜——”


    阿宝直接一个猛熊飞扑。


    俩仙童相视一笑，纷纷蹲下，抚摸着阿宝的脑袋。


    瑞兽大人对此并无异议。


    她光顾着吃。


    后来，这番议论，几经周转，还是飘进了万象天阁，落入了凌渊的耳中。


    彼时，他刚处理完一堆公务，回到内殿，抬眼便看见某只“可怜”的灵兽，正四仰八叉地霸占着他那张由万年云霞织就的软榻……


    肚皮上还滚着几颗他案头不见了的水晶仙果的果核！


    她那沾着些许果渍的脚掌，正往摊开在旁的某卷珍贵古籍上蹭——


    凌渊的目光在阿宝那副“此间唯我独尊”的酣畅姿态与自己那惨遭荼毒的云床、仙果和古籍间缓缓扫过，最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所以……


    外界传闻中，那个被严厉的他“饲养”，过着“辛苦拘束”日子的……


    究竟是谁？


    到底谁更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