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的执念，被由内而生的巨大荒谬感冲散。


    漫天血雾失去了支撑，迅速变得稀薄、透明，最终在阿宝稍显笨拙的“拍打”和凌渊源源不断的净化仙光中，彻底湮灭，化为虚无。


    古战场恢复了寂静。


    却不再是那种怨毒的死寂，而是一种历经劫波后的宁静。


    阳光艰难地穿透昏黄的天幕，洒落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


    凌渊终于承受不住，单膝跪地，喘息着。


    阿宝也累得够呛，身躯“嘭”地一声趴倒在地，被蚩尤强行变大的身体也瞬间缩小到原来的大小。


    她毫无形象地吐着舌头直喘气。


    但那双大眼睛却亮晶晶地看着凌渊。


    她觉得自己做得不错，砸碎了好多黑糊糊的玩意儿！


    然而，凌渊却来不及回应她。


    随着蚩尤残魂的彻底湮灭和古战场怨气的净化，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骤然松开，凌渊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咳出一大口瘀血。


    他的身体晃了晃，最终还是彻底脱力，倒在了冰冷焦黑的土地上。


    意识也开始模糊，视线里的天空变得旋转昏沉，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凌渊想对趴着求表扬的阿宝露出一个安慰的笑，想夸她一句“做得很好”，但最终只能极其艰难地扯动一下嘴角。


    此时此刻，他真的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另一边，看到凌渊突然倒下，脸色惨白如纸，嘴角还在不断溢血，阿宝瞬间慌了。


    白光一闪，她变回了凌渊熟悉的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模样。


    只是身上的黑白衣裙略显凌乱。


    “凌渊！”阿宝惊呼一声，连滚带爬地扑到凌渊身边。


    她伸出手，拉拉他袖子。


    看着他一动不动的样子，巨大的恐惧和自责淹没了她。


    都是因为要救她，凌渊才受伤的。


    最终只能用自己的袖子徒劳去擦他嘴角的血迹。


    然而，意识模糊中的凌渊，感受到脸上有大力擦拭的火辣感。


    不过他不甚在意（可能是习惯了？）


    心头反倒涌起浓重的自责。


    是他的错。


    是他当年因一己私欲，将她从人间带上天界，她就不会被卷入这场风波中。


    或许一直都会是蜀山里最快乐的一只滚滚。


    当初，自己从未深思这是否会给她带来风险……


    当年，他在清理上古战场时，收集了那缕微弱却执念不散的食铁兽残魂，本意是研究与保存，却未曾妥善处理，随意放置……


    是他没有看管好这只对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啃一口的滚滚，让她误食了那缕残魂，继承了这不该由她承担的因果……


    是他低估了蚩尤残魂的执念与手段，让她被掳走，让她受惊吓，让她被迫卷入这场与她毫不相干的上古恩怨，被迫与那般恐怖的存在对抗……


    是他……没能更好地保护她。


    从他带她上天的那一刻起，或许就埋下了今日的祸根。


    巨大的愧疚感如潮水般淹没了凌渊，比身体的伤势更让他感到沉重。


    凌渊努力地想抬起手，想摸摸阿宝的脑袋，想告诉她“不是你的错”，想为这一切道歉……最终，指尖只是微弱地颤动了一下，便彻底陷入了黑暗中。


    一旁的阿宝能感受到凌渊的气息变得更加微弱，吓得小脸煞白。


    她不再徒劳地擦血，而是像只寻求安慰和小兽一样，轻轻趴伏在凌渊冰冷的胸膛旁，牢牢抱住他。


    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他渐渐流逝的温度。


    凌渊的意识逐渐沉沦。


    但他忽然感受到一种极其柔软，温热而湿润的触感，正一遍遍地，不知疲倦地轻抚过他的皮肤。


    那触感轻柔得不可思议，带着一种全心全意的认真。


    仿佛羽毛般拂过脸颊，又带着生命最原始的温暖与抚慰。


    冲淡了那冰冷刺骨的痛苦。


    随即，他便彻底陷入了黑暗。


    寂静的古战场上，只剩下少女无助的呜咽，以及仙人微不可察的呼吸，在空旷的天地间轻轻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又或许是很久。


    天际终于传来了清越的仙鹤唳鸣与祥云翻涌的声响。


    天庭的援军最终还是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出现了。


    当然，他们主要是来“捡尸”……


    啊不，是来接应重伤的凌渊仙君和他那只……呃，看起来立了功，但八成也闯了不少祸的“宠物”。


    霞光铺路，旌旗招展，一群金甲天兵与医官肃然而降。


    他们一眼便看到了气息微弱的凌渊，以及紧紧挨在他身边，还在小声抽噎，衣裙上沾满尘土与不明污渍的阿宝。


    场面一度十分安静。


    几位领队的仙将互相对视一眼，眼神复杂。


    看样子，凌渊仙君伤得不轻；而这位小祖宗……除了受了惊吓，似乎……还挺有活力？


    一位资深的医官快步上前，查看凌渊的伤势，眉头越皱越紧。


    另一位仙将则试图温和地询问阿宝情况，却见她只是把脸更深地埋进凌渊的臂弯，发出更委屈的呜咽。


    显然拒绝交流。


    最终，援军们默契地分工合作。


    医官们小心翼翼地用仙辇抬起昏迷的凌渊。


    几位看起来比较面善，据说还挺受小动物欢迎的仙娥，则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散发着清甜香气的灵果，试图哄着阿宝一起登上另一架云车。


    “乖，跟我们回去，有好吃的哦……”


    仙娥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阿宝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了看仙娥手中的果子，又回头望了望那片有点恐怖的古战场，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被妥善护送着的凌渊身上。


    终是迟疑地跟着仙娥挪动了脚步。


    凌渊在力竭昏迷前，以最后的神念传递回了讯息——他向天庭昭告了蚩尤残魂彻底湮灭，古战场万年怨气也已净化。


    当众仙后来借助回溯术法，看到那震撼的画面——食铁兽无畏地冲向滔天煞气，以最纯粹的方式“物理超度”怨灵，以及凌渊仙君如何拼死守护在她身前——这些片段，足以向整个九重天证明他二人不容置疑的功绩。


    加上向来以严苛公正著称的司律星君墨衡（这位素来冷面的仙君似乎已彻底被某只团子“收服”），在一旁那看似客观，实则维护的陈述与周旋，天帝与天庭众仙终于在反复权衡后，认可了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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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渊先前关于阿宝的所有判断。


    也勉强接受了这只食铁兽的“无害性”及……呃，行为方式上的独特性。


    于是，经过天庭律法司与瑞兽司的联合裁定，阿宝获得了一个正式且合法的天界身份，并且拥有了一个新称号——“无知瑞兽”。


    顾名思义，虽懵懂无知，但于天地有功，且祥瑞……


    大概吧。


    总之，她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天界，留在凌渊身边了。


    至于他们的故事，在天界传着传着，就彻底变了味。


    什么“清冷仙君为爱徒手撕魔神”“上古瑞兽转世痴守仙君千年”“双向奔赴共赴黄泉（啊不是，是古战场）”……


    越传越离谱，最终谱写成了一曲感天动地的旷世绝恋（不过当事人双方均表示完全不知情，主要是凌渊昏迷了好久呢）。


    万象天阁内，宁静祥和，仿佛外界的纷扰从未发生。


    凌渊仙君半倚在云榻上，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气息已然平稳了许多。


    这次他的伤势极重，需要静养很长一段时间。


    阿宝则恢复了活力（或者说，吃货本色），但又记挂着伤号，于是就在凌渊的云榻边……


    爬来爬去。


    这次的“治伤”依旧花样百出。


    阿宝听说仙草灵气足了对伤好，于是积极贡献了她分到的俸禄——舍不得吃的灵草仙药。


    不过，不是喂给凌渊，而是堆在他受伤的部位。


    比如胸口堆一堆灵芝，胳膊上放两棵人参……


    她试图用“外敷”的方式让仙君吸收灵气。


    凌渊醒来后发现自己像个被供奉的草药架子，哭笑不得。


    阿宝却不满足于此。


    她不知从哪个仙娥那儿听来“美妙的音乐能愉悦身心，助益康复”一说，于是决定亲自给仙君唱歌。


    结果她一开口，就是荒腔走板的哼哼唧唧，偶尔还夹杂着啃竹子似的咔嚓声（她在试图模仿仙乐？）。


    日日魔音灌耳，听得凌渊伤口差点再次裂开，还得强忍着痛楚感激阿宝。


    “嗯……有心了。”


    再比如……阿宝还坚信阳光和好风景对养伤至关重要（出于小动物本能）。


    于是每隔一会儿，她就会吭哧吭哧地连人带榻（幸好云榻不算太重）抬往阳光更好，能看到窗外最好看那朵云的位置。


    凌渊感觉自己像个需要定期晒太阳的盆栽。


    还有……体温温暖。


    这是唯一一项凌渊默默接受并未阻止的康复项目（仙君可谓私心爆棚哦）。


    阿宝有时会变回原形，在凌渊未受伤的一侧，小心翼翼地蜷缩起来。


    切实将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


    不过，她总是自己先呼呼大睡起来，甚至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这份沉甸甸、暖烘烘的依赖，却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能抚慰凌渊疲惫的心。


    凌渊看着身边这个忙忙碌碌，用各种匪夷所思的方法“治疗”他的少女，虽然时常无奈又好笑，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化不开的柔软。


    “无知瑞兽”阿宝或许永远学不会正常的护理，但她用自己最真诚的方式，一点点驱散了万象天阁经年的清冷，也治愈着这场大战留下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