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烨，大秦英国公的嫡长孙，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疼 。


    像是被人当着全京城人的面，狠狠地，抽了一百个耳光。


    他站在自己旗舰的船头，海风吹得他那身华贵的，绣着麒麟的锦袍猎猎作响。可他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属于“剿匪大将军”的威风。


    他只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一个天大的，愚蠢的，可悲的笑话。


    “捷报。”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牙龈，因为过度的用力，已经渗出了血，嘴里一股子铁锈味。


    安郡王，唐璞。


    那个只带了几百个亲兵，几艘破商船的莽夫。


    竟然，在他那支由十几艘官船组成的，浩浩荡荡的“国家队”还在海上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的时候，就他妈的，送回了第一封捷报！


    端掉贼寇老巢一处！


    斩首三百！


    俘虏贼首一名！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耳光，抽在他的脸上。


    “周公子，”一旁的水师副将，一个四十多岁，满脸风霜的老海狼，小心翼翼地开口，“唐郡王他……毕竟常年在北境，熟悉战阵。我们……”


    “闭嘴！”周烨猛地回头，那张英俊的脸，因为嫉妒和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你的意思是，我不如他？我英国公府，百年将门，还不如他一个靠着父荫的毛头小子？！”


    副将立刻低下了头，不敢再言语。


    周烨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不能输。


    他也输不起。


    这不仅关乎他的脸面，更关乎英国公府，在朝堂上的地位。


    如果连一个莽夫郡王都比不过，他将来，还怎么在京城里立足？他怎么去面对那些在背后指指点点，看他笑话的人？


    他怎么去……娶那个名动京华，富可敌国的，崔家四小姐？


    一想到崔云姝那张清冷的，带着一道浅浅疤痕的，却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周烨的心头，就烧起了一团更加炽热的，混杂着占有欲和不甘的火焰。


    他必须赢！


    不惜一切代价！


    “传令下去！”他对着身后的传令官，嘶声吼道，“悬赏！把悬赏的金额，再给本公子翻一倍！告诉那些渔民，只要能提供‘黑鲨’的线索，赏金百两！能提供其巢穴位置的，赏金千两！”


    “是！”


    就在这时。


    远处的海面上，一艘负责巡逻的哨船，飞快地驶了过来，船上的士兵，兴奋地，挥舞着旗子。


    “报——！”


    “公子！前方发现一艘落单的海盗船！我们……我们抓到活的了！”


    周烨的眼睛，猛地，亮了。


    ……


    “黑鲨”，本名张玄。


    他此刻，正坐在自己那艘名为“海龙王”的旗舰的船舱里，用一块粗糙的麻布，一下一下地，擦拭着手里那把巨大的，镶着鲨鱼牙齿的弯刀。


    船舱里，很安静。


    只有刀锋划过麻布时，那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嘶嘶”声。


    但他的心里，却在下着一场，足以将天地都掀翻的，血红色的暴雨。


    鬼手岛。


    他最重要的，也是最隐秘的一个补给点和销赃点，就这么，没了。


    一夜之间，被人连根拔起。


    三百多个弟兄，连个响都没听见，就都变成了海里喂鱼的碎肉。


    他派去接应的船，看到的，只有一片还在冒着黑烟的，烧焦了的废墟，和满海的浮尸。


    “黑鲨”的脸上，没有愤怒。


    他那张被海风和烈日侵蚀得如同老树皮一般的脸上，只有一种极度冷静之后，冰冷的，残酷的杀意。


    他知道，他这次，碰到硬茬了。


    对手，不是官府那群饭桶。


    官府那群饭桶，连鬼手岛在哪都不知道。


    对手，快，准，狠。而且，仿佛有一双能看穿一切的眼睛，对他的部署，了如指掌。


    常规的打法，行不通了。


    那么……


    “黑鲨”的嘴角，缓缓地，咧开了一个狰狞的，像鲨鱼一样的笑容。


    既然你喜欢玩阴的。


    那老子，就陪你玩一场，更大的。


    “老大！”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独眼海盗，冲了进来，神色兴奋。


    “鱼……上钩了！”


    “哦？”“黑鲨”停下了擦刀的动作，抬起那双像鹰一样锐利的眼睛。


    “英国公府那支蠢猪舰队，把我们故意放出去的那艘诱饵船，给抓了！船上的兄弟，已经按您的吩咐，‘招’了！”


    “招了就好。”“黑鲨”笑了，他站起身，走到船舱那幅巨大的海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了一个被无数红色叉号标记出来的，如同迷宫般复杂的海域上。


    魔鬼雾区。


    “传令下去。”他的声音，像两块礁石在摩擦，沙哑，而又充满了血腥味。


    “让所有的兄弟，都到‘雾区’里，准备好……开席。”


    “今天，老子要请京城来的这些贵公子们，喝一顿，用他们自己的血，酿的酒！”


    ……


    英国公府的舰队，像一支打了鸡血的公鸡，气势汹汹地，冲进了那片传说中的“魔鬼雾区”。


    周烨站在船头，意气风发。


    他刚刚，亲自“审问”了那个被抓来的海盗头目。


    那个软骨头，没用几鞭子，就把什么都招了。


    他说，“黑鲨”的老巢，就在这片雾区的中心，一座叫“阎王殿”的岛上。


    周烨大喜过望。


    他觉得，这是上天都在帮他。唐璞那个莽夫，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端掉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据点。而他，周烨，即将直捣黄龙，擒获“黑鲨”本人，立下这不世之功！


    他完全没有理会，身旁那个水师副将，脸上那凝重的，欲言又止的表情。


    “公子，这片雾区，常年大雾，底下暗礁密布，航道极其复杂，我们……”


    “怕什么！”周烨不耐烦地打断他，“那海盗的船去得，我们的船，就去不得？！”


    “再说了，”他轻蔑地一笑，“我们有十几艘大船，还怕他区区一群海盗？碾都碾死他们了！”


    副将看着周烨那张因为兴奋而涨红的脸，把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


    舰队，驶入了浓雾。


    几乎是在一瞬间，天，就黑了。


    能见度，不足三尺。


    前后左右的友军船只，都消失在了那片浓得化不开的，乳白色的，带着一股子潮湿霉味的雾气里。


    只能听到彼此船上，那惊慌失"| 的，敲锣打鼓的示警声。


    可那声音，在这片诡异的雾气里，也变得模糊，扭曲，分不清方向。


    “怎么回事？！雾怎么这么大！”周烨的心里，第一次，生出了一丝不安。


    “减速！所有船只减速！靠拢！”副将嘶声下令。


    然而，已经晚了。


    “轰——！”


    一声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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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舰队最前方的一艘官船，像是撞上了一座看不见的山，整个船身，猛地一震！


    紧接着，是木板被撕裂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触礁了！我们触礁了！”船上传来了惊恐的，绝望的惨叫。


    混乱，像瘟疫一样，瞬间蔓延开来。


    “左满舵！快！左边有暗礁！”


    “右边！右边也有！！”


    “轰隆——！”


    又是一艘船，搁浅了。


    就在英国公府的舰队，在这片迷宫般的暗礁群里，像一群被关进了笼子的，惊慌失措的鸡一样，互相碰撞，乱作一团的时候。


    那些真正的，猎人，出现了。


    一艘艘小巧的，刷成了黑色的，如同水鬼般的海盗快船，从浓雾的四面八方，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


    他们不靠近，也不接舷。


    他们只是，射出一支支绑着硫磺和火油的，火箭。


    “咻——咻——咻——”


    火箭拖着长长的尾焰，像一群嗜血的飞蝗，精准地，落在了那些因为触礁和搁浅而动弹不得的，巨大的官船上。


    大火，轰然燃起。


    被困在船上的官兵，发出了凄厉的惨叫。他们有的被活活烧死，有的跳进冰冷的海水里，却因为不识水性，很快就沉了下去。


    周烨站在自己的旗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幅，如同地狱般的景象。


    他的脸，已经没有一丝血色。


    “陷阱……这是陷阱……”他喃喃自语，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终于明白，自己，是何等的愚蠢。


    ……


    “神机舰”的甲板上，很安静。


    唐璞拿着一具单筒望远镜，静静地，看着远处那片被浓雾笼罩的，仿佛另一个世界的海域。


    他听不到声音。


    但他能看到。


    看到那片浓雾的边缘，被冲天的火光，映成了不祥的，诡异的，血红色。


    他能闻到。


    闻到风里，传来的，那股子木头烧焦的，和……人肉被烤熟的，味道。


    “郡王，”身后的亲兵，忍不住开口，“英国公府的人，好像……中埋伏了。我们……要不要……”


    唐璞没有说话。


    他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


    是崔云姝派人送来的，最新的，加急密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


    “诱饵已吞，请君入瓮。静待其变，坐收渔利。”


    坐收渔利。


    唐璞看着这四个字，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挣扎和犹豫。


    赢，很简单。


    只要他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


    等英国公府的舰队，被“黑鲨”彻底撕碎，他就可以带着手下的精锐，去收拾残局。


    到时候，功劳，美人，都是他的。


    可是……


    他握紧了手里的望远镜，仿佛能听到，那片浓雾里，传来的，那些属于大秦士兵的，绝望的，惨叫。


    那也是他的同袍。


    虽然，他们属于一个愚蠢的，傲慢的，猪一样的将领。


    可他们，也是穿着大秦军服的，兵。


    唐璞的心里，天人交战。


    他的“大业”，和他身为一个军人的，荣耀与底线，在这一刻，发生了最激烈的，碰撞。


    救，还是不救？


    这是一个，他的谋主，没有给他答案的，难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