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湛刚跟淮南军领队交代完后续，转身就看见不远处的街面上，裴知微和谢霁正并排骑着马慢行。


    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嗒嗒”的轻响，两人之间隔着小半匹马的距离，却没什么话。


    萧云湛的目光落在谢霁身上，这小子从来都不是个能跟女子并马慢行的人，此刻非但不急着走，眼睛还控制不住地往裴知微那边瞟。


    那眼神没了往日的吊儿郎当，倒多了点别的东西。


    萧云湛脑中那根叫警惕的弦瞬间提了起来。


    他策马往前，缰绳一拉，马儿正好插在两人中间，尾巴还扫了谢霁的马腿一下。


    谢霁被惊得回神，瞪了他一眼：“你干嘛呢？


    这要不是训练有素的战马肯定得惊着！”


    “咳咳，想起个问题。”萧云湛装作若无其事，目光转向裴知微。


    “今晚这么乱，我没在张叙仁的人里看到丁晋。


    按道理说，他要是想带着张骁跑，多个人手总是好的，丁晋会功夫，没理由不带上。”


    裴知微闻言，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她两只手都搭在马鞍边缘，“我也一直在想这件事。


    白日里在刺史府查脚印的时候，那痕迹确实是新的，当时以为是丁晋扔木盒时留下的。


    可要是张叙仁从一开始就在说谎，说不定那脚印根本不是为了扔木盒留的，是另有目的。”


    “嗨呀，想这些干嘛！”谢霁突然插话，他拍了拍马鞍，语气里带着点刻意的轻松。


    “反正张叙仁跟张骁都被扣下了，跑不了。


    咱们这几天熬得够久了，萧云湛你白日里不还说三天两夜没合眼吗？


    今晚回去都好好睡一觉，谁也不许想案子的事，查案也不差这一晚。”


    萧云湛看了谢霁一眼，“你说得对。


    现在正是关键时候，要是身子熬坏了，后续都得耽误。


    咱们先回瑶光苑，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裴知微原本还想着，今晚正好把张叙仁父子提出来审一审，说不定能从他们嘴里撬出更多关于新罗坊和漕运的事。


    可听萧云湛这么说，又想起他们这几天确实没怎么休息好，便点了点头：“你说得有道理，确实该养养精神。


    那今晚就先歇着，明天一早再处理这些事。”


    谢霁一听这话，立刻松了口气，催着马就往瑶光苑的方向走：“这才对嘛！


    我早就饿了，回去让厨房弄点热乎的，吃完赶紧睡觉。”


    萧云湛和裴知微跟在后面，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有马蹄声在夜里慢慢散开。


    第二日一早，天刚亮没多久，瑶光苑的门就被敲响了。


    林福领着柳敬常进来时，柳敬常手里拿着个册子，“殿下，是关于那些失踪少女的事。


    下面的人已经将这些小娘子的情况都问清楚了。


    这些小娘子自从被挑到新罗馆，就一直被关着，没见过外人，也没受过什么虐待。


    时间最长的那个，已经被关了半年了。


    大多也都能说清楚自己家在哪里，下官想着跟殿下汇报一声，看看是不是派人把她们送回原籍去。”


    裴知微：“那些女子被挑过来是准备做什么的？”


    柳敬常：“下官审了新罗馆主，他说这些少女都是要运回新罗给贵族的。


    得干净，身上自然不能有什么伤痕，所以只能关着，没敢动她们一根手指头。”


    裴知微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他们这半年没有出货。


    那已经出了的呢？他们总共运走了多少人？”


    柳敬常听到这话，叹了口气，将册子推过来，声音低了些：“下官也问了这事，新罗馆主一开始不肯说，后来用了点手段才招。


    不低于五百人。”


    “什么？”谢霁刚端起茶杯，一听这话直接将杯子“嘭”一声按在桌上。


    “不低于五百人？


    扬都城这么大，就没人察觉吗？


    户曹司的人都是吃干饭的？”


    柳敬常脸上露出无奈：“谢世子息怒。


    新罗馆给这些少女都伪造了文书，要么说是‘自愿卖身为奴’，要么说是‘债务奴’，明面上根本查不出问题。


    负责户籍和文书勾检的户曹司户参军事和录事参军，都直接归刺史管，下官根本插不上手。


    现在下官已经让人把他们两家都围住了，就等殿下的指示。”


    “还等什么指示。”谢霁气得站起来。


    “这两个畜生，帮着外邦拐卖我们大梁女子，还有什么好等的？


    裴大人不是有五品以下先斩后奏的权力吗？


    他们一个从七品下一个从七品上。


    直接把他们拖到主街砍了，让扬都城的人都看看，做这种事究竟是什么下场！”


    萧云湛坐在一旁，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冷冷地道：“急什么？


    就杀他们两个人，怎么能解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柳敬常，“你以为这两个人敢这么做，是自己胆子大？


    司户参军事背后是虞家，录事参军是陆家的女婿……”


    他话还没说完，林福就匆匆从外面进来，“王爷，陆家家主陆方回，带着人押着录事参军求见。”


    萧云湛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陆方回倒是机敏，这是怕被录事参军连累，想大张旗鼓地把陆家摘干净。


    告诉他，本王不见。”


    “是。”林福刚要转身，就被萧云湛叫住。


    “柳大人。”萧云湛看向柳敬常，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你现在就去把这两个人抓起来，跟王恒一样，让你的亲信盯着，别让他们死了。


    在他们全家都付出代价之前，一个都不能少。”


    柳敬常一听这话，顿时神清气爽，连忙抱拳道：“下官领命！


    这就去办！”


    说着就快步走了出去。


    谢霁看着柳敬常的背影，撇了撇嘴：“你说的对，头砍下来碗大个疤，怎能抵得过那已经被运走五百多名女子跟她们家人所受到的伤害。”


    萧云湛没接话，刚要端起茶杯，就见一道黑影从院墙上跳下来，单膝跪在地上。


    “王爷，”暗卫的声音压得很低，“李统领那边有消息了，发现了丁晋的踪迹，而且……


    丁晋被户部侍郎张启峰的亲信接走了，现在应该已经在去京城的路上了。”


    “去京城了？”萧云湛挑了挑眉，非但没生气，反而笑了笑。


    “也好，回了京城，李戎也熟门熟路，盯着他也方便。


    让李戎继续跟着，别打草惊蛇。”


    “是，”暗卫应了一声，又接着道。


    “另外，李统领还查到，虞氏在徐州有个黑船厂。


    之前失踪的漕船，几经周折，最后都运到了那里。


    重组之后，变成了虞氏的商船。”


    说完，暗卫突然往地上一磕，头埋得很低：“李统领说，这次出来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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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办得不够漂亮，让王爷失望了，他心里愧疚。


    但还请王爷容他跟着您把剩下的事查清，等案子结了，他就引咎辞去暗卫统领一职，亲自跟王爷负荆请罪。”


    萧云湛闻言，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这也不全怪他。


    谁能料到整个江南竟然都已经烂到这个地步，正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他能查到这些已经不错了。


    你回去告诉李戎，先把手上的事办利索，剩下的，等回了京城再说。”


    “属下代统领谢王爷宽宏！”暗卫又磕了个头，才起身翻上墙，消失在视线里。


    暗卫刚走，林福就领着一个侍卫进来了。


    那侍卫手里捧着个锦盒，一进门就跪了下来：“启禀王爷，陛下给您的回信。”


    萧云湛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封封好的信。


    他拆开信纸，扫了几眼，嘴角突然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言语的内容。


    “陛下说什么了？”谢霁凑过来，好奇得不行。


    “是不是让咱们赶紧把张叙仁的案子结了，回京城复命？”


    萧云湛把信纸折好，清了清喉咙，才道：“不是，陛下让咱们去找崔大人。


    让崔大人带着咱们去问徐王氏。”


    裴知微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陛下就不怕崔大人跟徐王氏串供？


    而且……陛下对王敬宗被杀的事，怎么说？”


    “陛下说，王敬宗早就该死了。”萧云湛的声音很平静，却让裴知微和谢霁都愣住了。


    “二十多年前，陛下就跟徐王氏许诺过，要是王敬宗再犯律法，徐王氏可以亲手杀之，不用担任何罪责。”


    “陛下跟王氏兄妹还有这渊源？”谢霁瞪大了眼睛。


    裴知微也觉得意外，她之前只知道徐王氏出身河东王氏，却没想到她还跟陛下有旧。


    萧云湛看着两人的反应，没再多说，只是道：“别猜了，咱们现在就去请崔大人，再让人通知柳敬常，一起去徐府汇合。”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徐府。


    萧云湛把陛下的信递给崔延武，崔延武打开扫了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把信折好放回了信封。


    谢霁看得心痒，忍不住问：“舅舅，陛下信里到底还写了什么？”


    崔延武瞥了他一眼，两根手指夹着信递了过去：“自己看。”


    谢霁赶紧接过来，裴知微也凑了过去，两人一起看着信上的内容。


    信里的话跟萧云湛说的大差不差，主要是让崔延武带着他们去见徐王氏，还提了一句“王敬宗之事，无需追究”。


    只是有两行字格外扎眼。


    一行是“王敬宗那个王八蛋早就该死了”，另一行是“崔延武你这疯狗，在小辈面前装什么正人君子”。


    裴知微看完，眨巴着眼睛看向萧云湛，眼神里满是震惊。


    陛下说话是这种调调的？


    萧云湛见她这模样，忍不住低声笑了笑：“能跟‘疯狗’玩到一块去的，能是什么文雅之人？”


    裴知微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但是听萧云湛这么说，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又说不上来。


    一行人走到王氏的房门口，崔延武上前一步，抬手敲了敲门，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王敬雅，我，崔延武。”


    门很快从里面打开了。


    王氏穿着一身素色的襦裙，发髻跟妆容都很精致。


    她盈盈一拜，声音温婉：“静雅见过崔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