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


    谢微霜这回可不好再遁逃，硬着头皮扬起嘴角：“哎，好巧。你怎么会在这里？”


    “过来找虞苒谈点事情。”徐经云扬了扬手里的文件袋，说，“电梯到了。”


    写字楼A区三部电梯，一部维修中，一部抵达顶层，一部下至底层。谢微霜再次瞄向显示楼层的显示屏，咬上嘴唇内壁的软肉，抬脚迈步。台阶递到脚边，她不踩也未免太不识趣了。


    徐经云没立马进电梯，反而反手挡门，让她先进。


    谢微霜勾紧手中的纸袋提手，眼神到处乱飞，但不管怎么飞，都避不开余光里的身影。


    她明明不是遇事就逃的性子，怎么偏生碰上徐经云，就成了例外？


    难道喜欢一个人，会令自己变得不像自己？


    真是邪门。


    过往经历参考价值为零，这是她头一次对一个人怦然心动。若要问更具体的心动点，她也说不上来。更像是转瞬即逝的微光，她在0.03秒里，捕捉到这一缕萤，氤氲进瞳眸里，只这短暂的一眼，就感觉自己命运与他相连。


    那晚，他就站在那里，撑着伞，挡住扑簌而落的雪花。风雪回流，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冷，而是站在镀着一层莫奈画笔下的滤镜的春色满园花园里。可能在那一个瞬间，她就喜欢上了徐经云。


    闹出乌龙那晚，溜进家，她假装很忙地忙了一会儿，手机在手里拿上拿下，最后大打败犹豫，直接发消息问柯童。柯童说她只是帮她爸过来取东西，她和徐经云不是那种关系，放心。


    谢微霜看着发来的回复，放下疑心，她可不做插足别人感情的缺德事。脑海里的思绪又开始到处徜徉，吃吃吃窃笑起来。窃笑结束，开始头疼。哎呦，她放的哪门子心哟。


    和徐经云互加联系后，她在去看房的路上，假模假样copy一份小姑娘追crush计划。结果呢，第一步还没迈出，鞋却掉了，开始朝诡异的方向而去，甚至越走越远。


    谢微霜认真回忆了一下，似乎她每一次和徐经云见面，都挺狼狈。难道她和徐经云在暴雪夜的初见，就注定了Hard模式开局？


    还打算追徐经云吗？


    即便如此，她还要追徐经云吗？


    答案是百分之九十九的肯定，余下的百分之一，是谢微霜给自己留下的回旋余地。万一追人失败，她可以用这百分之一的不坚定，作为推脱的说辞。


    电梯只有两个人，向上运行的嗡鸣机械声，也没能打破狭小空间的沉寂。短短几秒，谢微霜终于肯正视自己的内心，踏出逃避阵营。


    那么第一步，她要正式解开被打死结的绳结。


    谢微霜脑袋往右侧偏了偏，结果不偏不倚撞上徐经云探究的视线。


    “怎么了？”他问，“楼层是不是按错了？”


    谢微霜的思路一下被打断，组织好的一长串腹稿跟用了消字笔似的，即刻无影无踪，仅凭下意识反应。她先是缓慢摇头说“没有按错”，指尖掐了下指腹，深呼吸，轻声道：“那天……我嘴快说错话了，你别往心里去。”


    “哪一天？”徐经云不解。


    哎？


    不是、等等！


    谢微霜侧头，眼睛不由快速眨动几下，半张嘴：“就、温居那天，我朋友和严弋离开后，然后……”她语速越说越慢，声音越说越低。


    徐经云敛眉弯唇，眼底带着歉意：“我是不是错过什么重要的信息了？我那天耳鸣，没能听见，等恢复过来，你已经进屋了。本来想给你发消息问一问，但，怕打扰你休息了。”


    “耳鸣？”谢微霜觉得自己也耳鸣了，只捕捉到一个关键字，声调扬起。其实已经在心里咆哮——


    什么？！


    所以徐经云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她竟然为了一个耳鸣，内耗好几天？！


    躲他的这几天又算什么？算她能躲吗？！


    谢微霜脸上的表情隐隐有崩坏的趋势，但又只能保持微笑。


    “嗯，老毛病了。”徐经云碰了碰耳廓，笑容清浅，“看来我确实错过了重要的消息。”


    “没有没有，那天我只是想跟你道谢，谢谢你送的礼物。还有，跟你一句晚安。”本着解绳结而去，结果发现根本没有绳。谢微霜头一次发现自己还挺适合去变脸，唰，不到一秒，直接阴雨转大太阳。


    笑容一点一点在眼前漾开，徐经云明显感觉到她的心情发生转变。


    他太熟悉谢微霜，有时候她背着他悄悄准备惊喜或是藏着掖着一些事情，他总能敏锐察觉到细微变化。装模作样的笑容与舒展的笑容，差别很大。眉眼弯曲的弧度，嘴角向上的幅度，以及露齿的程度，各不相同。


    他大多数会配合谢微霜假装不知情，偶尔也会坏心眼揭穿她，故意看着她跳脚。谢微霜在身边，他的世界鲜明又活泼。每天睁开眼，都会令他期待，今天又是怎样的一天。不一样的新鲜感，不一样的小乐趣，甚至是不一样的小摩擦，悲欢喜乐皆是独属于他们两人共同的回忆。


    她现在的转变，将这这些天生出的恐慌压下去些许。只要不再躲着他就好。他怕把她弄丢了，再也找不到。


    “不用客气，毕竟我们是邻居。”徐经云望向她，说，”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直接开口就好，不用觉得为难。”


    她刚想夸赞一句，真是中国好邻居，叮咚一声，电梯已经抵达楼层。三天前，和他共乘一部电梯，觉得度秒如年，今天只觉得，时间是不是偷偷被快进了？还没说几句呢，就到了。


    徐经云没立马出电梯，还是帮她挡电梯门，女士优先。谢微霜轻快说了声谢谢，又道：“我带你去找学姐。”


    他说了声好，跟在她身后。


    办公室里，虞苒正专注看面前的电脑屏幕，谢微霜屈指敲了敲玻璃门，待里头的人抬眼目视，才推开门进入。


    虞苒觑见来人，不由挑高眉头。徐经云略过她探究的眼神，表情没变，视线始终落在谢微霜身上。


    “学姐，你的咖啡。”谢微霜从纸袋里拿出一杯咖啡，轻声说，“徐先生好像有事找你，刚好在楼下碰到，我直接带他过来了。”


    “咖啡谢了。”虞苒又补一句，知道了。


    谢微霜放下咖啡，转身离开，经过徐经云身边时，压低声线：“你们聊，我先去忙了。”


    “好。”


    趁两人说悄悄话的间隙，虞苒点开一个对话框，发消息：【蹲完坑滚来二十一楼】


    待谢微霜消失在过道外，她松开鼠标，这才正眼瞧朝办公桌走来的人：“嘶——吾霜工作室没人了？竟然劳烦大老板亲自送一份合同？”


    徐经云没接她的话，将牛皮纸文件袋压在桌上，手却没移走，直言：“日版翻译的事……”


    “徐经云，我虽然市侩，但绝不尔反尔。”


    徐经云笑笑：“是吗，方知其说你这个人，一个字都不能信。”


    虞苒张了张嘴，脊背靠回椅背哼笑出声。真是欠调教，罢了，看在他刚才发来消息的份上，暂时饶他一马。她拉开抽屉，将一份装订好的合同，推到他跟前，食指在上面点了点，说：“合同我都拟好了，一会儿我就拿去给她签，这回放心了吧。”


    徐经云拿起翻了翻，将合同放在牛皮纸袋上，双手揣进大衣兜里，说：“走了，有事直接和我助理联系。”


    人一走，虞苒狠狠翻了个大白眼。一个两个都死装，有种去谢微霜面前装啊。


    徐经云离开没多久，办公室门重新推开，柯童开门见山问：“让从十六楼我滚上来有何贵干？”


    虞苒下巴扬了扬，说：“你自己看。”


    柯童面露疑惑，抽出里面的文件，看清上头的字后，两眼发亮，惊讶道：“神了，徐老师真的答应了诶！”她将合同甩得哗哗响，继续道，“就我们几个见面那天，我帮我爸过去取东西，我不死心又问他一次，他都没松口，害我的心又凉半截。”


    “我早说了，等着就行了。”虞苒起身，走到落地窗边，垂眼望楼下川流不息的街景，手里握着的咖啡杯移到唇边，抿了几口，说，“他手里还有一本小说，你可以再去争取争取。”


    柯童半张着嘴，一脸震惊，凑上前：“你怎么知道的？”


    虞苒揉她后脑勺：“乖，大人的事少打听。”


    “咦——”柯童嫌弃地在鼻子面前扇风，“你这句话一身爹味。跟我爸一样一样的。”


    虞苒无语地把她搡走，将杯子放在桌上，拿起另一份合同，推着她后背往外走，并下逐客令：“可以滚回你的十六层。”


    “用完就丢，你个渣女。”说完，柯童飞快溜走。


    虞苒看着她背影远去，轻嗤一声，转了个向，朝公共办公区域走去。


    谢微霜临时充当人事，正忙着手里的活，忽然感觉有人靠近。一扭头，虞苒拉了旁边空办公椅，坐到她身边，递上合同：“来活了。”


    她看清内容，面上一愣，问：“诶，悬疑小说？我还没翻译过悬疑类的作品。”


    虞苒撑着下巴，笑着看她：“不想试试么？”


    当然想。


    她想接触更多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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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类型的作品，也希望自己的能力可以不止于此。


    谢微霜抿紧唇，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签下自己的名字。


    虞苒按了按她的肩，说了句加油，拿走其中一份，回了办公室。她对着签名的位置拍下照片，点击发送，免得某些人成天疑神疑鬼。


    刚挂断电话的手机还发烫着，又蹦进来一条消息，徐经云没点开，而是倚在沙发靠背捏眉心。


    从虞苒公司出来后，他没再回工作室。那天吃饭，帮谢微霜挡了一下桌沿后，一直隐隐有酸胀感，使不上劲。路过医院时，还是拐进去挂号看手。


    左手光秃秃进去，两个小时后再出来，多了个装备。徐经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就这么一挡，把手挡骨裂了，需要戴一个月固定器。


    搭在扶手上左手手指头，动了动，他拿起手机，快速浏览新进来的工作消息，挑重点回复。回复完，又继续往下划动。


    目光蓦地一顿，徐经云点开照片放大，没回复消息，反而又放下手机揉上窝在他腿上睡觉的云吞。云吞被吵醒，想挪窝，被一只胳膊捞回，他轻声问：“云吞，晚上想不想和妈妈见个面？”


    云吞想不想，他不知道。


    但是他想，还贪心地想要更多。


    现在没到下午两点，也不知谢微霜今日何时回家。


    云吞忽然喵了一声。徐经云摸它的脑袋，和它打商量：“云吞，帮爸爸一个忙好不好？爸爸奖励你一个罐罐。”


    云吞是只懒猫，不管怎么喊，顶多投来一个睿智的眼神，但要是提起罐罐和条条，它可来精神了。


    它连着嗷呜嗷呜——


    罐罐！


    不过云吞没想到的是，吃罐罐的地点不在家里，而是在走廊里。吃完不让回家也就算了，还把它搬到地垫上，威胁它不准乱跑，不然下次就没有罐罐吃。


    谢微霜提着一兜书从电梯出来，看见一只圆墩墩的肥猫趴在她家房门地垫上，明显一怔。她放慢脚步靠近，蹲在肥猫身边，不由自主夹着嗓子说话：“咪咪，你怎么在这里呀？你是从哪来的呀？”


    那吨位看上去不像流浪猫，也不知道是从哪户人家里偷溜出来的。


    要不，她发到业主群问问？


    谢微霜对着发呆的肥猫一顿拍，往业主群发了一张照片，并问有没有谁家的猫丢了。发完消息后，熄屏，等待主人前来认领。


    等待的空当，她伸出一根手指凑到肥猫跟前，想碰碰圆脑袋。


    肥猫蛄蛹两下抬起脑袋，嗅了嗅手指头，又移开脑袋。顿了两秒，忽然凑过来不停嗅，嗅完后，脑袋往谢微霜手指上蹭，蹭够了，趴回地垫翻了个身露出肚皮，冲谢微霜大声喵了一声。


    哇。


    好不见外的猫。


    那她可就不客气了。


    掌心刚贴上软软的肚腩，走廊里骤然响起铃声。


    人和猫差点被吓一跳，肥猫猛扎进谢微霜怀里，没拿稳的手机掉在地砖上，徐经云的头像出现在屏幕上。


    是一通语音通话邀请。


    谢微霜捡起手机，迟疑一瞬接听：“喂？”


    “微霜，是你捡到了我的猫吗？我在业主群看到了照片。”


    她移开手机，瞄了瞄屏幕，又贴回耳廓，问，“这只猫是你的吗？”


    “对。”徐经云说，“我给你密码，你先带它进屋。”


    谢微霜傻眼：“啊？这、这不好吧？”


    “没关系，我怕它又跑了，我在小区楼下，现在就上楼。”


    没等谢微霜回答，通话挂断，没过两秒，六位数密码发来。


    谢微霜握着手机，和怀里的肥猫大眼瞪小眼。她遇到了世界难题，to进ornotto进。


    大概，身体的反应比大脑快。等她回过神来，已经按下六位数密码，并按下#号键。


    咔哒，门锁应声而开。


    谢微霜在心里浅浅谴责了一下自己。


    哎呀，死手就是不听使唤。


    屋里漆黑着，与上次一样。


    她往墙边摸索，摸到一排开关，随便摁一个，客厅瞬间亮堂起来。


    肥猫从怀里跳下，哒哒哒跑去客厅。谢微霜却怔愣在原地。


    客厅的装修太眼熟了。沙发、落地灯、窗帘、墙上的壁画……与梦中的场景一模一样。一时令她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在客厅里转悠一圈的肥猫，又跑了过来，扑到她的腿上。谢微霜没注意，脚下一个踉跄，不由后退半步。


    温热的冷木杉气息拂来，一声“小心”响在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