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芬兰的顾亦秋欻欻欻地发给李屿珩十几张风景照后，李屿珩销声匿迹了。


    不是。


    就这么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他坐正，一个电话直接拨了过去，对面传来懒淡的声音。


    “怎么了？”


    “你问我要完照片也不回一声啊，我可是看到你消息第一时间回的！”


    “你再看一眼。”


    顾亦秋看过去，聊天框新加一条。


    【见山：1】


    “……”


    “呵呵。”顾亦秋冷笑，“也不知道是谁当年两周就飞芬兰一次，给你带芝士泡面和肥汁米线，果然是杀鸡取卵，过河拆桥，忘恩……”


    “听说LumiPub最近有新的华人歌手驻唱，声线独特，温润清雅，被赫尔大的同学们称为‘来自东方的芬芳酒’，只是听了便已微醺。”


    “当我没说，芬兰的特产你要么？我给你寄些回去。”


    “行。”李屿珩的语气依旧不咸不淡，“我把两个地址都发你。”


    挂断电话，顾亦秋立即返回聊天框等他消息。


    第一条是酒吧的地址，第二条是乐园附近一个新楼盘的小区地址。


    他引用回复：寄到这里？你什么时候又在这里买房了？


    知道李屿珩懒得回复，他也没再追问。


    念书期间，顾亦秋来芬兰最主要是想见一个人。


    每回，只是远远地望着，看着她周游各个地方，支起小帐篷，放上小音箱，等来一些人时，便背上吉他演奏音乐。


    漂亮的欧式古建筑、蜿蜒的山脉湖泊、一望无际的雪原……


    她是独树一帜的景色。


    后来大包小包的国内零食，都“特意”送给了李屿珩，李屿珩有时候会与她聚会，这样她也能品尝到了。


    李屿珩是赫尔大经济管理专业的交换生，后来许梦璃与顾亦秋吵架后，一气之下便飞到芬兰旅居。


    那会儿顾亦秋隔三岔五便要找李屿珩，李屿珩本人也是烦得要死，本来出国交换就是为了找个清静的地儿，没想到吵吵的人，还跟过来。


    顾亦秋当时总被李屿珩痛批：“全身上下就嘴硬，结果到了跟前连见一面的勇气都没有。”


    “你不懂，有时候距离产生美。”他神叨叨地拽了一句。


    此时，李屿珩将这句话迁移，灵活的用在了别处。


    【见山：山川之所以美丽，是因为可望不可及。倘若真的“见山”，也许会产生落差呢？不如把美好的愿景留在想象，留给未来与期盼。】


    米筱朵盯着这句话，不明觉厉。


    【怪不得都说网恋很美好呢，人的想象力真的是很神奇的东西。】


    【见山：因为有想象，所以创造无限。你不是也是创意类型工作么，可以发散思维，会有别样的收获。】


    米筱朵成功被带偏，开始思考在游乐园的工作内容。


    不管是这里的建筑风格，还是项目内容，都充满童趣、浪漫与缤纷，虽然与她以往学习的书法风格迥异，却也有异曲同工之处。


    游玩，是自由快乐，放松身心。


    而写字，讲究不受拘束、洒脱随性。


    而且她以后也想发展水墨画方向，其实将现代潮玩元素与古典国画元素相结合，说不定能碰撞出新的火花。


    其实工作是好工作，但老板不是那么好的老板。


    米筱朵也纠结，索性不想了，继续与见山聊。


    【话说你怎么知道我是创意类工作捏，咱们好像没有聊过。你呢？什么行业的哇。】


    见山回的很高冷：【猜的。做点小生意。】


    真的是让人捉摸不透的一个人。


    但也许正如他说的那样，神秘与朦胧，会将彼此对对方的印象美化，也是因为如此，有时候和见山聊天，会觉得放松。


    -


    几日后，米筱朵收到一箱匿名快递，沉甸甸的。


    打开后，是一整个源自芬兰的伴手礼，巧克力和糖果、冰箱贴与小摆件、毛绒绒的挂件以及一些风景明信片，满满一大箱，每一个都包装精致。


    来自遥远的雪国的惊喜。


    没想到，见山对她这样好。


    她有些受宠若惊。


    见山发来消息。


    【不知道你家在哪，就填了乐园附近的小区地址。】


    【相识一场，当作礼物吧。】


    【我过段时间可能要去更远的地方，有缘再见，若是无缘，网上的好友也不错。】


    米筱朵回了赞同。


    米筱朵是个理想主义者，喜欢浪漫与自由，但生活总归要回归现实，免不了为五斗米折腰，为柴米油盐酱醋茶烦恼。于是她把理想与现实的比例三七分，如同岛屿之于海面，山川之于湖泊。


    而见山，是她很长时间以来，唯一认识的小岛。


    于是，她又在人前面加了四个字。


    令人捉摸不透的，但很好的人。


    第二天上班，她把这些可爱的小文创摆在办公桌面上，一整个赏心悦目，工作心情都变好了。


    恰巧李屿珩拿着一份打印好的文件过来，视线扫过精心装扮过的工位，不经意问道：“很喜欢吗？”


    米筱朵小鸡啄米般点头：“喜欢哇。”


    “既然如此，”他勾唇笑了下，语气没什么起伏，动作温柔地把文件放到桌上，“这个项目你应该也喜欢，加油。”


    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他便接了个电话先走了，留米筱朵在工位上发懵。


    而当翻开那份文件，一页页有着很多鲜红批注的文字，映入眼帘，触目惊心。


    她想起来这是之前那份提交过去的不完善版IP策划。


    甚至，详细的批注上还贴了一张小纸条。


    ——继续改。


    心情瞬时由乐转悲。


    李屿珩，是脾气莫测的、大、坏、人！


    -


    改好后，米筱朵重新打印了一份，装订好，恭恭敬敬的送到总裁办公室。


    李屿珩简单翻了几页，抬头：“你来负责吧。”


    “我吗？”米筱朵眨眨眼，“我不太行吧，没有单独负责过项目。”


    更重要的是，她并不打算长期干，她来做的话之后谁来接手。


    她单刀直入道：“算了算了，这份重任我不能担当。”


    “怎么？”他眉梢轻挑，往后一靠，“对工作内容不太喜欢？还是对我不满意？”


    都说真诚是最好的杀手锏。


    有话不如直说。


    于是米筱朵干脆心一横，腹稿都想好了：“这段时间在乐园工作很开心，同事们也都很照顾我，但是我深思熟虑过了，在这个岗位的发展预期与我理想中不符，所以……”


    李屿珩忽然叹了口气：“其实，前几天我和程南嘉没有谈拢，赔偿的版权费也追不回来了，当然，这个属于公司的责任，不会找你追责，只是后期若是需要你帮忙维权的地方，需要你出面一下。”


    说着，他翻开近两个月的公司财报，给米筱朵看：“公司发展期，被许多同行盯上，版权污蔑只是其中一项，公司内部其实也动荡不安，新品项目也不好推进……”


    “所以IP策划，有利于提升品牌形象，对公司很重要。”


    “——哦对了，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


    米筱朵站在原地，被迫接受了一些令她莫名愧疚的信息。


    想提辞职来着，没能有机会开口。


    但他话都说到这儿了，职业道德感令她不太好意思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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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职场PUA吧？


    “你不想接这个项目我也不强求，”李屿珩云淡风轻的，语速慢悠悠，“不过，我还是最后想问，你是真的不想接这个项目吗？还是因为，”


    他顿了顿，“——讨厌我？”


    哪有打工人不讨厌压榨自己的领导的。


    前段时间，米筱朵被同事挤兑，还被泼脏水，甚至周末还要跟着李屿珩加班，同事误会也就算了，当事人也不相信她。


    所以她那个时候讨厌他。


    后来策划组核心成员变动，有人被调岗，谣言散去，同事也不再挤兑她，故意给她穿小鞋。米筱朵猜这些都是李屿珩做的，他虽然嘴上故意那样说，偶尔喊她加班，却也没真的像网传的那样冷血无情。


    毕竟公司福利是实打实的，总比只会画饼的老板好得多。


    所以她也不算真的讨厌她，只是处在不同的位置，自然关注的就不一样。


    “我没有讨厌你，”米筱朵想了想，由衷道，“其实你是一个还算可以的老板。”


    只不过在这里打工属于现实所迫，她有更喜欢的事。


    李屿珩笑了，眼尾轻挑，嗓音低沉好听，心想，你对见山可不是这么说的。


    “没关系的。”讨厌又怎么样。


    “我是看到你策划的确实很有看点，也很有潜力。”惯用话术，甚至还教过本人。


    “谢谢……”虽然明白是套话，但听着确实有些受用。


    “过两天，公司会邀请南星过来，你在策划组也有一段时间了，有推荐的人选吗？”


    南星？


    那不是她最近追剧很喜欢的一个男演员嘛。


    回绝的早了。米筱朵叹息。


    “我觉得小林不错，她是个很健谈的人。”


    “那你呢？”


    是个意志不太坚定的人。米筱朵心说，原本想提辞职来着，怎么聊着聊着，走势朝不可预估的方向发展了。


    “我是个……”她绞尽脑汁，想不出词汇，“是个热爱工作的人。”


    说完，有些被自己煽情到。


    李屿珩倒是没什么反应，说没事的话先这样，IP策划让她先尝试尝试，实在不行了再换人。


    回到工位上，米筱朵想起李屿珩提到的程南嘉，作为其中的导火索，到底她还是有些在意，于是拨给米云川，看能不能想个办法。


    这天下午下了很大的雨，天色早早暗下来，一直到下班的时候，走出楼，已经完全黑了。


    转身抬头，发现在一片漆黑的办公楼里，只有总裁办公室的那扇窗户还亮着灯。


    打着伞去吃了顿热乎的鸡汤面，回家路过办公楼，发现灯还亮着。


    这么努力。


    想到上午李屿珩给她看过的财报，米筱朵有些唏嘘，原来光鲜华丽的庞大乐园工程背后，也需要顶着这么大的压力。


    包里还放着她顺手买的米酒汤圆粥和桂花饼。


    纠结了会儿，还是上了楼，走到办公室门口，敲了敲，没人应。


    轻轻推开，里面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


    李屿珩坐在办公桌，半撑着头，光线映照着他有些苍白的侧颜，眼下有一小片淡色青黑，睫毛根根分明。


    米筱朵想起昔日家里公司落败时，父亲和哥哥的倦容，那个时候他们也是像他这样，留在公司熬到夜里很晚。


    此时她要是再提辞职的话，确实有点不人道。


    要不就先把这个项目做完吧。米筱朵想着。


    倏尔，面前的人睁开眼，与她对上视线。


    米筱朵心空一瞬，把粥和糕点往他桌上一放：“买多了。”


    李屿珩目光扫过桌上的东西，抬头，盯向她：“米筱朵，你这样对我，真的不是出于喜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