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李屿珩处理了两个事儿。


    先是把米筱朵那日在晚宴拍到的服务生照片，发给程南嘉的私人邮箱，很快，对方回传信息，约见面详谈。


    而后，让张峻去找那位常来送花的实习生，来他办公室一趟。


    送花的实习生是个看起来很腼腆的小姑娘，瘦瘦小小的，扎着很短的马尾辫，站在办公桌前，垂着头，像是学生时代非常害怕老师的那类中等生。


    “你叫王琳琳是吗？”


    “啊，是、是的。”


    “这段时间，我桌上的花是你送的？还有，卫生也是你打扫的吗。”


    “是的……”头一低再低。


    李屿珩声线温淡，听不出喜怒，但自带威压：“你是程家那边的人吧。”


    “啊。”


    闻言，王琳琳错愕抬头，“您是怎么……”


    表面上看，经常来送花并打扫卫生的举动，好像是对上司有些好感，想做田螺姑娘；而再去深思，整理卫生的操作，可以作为幌子，很好地将“打探之实“掩盖。


    乐享文媒是依托于趣味乐多多游乐园建立的初创公司，核心成员人不多，都在一栋办公大楼里面；平常公司的氛围也较为松散，并没有限制总裁办公室的进出。


    当然，只是因为他也没把机密文件往这里放。


    李屿珩并没有直面回答，轻叩桌面，语气反而温和了些：“没关系，我知道实习考核对毕业后找工作也很重要，我不会为难你，但等你实习期过后，公司就不能留你了。”


    王琳琳的耳尖有些泛红，咬着唇说：“对不起，虽然接到了程总的指令，但我过来也只是单纯送花和打扫。谢谢学长的手下留情。”


    学长？


    李屿珩抬眸，有些诧异。


    “在大学时期，我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那个时候学校鼓励大家实践创业项目，我们曾短暂地在一个小组过，你帮我解答过不少疑问。”


    李屿珩对这些记忆印象并不是很深刻，但也明白了王琳琳的话外之音，终究还是冷着声音回她：“以后好好工作，你很优秀，不要被一些别的东西迷惑了。”


    王琳琳道了谢，离开办公室。


    她原本在程氏集团实习，李屿珩新开发的项目与程氏子公司的业务重合，势必会产生利益纠葛，于是被派来当卧底。


    接到这个任务后，她心情很复杂，两头都不想得罪，但程总以转正条件许诺给她，对于出身和能力都一般的她，太诱人了。


    今天，李屿珩却对她说，你很优秀。


    听了他的话，却愈发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自然而然，也就想起大学时的他。


    那个时候的李屿珩与现在公司的传闻大相径庭，家世好、长相好、成绩好，他总是被一群人簇拥着，人缘很好，气质矜贵，性格开朗大方，是很多女孩子的倾慕对象。


    只是后来不知发生什么变故，在远处偷偷看他时，发现他周围的人变得少了，也不再爱笑了。


    再听到消息，用公司论坛里的话来讲，他成为了一位刻薄、冷淡、高高在上，总是喜欢一个人待着的“怪咖”。


    但是，他的底色还是那样温柔。


    -


    【见山：听起来，你不太待见你的老板。】


    收到这条回复的时候，米筱朵正被工作璀璨，但气还是要吐出来才不会伤身，见缝插针地打字。


    【阿朵爱冒险：那可不是嘛，谁会喜欢自己的老板。】


    【阿朵爱冒险：感觉我像公司的一块砖，哪里需要我往哪里搬，这个人使唤我一下，那个人使唤我一下，不然公司新品开发做个“牛马”系列吧，吗喽也行。】


    李屿珩瞧着几行带着情绪的字，好像米筱朵本人在他耳边喋喋不休一般，十分生动。


    他想起那封“错送”的情书。


    于是发消息问。


    【见山：你除了答疑解惑，搜寻资料和游戏陪练的业务，还有别的吗？】


    果不其然，对面很快回复。


    【阿朵爱冒险：嗯……其实我还代写情书来着。】


    李屿珩轻哂，还没来得及回，下一条消息就紧跟着弹出来。


    【阿朵爱冒险：你有心上人吗？看在我们的关系份上，我给你打八折。　】


    【阿朵爱冒险：哦对了，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朋友那事儿，解决了吗？感觉还挺巧的，我今天也不小心误送情书给上司，他很生气的样子……】


    可不是很巧吗。


    桌上的电脑桌没有打开，漆黑的屏幕映照出李屿珩的脸，虽然五官精致好看，但眉头微皱，唇抿成了一条线。


    【解决了。】他回。


    而就在回消息的过程中，米筱朵那张白皙小巧的脸，一直在脑海里晃啊晃，挥之不去。


    昨天傍晚，她独自坐在茶水间门口，低垂着头，小脸被有些凌乱的碎发挡着，眼眶微红，不一会儿，豆大的泪花就滴落下来。


    多大点事，这么难过。


    李屿珩从小到大收过很多人的示好，不少人送鲜花、送礼物、嘘寒问暖地刻意接近，因而对于婉拒驾轻就熟。


    他明白温柔的拒绝，更加容易误会，因而直接果断说清楚，索性后来的待人接物，便更冷淡了，也很少再与人特别是同龄人交好。


    但是昨天晚上，他狠不下心了。


    有一瞬间，他不想让她哭。


    如果……能换她开心的话，倒也不是完全不行。


    所以他……说了什么来着。


    “实在放不下的话，也没关系。”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在公司，不会让别人再说闲言碎语，你可以放心工作。”


    想到这儿，眉头皱得更深了。


    -


    最近顾亦秋正声势浩大地张罗乐园第二期刊的拍摄素材，得知乐园创始人李总本人要亲临新开发项目，那必然是要来凑热闹一番。


    新项目是以剧本沉浸为主的主题乐园，不仅融合了AR技术，戴上眼镜与头戴式耳机，在室内的项目可以实现360度的身临其境；室外的造景也全都是实景，云雾缭绕的山峦、激流而下的瀑布、五彩斑斓的迷宫围墙等等，带给人梦幻般的视觉享受。


    而既然包含剧本，那必然至少需要两个人，因而，李屿珩便喊上了米筱朵，因为她最近刚好在整理IP形象方向的策划案，可以作为后续深化推进的方向，选择适配的场景和娱乐项目，与当下火热的漫画或小说IP联名，实现双赢。


    “你看，刚好最近快到七夕了嘛，我们可以推出七夕双人浪漫游活动，然后第二期刊正好，就可以以‘浪漫爱情’为主题！”顾亦秋头头是道。


    “想法不错。”李屿珩点头。


    顾亦秋心道，就是可惜你太不上道，也不听叔叔的话去相亲，大好人生浪费在工作上面，要不还可以顺便挖一下创始人的爱情史作为切入点。


    顾亦秋：“那这次，我们就模拟双人游览吧，我特意找了一位——”


    “我已经找到了。”


    “诶？”


    -


    这天是周六，米筱朵极不情愿地过来“加班”陪万恶的李总裁体验乐园项目。


    来到工位的时候，公司没一个人，只有未关的电源灯，一闪一闪的。


    一边打哈欠，一边打开电脑整理了一个测评表格，完成一个项目就打一个对勾，还有评分与简要点评栏目。


    完成后，她看了看时间，九点半。


    呵，估计派活那厮还在睡大觉，平常上午十一点前都没见过他本人。


    米筱朵群发消息同小伙伴们吐槽。


    【如果老板讨厌我，可以直接辞退我（赔N+1版），而不是让我在阳光明媚的周六来加班。/苦笑】


    【陈梓欣：/惊讶/惊讶，你老板这么过分啊。】


    【是啊，谁懂，我等会儿还要与他一起去玩项目，我发誓，我近两年内再也不去游乐园玩了。】


    【陈梓欣：哦原来是这种啊，那岂不是正好，带薪玩过山车，你不是最近刚好压力大，放松放松。】


    【你体验过在全身心投入直冲云霄的感觉时，扭头看见老板那张死鱼脸的感受吗？】


    【陈梓欣：……】


    【陈梓欣：那很恐怖了】


    【陈梓欣：祝你好运。】


    正好这时，李屿珩发来消息。


    【抱歉，上午开了一场临时会议，我现在到楼下了，你下来吧。】


    -


    上午十点左右，太阳已然高高挂起，好在前几日下雨，今天不算太热。


    走到门口，见路口除了站着李屿珩，还有另一位没见过的人，两人都是身高腿长，穿着宽松的休闲装，站在那儿宛如模特。


    离的近了，顾亦秋笑呵呵地向米筱朵招手：“你好呀，我是顾亦秋，李总临聘的宣传总监。”


    米筱朵礼貌回应：“你好，我叫米筱朵，这次是……？”


    “哦，我这次呢负责拍摄咱们的双人游体验过程，因为之后快七夕了嘛，用作日后的宣传素材，不过你放心，出于对个人隐私的保护，肯定会对正脸进行隐藏的，你可以放心。”


    “好吧。”米筱朵很困，只想早点收工回家。


    李屿珩在一旁气定神闲地听两人寒暄完，淡声说：“走吧。”


    说完，他转身朝主题乐园的方向走去，留一个帅气的背影。


    两个人跟在身后，小声地交头接耳。


    顾亦秋：“嗐，不要介意呀小姐姐，他就这么高冷，实际上是装的。”


    米筱朵如同见了知音：“我明白我明白，我已经习惯了。”


    顾亦秋语气带了些自豪：“第一期刊看过了吗？就是我写的。”


    米筱朵开启夸夸技能：“哇，我看过了，感到很震撼，内容形象生动，把李总的形象立的是真不错。”


    一路聊到本次游玩路线的第一站——乐园主题餐厅。


    今天他们选的本子是带点微恐的无限流题材，略带刺激的剧情才能引发看点，吸引人关注。


    ——想想，一向高傲冷淡的总裁，如果在自己一手策划的乐园内，被NPC吓得尖叫连连，满地跑，应该是非常精彩的一幕。


    三个人就近挑了个位置落座。


    在等餐的间隙，李屿珩的手机又开始不停的响起，他出去接电话。


    米筱朵与顾亦秋一见如故，等他走后，两人又开始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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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来，气氛热络。


    “今天你们李总怪忙的，洽谈业务嘛，没事，咱们聊，不管他。”


    “嗯嗯。”


    米筱朵点头如捣蒜，心想她希望李总再忙点，最好忙到不能参加项目，她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的，不想在这个据说有些惊悚的剧本里，再看到更加惊悚的人了。


    顾亦秋：“你平常都做什么内容的工作啊？”


    米筱朵：“我就打打杂，平常整理些资料文件、打印东西、核对表格、再……打扫打扫卫生？”


    顾亦秋虽然来李屿珩的公司是个挂靠总监，但自己也开有公司，明白米筱朵这是被边缘化了，也不免觉得有些屈才。


    他叹气道：“你也不容易，跟着这尊祖宗受苦受累，不仅要写提案，连拍摄都得亲历亲为，要不这样吧，你来我公司，我看过你简历了，还挺不错的，可以匹配到艺术编辑的岗位。”


    “啊，这……”实在是让人很心动哇。


    米筱朵心头微热，正欲讲话，身后传来一个凉薄的声音。


    “你们很熟吗？”


    只见声源本人从他们后面绕到自己座位，面上没什么表情，轻叩桌面。


    顾亦秋大方且坦然，坐姿松散，笑得吊儿郎当：“今天刚熟悉啊。”


    李屿珩没理他，视线看向米筱朵，轻哂：“你倒是对谁都自来熟的模样。”


    “不是啊，”米筱朵心中警铃大作，扯起唇角，零帧开编，“天地为证，日月可鉴，我俩都是你的得力干将，对你忠心耿耿，聊熟悉一点，不也是为了后续好配合工作嘛。”


    李屿珩没讲话。


    空气中，流动着莫名尴尬的气氛。


    这时几道菜送了上来，分别是：山楂汤、火锅鸡和小点心。


    山楂汤模拟粘稠的血色；火锅鸡营造一种在煮肉糜的气氛；小点心被画成了眼球的形状。


    好一顿令人胃口大减，闻起来却特别香的饭。


    特别是对面还坐着前不久差点辞掉自己的老板。


    这顿饭吃完，不会消化不良吧？


    顾亦秋拿出拍摄设备，录了一段餐桌上的饭，而后注意到两人的微妙表情，很损地补了一句：“哦，我们的两位主人公面色都不太好看，让我们猜猜，今天的主线任务是什么呢？”


    “没错，寻找凶手，就是我们桌上的，杀害这位尸兄的幕后——”


    话未说完，桌下的脚被狠狠踩了下，迎面是李屿珩送来的眼神杀。


    “你不饿？”


    顿了顿，声线很淡：“别太代入了。”


    顾亦秋确实不太饿，为了抓取精妙绝伦的素材，当然要提前吃好，而除了拍景，cp互动当然更是一大看点。


    敏锐的他，捕捉到一些细枝末节的气氛，默默观察。


    一旁的米筱朵不太想吃这顿“丰盛午餐”，一个劲儿地喝面前的白开。


    “只是体验项目，没必要为难自己。”李屿珩语气随意，喊了位服务员，让她再上点正常的菜和饭。


    正常的菜色上齐，米筱朵恢复了食欲，乐滋滋地吃饭。


    李屿珩话不多，偶尔注意到在米筱朵想要吃什么的时候，把餐盘往她面前推推。


    顾亦秋摸摸下巴，唇角微勾，心想冷面无情的李总裁什么时候这么体贴入微了？


    -


    吃完饭的第二站是寻找凶手足迹，场景设置在破败的废墟工厂，到处都是断壁残垣。


    一路上，经过乐园必玩经典项目云霄飞车，米筱朵想起了见山，拍了一张照片，拿起测评本，假装记录测评内容时，抽空摸鱼给他发消息。


    【阿朵爱冒险：plus版本云霄飞车——工地版难逃升天】


    【阿朵爱冒险：记得我跟你说，如果不开心的时候，没有一趟云霄飞车是解决不了的烦恼。】


    【阿朵爱冒险：如果这会儿的同行人是你就好了TVT】


    李屿珩环顾完四周，看到米筱朵在玩手机，正要说什么，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下，接连好几下。


    拿出来，新鲜出炉的微信消息，目光沉了沉。


    “下一站我们去旋转大摆锤……哎，怎么直奔云霄飞车去了。”


    顾亦秋拿着摄像头拍完此地的景色，一回头，发现米筱朵被李屿珩推了推，两人往云霄飞车的方向走。


    如果他此时来采访当事人米筱朵的心情，她一定会沉痛地悔恨道：我当时就不该答应测评。


    升级版的云霄飞车，不像以前是多人的过山车，而是全包裹的两人车，还是吊挂式，虽然里程缩短了，但惊险程度有过之而不及。


    当米筱朵坐在座位上，半仰躺着，被售票员大哥检查安全设备时，她的心慌乱不已。


    大哥检查完了，把门关上，带走了他们带来的东西，她很想说要不你也带我走吧。


    扭头，见身旁的人正襟危坐，一副云淡风轻，丝毫不惧的模样，心神稳了稳。


    看来安全设施还是有保障的。米筱朵吞了吞口水。


    下一秒，双人包厢弹射似的起飞，令她的心高悬起跳，下意识地就抓上了身旁人的手。


    还未来得及尖叫，耳畔传来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


    “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