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Chapter 3

作品:《第十七个夏天

    钟岩没怎么来过丰台区,印象中离这片不算特别远应该有个世界公园,里头翻版了各国的标志建筑。


    小学三年级时,钟岩他们班秋游选的就是这儿,当时公园才正式开放没几年。


    九十年代走出国门的成年人都不算多,小孩子那就更少了。进了世界公园,同学们表现得极为兴奋,看到什么都一脸惊奇。


    不过,这里的大家包括钟岩,不包括林致远。


    小学时期的钟岩虽说已坐过不少次飞机,但并没有离开过祖国,连离广东不算远的香港都没有去过。不像小林少爷,出生长大在大洋彼岸的美帝国,见多识广。


    带队老师要给每个学生拍一张照片留念,钟岩最后挑中了“比萨斜塔”。


    摆好吃力托举的姿势后,随即觉得自己这么小只,塔又这么重,一个人推是不科学的。钟岩拉来林致远,让他站在身后,重复一遍她的姿势。


    林少爷一脸看弱智的表情,后来还是不情愿地照做了。


    可在老师按下快门的瞬间,立马转头去看钟岩的后脑勺。照片洗出来后,上面当然只能看到钟岩一个人傻瓜一般的灿烂笑容。


    不知道林致远这会儿是不是已经抵达美国,钟岩找出手机,翻开盖子,长按开机。没有未接来电,但有三则未读短信。


    6月8日,18:28,from林致远。“你到家了吧?”


    6月9日,16:22,from林致远。“你估分了吗?”


    还有一条,居然是不久之前,6月11日,8:17,from林致远。“开学见。”


    钟岩没有回复,重新关机。


    在心里默默说道,再见了,林致远。


    钟岩从没有这么漫无目的地在北京城瞎逛过,走累了,踏进路边的一家麦当劳。点了一份儿童套餐,玩具是一只小狗,有点丑。打开报刊亭买的北京考试报,钟岩一门一门给自己估分。


    吃完东西,估好分。透过玻璃看着外头的街道,用眼睛感受落日的余晖。算了下时间,起身收拾餐盘,钟岩慢慢走回西站。


    坐在候车大厅的钟岩,总算有了种自己即将要离开北京的意识。排队检票进闸,钟岩看向前方,眼睛的余光留意到了旁边队伍里的男生。对方的个子很高,身形挺拔。


    钟岩看不到他的脸,不过从背影和着装判断,应该是个年轻人。


    如今虽是六月,到了晚上还是有些凉的,周围的旅客大多长衣长裤。


    男生上身穿了件长袖卫衣,敞着拉链,可下身却是一条刚到膝盖的运动款中裤,完整地露出两条小腿。肤色不算白皙,但很健康,线条笔直,比例匀称。


    钟岩倒不完全是因为腿才注意到了男生,也因为在等车的人群里,就他俩的行李少到跟周围格格不入。两个人都只携着一只看起来甚至有些空的双肩包而已。


    闸门开放,钟岩放缓脚步,将自己隐秘在大部队中。说不出理由,她不愿走到男生前面,只想在后面默默打量。


    进了车厢,两人中间隔了七八个乘客。钟岩看着他消失在一个包厢门口,拿出自己的车票,确认了自己的座位号。


    竟然会这么巧,他们俩的座位在同一间包厢。


    当钟岩进入包厢时,男孩已经坐在了自己的床铺上,正在低头插手机的充电器。听到有人进来,转身看向门口。


    钟岩终于看到男生的相貌。棱角分明的一张脸庞,眉毛浓密,鼻梁高挺。说实话,有点惊艳。


    见钟岩不说话,男生友好地打了招呼,一开口,唇红齿白。


    “Hi,”带着腼腆的微笑自我介绍。“我是石漆,你也是学生吗?”


    钟岩在男生对面的床铺上坐下,把书包卸了抱在怀里。


    说实话,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极不擅长跟陌生人交流。小时候刚到北京那会儿,放学后回到家属院,记不清自己家的单元楼在哪个位置。她宁可一个方向一个方向地试错,也不愿开口向旁人问路。


    当然,高中毕业的钟岩要比小学那会儿强上许多,起码她知道适时控制自己的社恐属性。


    努力让自己的嘴角上扬一些,边点头边“嗯”,算是回答对方的问题。想了想,钟岩又多说了一句。“我是十五,也是下铺。”


    石漆听完,忍不住开怀大笑,克制住后,正经道,“我知道十五也是下铺。”


    钟岩有些莫名,不知道对方的意思,心里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想跟自己换位置。


    石漆正要继续开口,包厢门口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中年男子。俩人用方言交流,应该是同伴。钟岩他们的这间包厢至此满员。


    放好各自的行李,两个人动作一致地脱鞋,准备往上铺爬。石漆一侧的男子,继续用方言跟石漆搭话。


    钟岩勉强辨别出一些内容,对方在询问石漆是否和他们一样是武汉人。出乎钟岩意料的是,石漆也用了方言回答,尽管在她听来,两个人的方言并不十分一样。


    “我不是武汉的。”石漆向老乡解释。“我老家在孝感下边儿,这趟列车舒服,就先坐到武汉了。”


    钟岩在一堆陌生的发音里抓到了“孝感”。本来正对车厢门口坐着的她,禁不住转头看了一眼石漆。


    其实她不确定听到的是不是“孝感”这两个字,可直觉告诉她,是。


    和老乡聊天的石漆感觉到了旁边一刹那的注视。


    就在这时,钟岩的上铺旅客抓住栏杆开始往上爬,男子有些发福,随着他的动作,坐在下面也能感受到明显的震动。


    看钟岩安静地坐着,男子边爬边跟她聊天。钟岩听懂了他的话,对方在问她是不是一个人去武汉。


    但是她不想回答,只好假装听不懂。包厢里就她一个女生,对方未必有歹意,可她还是有些害怕。


    “她是我同学。”石漆出声解了围。“我们一起的。”


    钟岩朝他感激地笑了一下,这回的笑容倒是比上一个真心了很多。


    大叔们倒也不八卦。按理钟岩他们这个年纪的男女单独一起出远门,十之八九是在早恋。


    这会儿包厢里要是换成两个中年阿姨,绝对会抓着这俩小年轻刨根问到底。


    列车开始启动。


    车厢里的上下铺天然地分成了两个世界,上面的大人们忙着侃大山,下面的少年们各自安静。


    或许是怕聊天会穿帮,石漆回了刚才钟岩的微笑后,便没有再开口,躺在床铺上,闭眼休息。


    火车一路飞驰。


    到了深夜,大人们总算聊累了要睡,包厢的大灯被关。


    钟岩打开了自己这侧的小夜灯。她的人生要第一次体验和三个陌生的异性在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里共度一夜。


    想当然,不可能睡着。


    钟岩在脑子里思索着明早到站后的行程。武汉对她来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钟岩不知道这座城市的火车站是否和汽车站相连,如果离得远,打车过去也不困难。现在重要的问题是到了孝感后的下一步要怎么走。


    钟岩怎么想都记不起,她爸爸曾经跟她说起过的故乡。


    准确来讲,是颜回教授一个人的故乡,在孝感市下面的一个小县城里,名字叫做颜家村的地方。颜父出生长大的村子,钟岩小时候曾在父亲给自己的水彩画里见过它的样子。


    想来孝感也没有几个县,那就一个一个去找好了。一定能找到爸爸的颜家村,找到爷爷奶奶的老屋。


    如今已经无人居住,但屋后有一颗大柳树,树下埋着她从不曾见过的两位亲人。


    去见一见吧,人生的最后,总是想和自己的亲人在一起。


    广州不能去,敦煌又没去成,颜家村就成了她唯一的选择。北京,确实繁华又熟悉,但是北京,没有她的亲人。


    钟岩在脑海里一幅一幅地滑动绘着颜家村风貌的画纸,外界传来如雷的鼾声,上铺的两个人仿佛在比赛,此起彼伏,一声大过一声,不曾间断。


    无声的反抗起不到丝毫的作用。心有所感,钟岩扭过头看向十七铺,十七铺的男孩也正歪着头看她。


    石漆先笑了,一脸的无可奈何,看着相似命运的室友,钟岩同样无助地笑了。


    石漆从床上坐起,打开自己这侧的夜灯,钟岩也跟着坐了起来。下铺的两个人试图聊天,然而室内太吵,想要听清对方的话,就得提高音量,实在是有点累。


    男生想到办法,把桌上的手机从充电线上拔了下来,向钟岩挥了挥。钟岩会意,打开书包,从里面翻出手机。在写信框里输入自己的手机号,举着手机在过道上伸直,展示给对方。


    不久,钟岩的手机上收到了第一条短信,凌晨1点28分,来自陌生号码。“你好,我叫石漆。”


    原来是这个石漆,钟岩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笑那个刚进包厢时傻里傻气的自己,按键回复道,“你好,我叫钟岩。”


    对方的按键速度很快,手机一会儿进来下一条信息。


    “钟岩你好,你是大学生吗?我今年高三,暑假后会来北京上大学。”


    钟岩想了想,答道,“我也是高三,刚刚高考完。”


    石漆抬头看了看钟岩,没想到会这么巧,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那你是北京人吗?在北京上大学吗?我是湖北人,湖北孝感。”


    钟岩读完,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双手握着手机,一个键一个键缓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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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摁着。


    “我的志愿里有填北京的大学,但不知道能不能被录取,有可能会在北京上大学吧。嗯,我是北京人,户口在北京。”


    石漆没有继续追问钟岩想考的大学,不知道对方的成绩好坏,话题有些隐私。何况也没有哪个高三学生,刚高考完会想聊分数的。


    男孩把对话内容拉到了自己身上。


    “我九月会再来北京,那时学校就正式开学了,应该会先军训一个月。我们学校在东城区,东棉花胡同那块儿,中央戏剧学院。你是北京小孩儿,你有去过我们学校吗?”


    钟岩看着短信上的内容,有点出乎意外,但其实又在意料当中。脸长成这样,做演员,才能对得起老天爷赏的这碗饭。


    “你很好看。”


    打完句号,不小心摁了发送。钟岩有点慌张,可那个年代的短信,根本没有撤回功能。


    怎么能把心里想的事情说出来呢,而且还是说给当事人听。一发完,钟岩的耳朵立刻红了,幸好灯光昏暗,不太能看得出来。


    石漆没有想到会收到这样四个字的回复,一个压根儿也没有回答他之前问题的回复。


    被异性夸赞自己的相貌,二十年后的石漆能够坦然接受,礼貌地说声谢谢;但十七岁的他,还未涉世,尚且有着这个年龄特有的羞涩和不安。


    两个人都没有抬头对视,石漆是因为不好意思,钟岩则是因为尴尬。无声的聊天还在继续。


    “我年初的时候来北京艺考,成千上万的考生在一块儿,我的长相只能算是普通,有太多的人容貌比我出色。等开学了,如果有机会的话,邀请你来我们学校啊,看真正好看的人。”


    “我没有进去过你们学校,以前路过了几次。我记得那附近有很多很有意思的胡同,你以后可以去逛一逛。离得不算远,还有很多连着的公园,北海公园会好玩一些。再往前走走,就是故宫。”


    钟岩竭力回忆那一片的地貌,委实不算清晰。哪怕钟女士的房子就在东城,但这三年来,钟岩基本上只在家和学校间往返。


    海淀才是整个北京她最熟悉的地方,她的小学初中高中三所学校都在海淀区。


    读高中时,学校倒是经常组织去名校参观的活动。钟岩偶尔也会参加,只是从来没有去过中戏。可能参观的名录上根本也没有这所学校,毕竟实验班的学生还没有过走艺考的先例。


    石漆那边回复得很快。


    “你很熟悉北京啊。如果以后你留在北京读书的话,周末我可以去找你玩吗?”


    钟岩摁下“可以”,又删掉,又摁下,又删掉。


    本质上,她是一个重诺的人,所以鲜少答应别人某些事情,哪怕对方只是随口一问,她也拒绝做出承诺。


    重新打字。


    “如果以后我还在北京的话,周末可以带你去北海,那是我小时候很喜欢的公园。”


    发送完,钟岩看了下时间。过去快一个小时,屋子里的呼噜声却没有任何减弱的迹象。


    放下手机,钟岩打算去趟洗手间,顺便透口气。


    包厢外的过道上,灯光明亮。钟岩走过长长的一节车厢,只零星遇到一两个乘客,一路安静异常。但这并不奇怪,凌晨两三点,睡梦中才是常态。


    从洗手间回来,钟岩看到了石漆。


    他也出了包厢,身体略微倚在过道一边的扶手上,面朝钟岩回来的方向站着。肩上背着自己的书包,钟岩的那只则抓在手中。


    见钟岩走近,边把手机递给她,边开口解释。


    “一个人出门,贵重物品要随身携带。就算上了火车,也不能掉以轻心。”


    钟岩不觉得自己的手机属于贵重物品,但还是说了声“谢谢”。打开书包,把手机放了进去。


    不过,确实书包里是有贵重物品的,当时顺手放进去的的佳能EOS5D,是钟岩考上附中那年,小舅舅送给她的祝贺礼物。


    钟岩的小舅是个摄影发烧友,手头的大部分钱都花在购买各类器材上。05年佳能的这款新相机刚上市,他看着机身小巧轻便,又另配了一枚专业镜头,花了有小三万。趁着来北京实习,一起带给了钟岩。


    “我帮你拿着吧。”石漆看钟岩不再说话,神情疲惫,开口说道。


    “没事儿。”钟岩拒绝了男孩儿的善意,弯腰放下书包。“就放地上好了。”


    两个人都不打算再进包厢,关闭着的金属门很好地隔绝了里头的噪音。石漆拉开他们旁边的一扇窗帘,玻璃上透出车外的景色。


    外头漆黑一片,火车在高速行驶着,就算细看也看不太清远处是农田还是树林。偶尔月色反光,倒是能辨认出刚刚经过了池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