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卓燃倚在阳台边。


    暗橘色太阳光洒落，被稀释的血色糊在视网膜上，可见之处皆是怪异的暖色红。


    女A低头看，她发色比太阳还红。这一瞬，她站在了银河的中心。


    小满没有黏着卓燃。她上楼时眼神闪躲，木着脸心虚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卓燃喜静，这几天被小满缠得紧，突然不纠缠了她还有些不适应。


    “嘟嘟嘟”，放在房间的通讯器叫了。


    小小的面板显示：佑心博士。


    卓燃接通，佑心的影像投影到白墙上。


    佑心，新异都唯一能称得上“博士”的人，首区生物与基因研究所所长。对于新异都市民来说，是和霍尔同等重要的存在。对卓燃个人来说，霍尔如果在她的人生中扮演着“父亲”；那佑心则是“母亲”，虽然在她八岁后就不经常见到她单方面认定的母亲。她今年五十来岁，为新异都的建设贡献了她的半生。更值得敬佩的是，她以Beta之躯做出了那么多的成就。


    佑心温柔地问，“小燃，你找我呀？”她在白到刺眼的实验室，瘦瘦小小的身材显得白大褂像床单，整个人却透着无比坚韧的力量。


    卓燃略微烦躁的不知道缺了什么的心霎时被抚平，她对她说了小满的事。


    佑心听后兴奋说，“太有研究意义了！大灾难后首例变异体和人类共存的例子！”


    卓燃，“博士，这个结论会不会下得太早？”她更倾向于小满是中了新异都未收录的变异体毒种。


    佑心轻松地笑，“小燃跟我认识了十九年还不了解我？不预设结果我找不到方向，提前设想答案我会更有干劲！”


    卓燃语塞，这是科学该有的态度吗。不过想想也是，旧星球去伪存真的科学坚持早已远去。


    卓燃说，“按你的预测，小满大概是以什么形式与变异体共存呢？”


    “我不知道，光是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都很激动！”佑心非常诚实，“你跟李小满相处这几天，有什么想法？”


    卓燃抿了抿嘴，“博士，我要提醒你一件事情。”


    佑心，“什么啊？”


    卓燃，“我并不是你研究所的学生，不用点我回答问题。”


    佑心哈哈哈笑了好一会儿，“小燃太幽默了！”


    哪里幽默？


    卓燃借着某人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桥逸猜，中毒或者被植物型变异体夺舍，我更倾向于中毒。”


    佑心惊讶道，“小逸也在十二区吗？”


    卓燃，“嗯。”


    佑心反手摸下巴，这是她思考时一贯的动作，“中毒不太可能，据你所说，那株变异体的汁液有腐蚀性，十层楼的体量，要腐蚀一个未成年的Alpha不过眨眼之间的事。至于夺舍……这词儿是常出现在玄幻小说中吧？桥逸很有想象力呢！如果变异体真的能借助人类的躯体重生，那星球上的物种生态又将是一次新的革新。”


    ……


    看来她在生物与基因领域没有桥逸有造诣。


    佑心，“旧星球的物种有生殖隔离。旧物种中除了狮子老虎、驴和马能够成功繁育出第二代之外，其他的物种全都被加上了基因锁。但是神迹之后，幸存下来的人类大变样，”她眼睛闪着兴奋的光，“说不定这道枷锁也已经被‘神’打开了！”


    她说，“我迫不及待想见小满了！”


    卓燃提议说，“或许你可以跟霍尔建议，让小满先回首区。”


    佑心开心地问，“可以吗！”


    卓燃，“按原则来说不行，毕竟她是我的任务对象。不过，博士去找霍尔的话，我相信她不会拒绝你的。”


    佑心问她，“在我的印象中，小燃不是会轻易破坏规矩的人。提前送回小满是为什么呢？”


    “私心吧，”卓燃说，“她的异能是雨，只要利用得当，她会成为星球的一颗福星。我希望她能恢复正常。”


    佑心思考片刻，“你的意思是，只要她能控制雨的降落，通过数据模拟和实体化，星球会再次拥有保护壳。”


    卓燃，“对。”她说，“当然这只是我的假想。不过自然元素异能，永远多多益善。”


    佑心问，“是你的还是霍尔的？”


    卓燃想了想，“有什么区别吗。”


    佑心叹气，换了一个话题，“对了，小燃，那株变异体的来历你知道吗？”


    卓燃梗了一下，才说，“不知道。”


    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卓燃什么脾性佑心清楚得很。她严肃道，“轻敌是大忌。”


    在“母亲”面前，卓燃再强，也不过是做错事被抓包的小孩。小孩嘛，有自己的倔强，不肯轻易低头。她辩解说，“我认为它已经构不成威胁，没有必要调查。”


    佑心柔柔的语气，说话一针见血，“得知小满血液异常后，你还认为没必要吗？”


    卓燃语塞。


    佑心继续说，“小燃，你很强。但我得说，解决一只存在三十年以上的变异体，不是那么轻松的事。它能活那么久，就证明了它的本事。年岁越久的变异体越有思想，我相信你能想明白其中的关键。我当然相信你能解决它，但我想，不是如你做的那么轻松。”


    不轻松，已经是对她能力的质疑。


    佑心语重心长，“有的时候承认自己的视线有盲区，不是不好的事情。再强大的人，也会有出纰漏的时候。例如这次，如果不是小逸，你也很难发现小满的异常。”


    这些陈词滥调，卓燃当然知道。佑心每说一句，她就本能地想反驳一句。但碍于对她的尊重，终究什么都没说。


    通讯不知道什么挂的。


    卓燃躺在沙发上，佑心的话犹在耳边。


    她生来就是S级的Alpha，十四岁达到了SS级。她的异能是代表文明与毁灭的活火，她不知道失败是什么，当然也不会纵容自己失败。否定自己是一件很难的事。卓燃被亲近的人指出纰漏，她接受不了。她不允许她在工作中有任何瑕疵。哪怕别人只是指出了她的视线盲区。


    变异体的来历吗？


    要查这个很简单，每个区的年记事都会有。但，卓燃想到十二区的区长，宣枚，又是一个让她产生抵触情绪的人，她厌恶蠢货，而这个蠢货还失去了理智。


    她决定把这个任务给三个下属。


    卓燃在群组发完任务后，时间显示19：07，她换下宽松的灰色套装居家服，准备再去一次小满家。既然有纰漏，那就去缝好它。小满说不了话，但小满留下了满墙的日记。


    她扭开门，隔壁像是有感应似的也开了。她以为是小满，没想到是桥逸。


    桥逸偏爱色彩丰富的服装。他仗着皮肤白，敢于驾驭各类颜色的衣服。距离上次见面还不到三个小时，他又换了一身行头。浅棕宽松的麻料裤子，配上深绿色的外套，手上的配饰也是木头的。


    他如一颗赏心悦目的树，挺拔而高扬。既清新，又逆来顺受。好像不管对他做什么，他都能好好地承受。桥逸同时激起她的舒适感与破坏欲。


    一场不太美妙的谈话后，卓燃心情不算好。换作之前，她给不了桥逸好脸色。但见过桥逸另一面后，以前那些话不太能说得出口。她问，“你住这？”


    桥逸不会说他已经搬过两次。看她一身作战服，他不答反问，“有任务？”


    “嗯。”卓燃下楼，桥逸跟上去，与她并肩。


    她扭过头，“你跟着我干嘛。”


    桥逸猜，“李小满？”


    卓燃，“嗯。”


    两人拐下六楼，桥逸说，“在新异都，没有人比我更懂植物系变异体。”


    卓燃看了看他立体贴骨的侧颜，不咸不淡地，“哦。”


    只是“哦”？桥逸又说，“有植物系的案件不找我是损失！”


    卓燃没表态，迈着修长有力的大腿继续快步下楼。


    眼见快到四楼，桥逸伸出把人拦住，“喂！不要无视我！”


    卓燃打掉他的手，继续往前走，不过脚步放慢了，“你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桥逸有些难为情地说，“我可以帮你。”


    卓燃唇角微扬，“不用。”


    桥逸围在她旁边急得团团转，“为什么不用？”


    卓燃抻着他饱满紧实的胸膛往后推，与他拉开距离，“你想抢我的任务？”


    桥逸抖了抖，拉住那只要收回的手，恨恨道，“是我自己想去！行了吧！”


    卓燃轻笑道，“诚实永远是人类最美好的品质。”她拍拍他的头，他发质好，头发摸上去柔顺蓬松，手感很好。她终于松了口，“可以。”


    楼道里很暗，彼此看不清表情。卓燃看见他的眼睛亮亮的，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出他在光线充足下眼角弯弯的样子。看上去很开心。


    卓燃问他，“你为什么想去？”


    桥逸身形一顿，冒出一句，“我无聊！”


    两人走到补给站大堂。


    刘尾站在大堂吧台内，身姿挺拔、游刃有余。一个年老的懒惰的谄媚的低异能Alpha，呈现出这样的状态，过于违和。


    卓燃和桥逸对视一眼，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她说，“刘尾，准备一台车。”


    刘尾干脆利落地说，“是的长官！”


    卓燃，“就上次那台。”


    现在的刘尾，不知道“上次那台”是什么样的车。


    他随便从补给站的地下车库挑了一台没灰的车。他开过来卓燃一看，还真是她开过那辆。


    不过，答案对了也能找茬，这是上位者的权利。


    卓燃说，“刘尾，”她什么动作都没有，刘尾就定在了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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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


    桥逸看到周身的空气在高速流动，这是SS级的异能者才能看见的景象。她，真的很强，能量外化已达至臻。他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厌恶情绪，他厌恶自己。他看看她，握紧拳头，指甲陷进肉里，不疼但让他清醒。难得的时光，不能让负面的东西占据他所有的感官。


    面对死亡，刘尾依旧淡然。他张张嘴，发现自己能说话，“您记错了吧，确实是这台。”


    卓燃，“哦？是吗？我怎么记得是黑色的呢。”


    尽管额角冒汗，但刘尾油腻的外表还保持着风度，好像他不是一个难登大雅之堂的老年混子，而是一个被冤枉的绅士。


    他说，“您确实记错了。”


    卓燃抬了抬眼睑，“是吗？”


    刘尾淡定自如，“是的。”


    夜色渐浓，刘尾板正的身姿被红色的跑车甩在后面。


    桥逸开车，红色的跑车鬼寂的道路上划出流线。他问，“卓卓，看出问题来了么？”


    “比起刘尾的问题，”卓燃斜眼瞧他，“叫上瘾了？”


    桥逸哼哼一声，“小时候就这么叫的。”


    “啪”。


    桥逸猛地转头，震惊地看着她。卓燃刚才，用手背扇了他的嘴。接触的部分，麻了。酥麻的感觉，在他身体里四处乱窜。


    她说，“再叫烧烂你的嘴。”


    车子屁股歪了，桥逸握紧方向盘，好一会儿才调回路中央。


    他嗓子也有些痒，干咳一声问她，“要处理刘尾吗？”


    卓燃，“刚才试探他，腺体和异能正常。但一个习惯了点头哈腰的低异能者，突然硬气起来才是问题吧。”


    桥逸说，“我老觉着，刘尾像换了一个人。”


    跑车停了，两位Alpha下车，车头灯在漆黑幽深的环境中起不到照明的作用，看着还格外渗人。


    他们从亮出走进虚妄的黑夜中。


    卓燃循着记忆找到小满的家，她推开门，按了墙面上的开关，不亮。


    她说，“小满一走，看来这屋子也没有继续维护的必要。”


    桥逸打开通讯器的照明，漆黑的环境瞬间通亮，问她，“有遗漏的线索？”


    卓燃指了指墙，“之前来，只匆匆扫过一眼，没细想。”


    桥逸这才注意到，这间屋子的墙壁没有任何遮挡，每一面都画着涂鸦写了字。


    这屋子是旧星球最常见的单元楼，这种楼通常层高三米多。他惊叹道，“李小满那一米五小矮子，居然能写到顶。”


    卓燃解释说，“她会腺体能量外化，把自己送到三米多的位置，不算困难。”


    她语气里有赞赏，桥逸听着不是滋味儿。他压下情绪，问，“你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看，”她指着墙上一处，“小满今年一月份遇到的变异体，我猜这就是她说的‘小刺’。”


    兴许是因为他是木系异能，桥逸能觉察到植物的想法。


    小满很怕他，是因为同为植物系，桥逸的实力远远在她之上。他能看穿小满的异常。


    短短半年的文字量比过去加起来的总和还多。


    桥逸看完后说，“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变异体没有攻击李小满。这就很奇怪了。植物系的特征是扩张，扩张中消耗极大。这些年我遇到过不少巨型植物系变异体，它们能没有水，但必须要营养素，活人是它们最好的养料。它没有不攻击李小满的理由。”


    他说，“植物系的不会那么长时间呆在地面上，它们需要扎根。李小满说‘它越来越虚弱’，说明变异体缺少能量来源。明明饿了，饭就在跟前却不吃，这点非常可疑。”


    她指了指那行，“‘听见说话’是什么意思？你们植物系有独特的沟通技巧？”


    “不是，”桥逸说，“跟别的变异体一样，有意识但不会说话。”


    卓燃，“小满写它不仅会说话，它还有妈妈。”


    桥逸说，“这是不可能的，不管是有性繁殖还是无性繁殖，植物系变异体都不会有下一代。连断掉的茎叶枝丫，也不可能继续存活。”他说，“是李小满在乱写的吧。”


    卓燃，“我先也这样认为，但现在，我想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


    桥逸，“博士怎么说？”


    卓燃，“排除中毒。但具体怎么回事，得等小满去首区才知道。”


    卓燃扫到最后一条日记，“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桥逸一看，是那句：为什么小刺身上会有爸爸的味道？


    李小满的日记，像一出完美编造的戏剧，合情合理又毫无道理。她写在墙面上的字，跟新异都对植物系变异体的主流看法完全相悖。


    不吃人、能沟通、有亲人，简直像新异都的全新物种。


    两人站在老旧逼仄的房间里很久，理不出一条思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