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师傅看着身后这对嬉笑打闹的小情侣，回忆起自己同样甜蜜的青春，把车开得又快又稳当，很快到达了后山。


    后山温泉里，树影叠密，林鸟啾喳。


    几束光线透过层层赤色叶荫投射来下，光尘跃动其间。


    形状不规则的光斑镀在少女晶莹的面颊上，晕开柔柔的影。


    月泉里，余渝双臂交叠，惬意地趴在岸边，她懒洋洋地眯着眼，头上盖着一块半湿的白毛巾。


    清澈见底的泉水浸没肩颈，一只装着米酒和水果的木盘漂浮于水面。


    这是一处罕见的双泉眼。


    两处泉水一大一小，距离极近，却并不通联。


    其间间杂交错着几块半人高的嶙峋怪石，能影影绰绰望见另一侧的人影。


    滚烫的温泉水汨汨冒出，形成两池潭水，一潭圆似骄阳，一滩弯如弦月。


    当地将其称之为日月泉，日泉温度更高，月泉温度稍低，选择哪处，全凭客人个人喜好。


    隔着石影，余渝隐约望见方砺英挺的侧颜。


    他背对着岸边，双手平撑石壁，水蒸气凝成的水珠沿着男人脊背肌肉的线条蜿蜒而行，莫名想叫人一窥春色，可再往下——


    约约绰绰，看不分明。


    她略带遗憾地叹了口气。


    为了保护客人的个人隐私，后山温泉实行男女分浴。


    温泉的工作人员热心地为两人指出温泉的男女入口，让余渝想要借着泡温泉对方砺上下其手的愿望彻底落空。


    余渝开始在脑子里自动脑补男人赤裸的上半身，描摹出每一条肌肉与经络的走向。


    对面的人影心有感应似地突然回头，像是做了坏事被突然抓包，余渝下意识往水里一钻，只剩下一双眼睛留在水面外，心脏砰砰乱跳。


    方砺回头，不出所料地看到了小姑娘默默浮窥的模样，嘴角漾起甜蜜的微笑。


    就像是对人类充满好奇的虎鲸，为了看到岸上的人类，从海面探出头来，默默窥视。


    就像他和余渝的第一次见面。


    *


    洁白的沙滩上，一个孤零零的人类孩童抱膝坐在沙滩上，身边的铲子和小桶和他一样形单影只。


    雪白的浪涛不停冲刷上岸，舔舐他的脚踝，海水逐渐升高，甚至把男孩身边的小桶扑翻。


    男孩一动不动，沉默地望着这片无垠的蔚蓝。


    ——他怨恨海洋。


    这是六岁的方砺。


    两年前起，方砺就一直生活在这座狭小的私人岛屿上，与世隔绝。


    长相、衣着和肤色昭示着他并非当地渔民的孩子。


    恰恰相反，他出身显赫，母亲的家族数代屹立不倒，显赫至今。


    母亲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在校读书时与男友相识、恋爱，最后却不得不与男友分手，与门当户对的父亲联姻。


    婚后，她郁郁寡欢，一个人坐着飞机在全世界散心，不常回家。


    或许是因为利益联姻的缘故，父亲对这个离经叛道的妻子十分厌恶，对她的各种行径不闻不问。


    直到方砺四岁生日那天，母亲出了海难，大海吞噬了她年轻美丽的生命。


    仆人们站在阴影里窃窃私语。


    “你听说了吗，先生听到太太去世的消息，眼也没抬，像一台毫无感情的继续处理文件呢！”


    “豪门联姻啊，都是这样表面光鲜，背地里还不是各玩各的”


    没人注意到，他们身后，一个小小的男孩抱着球，沉默不语。


    在方砺的记忆里，母亲很少回家，但却是那么多人里，唯一一个会对他笑，出门前摸摸他的头的人。


    母亲最后一次出门那天，方砺站在门口，连一句挽留的话也不敢说。


    天气阴沉沉的，他多么渴望上天能突然降下一场暴雨，母亲能因此留下。


    父亲站在他身边，看着年幼的儿子留恋不舍的模样，眼神里暗藏是不动声色的鄙夷。


    他对方砺管教严苛，小小的孩子，在寻常人家还是赖床不起，不愿意去上学的年纪。


    可方砺却每日早早起床，因为父亲已经在楼下等着和他共进早餐。


    性格冷僻的男人坐在主位，沉沉看着男孩，眼神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端详，这目光不像是父亲对儿子，更像是悍戾的狮王在评估自己年幼的继承人。


    男孩不敢抬头，连碗筷的撞击声都不曾发出。


    现在，他一手揽住孩子的肩膀,沉声道："快和妈妈说再见吧"。


    男孩肩膀上传来尖锐的痛意，这是来自父亲的警告。


    “妈妈再见”，父亲面前他不敢表露出痛苦，颤着声音乖乖回答。


    纤细苗条的身影在车窗里向他挥挥手，摇上了车窗。


    ［妈妈再见］


    他与母亲，此后果真再也不见。


    母亲去世后，父亲很快与另一位出身显赫的女性再婚。


    婚后，他便被送到家族的私人岛屿上。


    家里无人阻拦，因为在利益为上的家族里，他不过是枚无足轻重的弃子。


    来到岛上第一天，迎接他的只有一个白发苍苍的年迈管家。


    管家上了年纪，有些耳背，常人说十句，他只能听见三两句。


    可岛上的除了管家是华国人，其他大都是前来做工的当地人，语言不通。


    这些当地的工人负责这个诺大岛屿上的植被修建、泳池清理、电路维护和饮食保障。


    买下这座私人岛屿的主人仿佛只是一时兴起，给它起了“蓝宝石”这么个不伦不类的名字，此后，他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仆人们依旧兢兢业业地在这座无人光临的海上天堂中工作，直到


    ——一个穿着小西服的男孩被孤零零地送了过来。


    仆人们看着男孩面面相觑，管家告诉他们，那个一整天闷着嘴不说话的华国小孩是这座岛屿主人的孩子，要好好照料。


    于是，他们对待方砺的态度不冒犯、也不亲近，只是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


    松懈的管控下，岛上竟无人知晓一个六岁大的孩子孤零零地来到了海边。


    碧空万里，阳光亮得刺眼，方砺沉默地看着身边的塑料小桶被被海水带得越来越远，只剩下一个火红的小点，在碧蓝的浪花里翻涌不停。


    终于，他站起身来，抓起一把白沙，狠狠地扔向海面。


    在家庭环境带来的压迫下，方砺极度早慧。


    要说舍不得父亲？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男孩还记得，父亲在家时，母亲像是一个精致美丽的偶人，眼神冰冷木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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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深知自己并不是父母爱情的产物，请求、哭闹毫无用处，只会惹来父亲的厌恶，吩咐保姆把他抱远一些。


    方砺怨恨的，是这片吞噬了母亲生命的大海。


    如果母亲还活着，他会像其他其他孩子一样按部就班地上学交友，而不是被海水困在这座岛屿上。


    在家时，尚且有老师和保姆与他说话，那时地他只觉得他们聒噪非常。


    可来到这座小岛，连聒噪的声音都没有了。


    徒留一片死寂，没人和他说话。


    当他在屋子里大声呐喊，回应他的只有天花板传来的阵阵回音。


    仆人们龟缩在自己的房间里，对发疯的孩子不闻不问。


    他们能怎么管呢？


    毕竟是主人家的孩子，要是磕了碰了，这份万中无一的好工作可就像到嘴的天鹅肉飞了。


    毕竟像这样没有老板，每天只需要完成固定、单一内容的工作，在这片地域可不好找，更别提主人开出的薪资优渥，是当地月薪的三倍左右。


    对于年幼的方砺而言，内心却只剩下一种感觉——


    孤独，极致的孤独。


    在这里，他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没有老师、没有同学，他感觉自己变成了宇宙间自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会在无人知晓时默默堙灭。


    年幼的孩子既悲且怒，但苦于身单力薄，无力与自己被抛弃的命运抗争。


    正当男孩自怨自艾是，一个红色的物体重重砸到他的脚边。


    男孩一看，正是那只被海水卷走的红桶。


    “这里还有其他人！！！”


    方砺突然意识到这片海域还有其他人！


    那人把桶扔到他脚边，说明已经默默观察了这里很久，ta知道这是自己的东西。


    这还不止，这人愿意把桶扔回来，说明对自己心怀善意或好奇。


    长时间独身一人的经历养成了方砺多思的性格，他快速从这简单的动作里分析出一切。


    “喂，这里有人吗！”


    他对着海面大声呼喊。


    是当地渔民的孩子吗？这里时常有渔船经过，却并不停留。


    每月会有固定的货船为蓝宝石岛送来生活物资。


    岛上奢华的建筑和不时巡逻的守卫也告诉当地渔民，这里住着一个不好招惹的家伙。


    “你在哪里——”


    海面空寂无声，无人回应。


    方砺在海岸边大声呐喊，他实在太想有一个人能够陪他说说话了。


    不，不用说话也可以，他愿意和ta比手化脚地交流。


    他实在是太想有一个朋友了。


    可半个小时过去，依旧无人应答。


    方砺气馁而愤怒地把桶扔回海中，红点远远地落在海面，逐渐沉没。


    不多时，那只桶被海里的什么东西重重一击，从海水里跃出，再次稳稳地落在方砺脚边。


    【这里真的有人！】


    方砺大喜过望，他再次把桶扔出，海里的ta又把桶扔回。


    海面上空划出一道道红色的抛物线。


    方砺终于心落地，他故意收下了桶，不再扔出。


    过了半晌，似乎是不理解为什么突然停止了游戏。


    一个少女从海面探出了头，默默浮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