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不知/鬼人


    李月君身上总有一种能让冬雪融化长出新绿的温暖的感觉，林晚山终于放下心中郁结，问起关于方才在集市上那群猴子的事情。


    “那几道雷，是你让不知劈下来的吧？”林晚山也不傻了，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那是人为降下的雷。


    “不知”是李月君随身那柄灵剑的名字，在他拿到剑回到万青宗的时候，仙师在教堂里讲过，灵剑认主之后需自行为它取名，这样和灵剑的契约才算是正式生效。


    散学后林晚山便迫不及待地问李月君和阮琛都给各自的灵剑取了什么名字。


    阮琛激动的说要给自己的灵剑取名为萧瑟剑，又好听又好念。


    轮到李月君说的时候，他停顿了许久，才回答说：“不知。”


    林晚山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问：“你的剑叫不知啊？还怪有特色的……”


    李月君沉默了，但也没否认，之后那柄剑便真被叫作“不知”。


    林晚山没由头的，在第二日阮琛问他给自己的灵剑取了什么名字的时候，他脱口而出说：“它叫作不道。”


    不知与不道，就如此定了下来，剑身上还自动刻上了它们的名字，契约成立。


    李月君也没想瞒着林晚山，淡然一笑说：“是我放的雷。”


    林晚山浅褐色的眼珠微微转动，轻轻抿了抿唇问：“可是世间那么多不平之事，你今日管了这件，明日还会有另一件；你今日救了这群猴子，明日也会有其他猴子被抓走的……”


    说话人的语气逐渐放慢，其实他想说的意思是：“当个旁观者不好吗？为何要让自己深陷其中，你不是神仙，当不了天下人的救世主。”


    “所以小山方才，是为这件事在闷闷不乐吗？”李月君放下手里的汤勺，抬眸望向他，深蓝的瞳孔泛着光。


    林晚山没接话，只是点点头，李月君温声回答他：“的确，我救不了天下人，但每遇见一个我便会救一个，今日的事由今日的李月君来做，明日的事自然还有明日的李月君。”


    他顿了顿说：“我也不是想做什么救世主，只是他们刚好有很强烈的求生欲望。如果那群猴子已经被驯化，就算我打开木笼，解开它们身上的枷锁，它们也只会站在原地不动，等待主人再次为它们套上新的枷锁和木笼。”


    “虽然世道如此，每日都有不公的事在发生，但如果我选择冷眼旁观，那我又何尝不是施暴者中的一员。”


    李月君的每一句话都不是晦涩难懂的，他用最简洁明了的话向林晚山展露了自己的内心，和自己坚守的正道。


    林晚山此时此刻才真正明白，他不想李月君帮助那些人或者动物，是因为他也曾是身处在黑暗里的人。或许在他心中，原本已经计划好被欺负一辈子，但有一个人打破了他身上的枷锁，将他从黑暗中带到阳光下。


    这个人并不满足于只救他一个，他还想救那些被困在黑暗里的，千千万万的人。


    可他伸出手把人从黑暗中拉出来，自己身上也会沾上黑暗，他最终或许会被黑暗吞噬，这并不是林晚山想看到的。


    他原本只是想阻拦李月君去接触这些黑暗面，但如今听了李月君这番肺腑之言，彻底改变了他的想法。


    林晚山想，他可以不做阻拦李月君接触黑暗面的人；既然他已经被李月君拉了出来，那他也会一直陪着李月君，在他失足落下时，用同样的方式再把他拉回来。


    “李月君，一会我们一起去看打铁花吧。”


    “好。”李月君莞尔一笑，明明刚刚他才主动邀请了林晚山，他当时还嗯了一声。


    他们走出馄饨铺子穿进巷子里，大叔和他的妻子匆匆收拾好店里的东西便很快关店了，天空已经彻底黑下来，一路还能隐隐约约看到半朵被房屋建筑遮挡的烟火。


    从小巷里走上大街，许多路上的百姓都在往桥边赶，李月君紧紧握着林晚山的手顺着人潮走到桥头边。


    此刻桥边已经挤满了人，两人凭着身高优势成功挤进了前排，几个打铁花的艺人正站在桥下的空地上准备着。那空地上竖着一根一丈高的杆子，杆子上长挂着许多鞭炮和烟花。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第一轮打铁花正式开始了，一名赤裸着上身的打花者迅速跑到杆子下方，在他身后不远处还有三四个同样手里拿棒子的人在等待，他用没盛有铁汁的下棒猛击盛有铁汁的上棒。一棒铁花冲天而起，身后的人来与他交接，另一棒接踵而至，棒棒相连，络绎不绝。棒中的铁汁冲向杆顶，点燃了杆顶上的鞭炮和烟花，铁花飞溅，像星星落进人间，鞭炮声，烟花声，响彻整个明城。


    林晚山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等精美绝伦的场景，惊的他连连张大嘴巴惊呼了好几声。


    就连一向冷静寡淡的李月君都看得出了神，眼中倒映着点点火花的光芒，心觉这场景的确可以称得上是美不胜收。


    这场表演大概维持了不到一个时辰，结束之后众人还陷在方才那副美景里回味着，但天色已晚，他们也都很快散去，就要回家开始忙活自己的事情。


    李月君看林晚山还有些意犹未尽，便在小摊上买了几串鞭炮和小烟花，要带林晚山回东宫里玩，否则方烨和卫小田知晓他们偷偷溜出东宫彻夜未归的话，定然是会被训斥的。


    两人紧挨着走到明城的城墙下，准备在无人的地方御剑进宫，路上却偶遇了一个比林晚山高出一个头，浑身上下都被一件黑色斗篷遮挡住的人，那人走路摇摇晃晃的，原本只是在城楼下胡乱走着，在看到林晚山的瞬间便加快速度往林晚山的身上撞过来。


    好在李月君及时为林晚山挪动了位置，那人也因此扑了个空，本以为只是路人喝醉了酒，但那人在扑空后又很快调整好方位，再次朝着两人的方向袭来。


    在他扑过来的瞬间李月君掀开了他身上的披风，握着林晚山的手顺势搂着他的腰飞身跃上城墙，短暂在墙壁上站立了数十秒又稳稳的落到地面上。


    只见那人长着一副青年模样，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眼神迷离，甚至瞳孔里有些混浊不清，手脚都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弯曲着，难怪走路时摇摇晃晃的，嘴里还不时发出像恶犬一样呃呃作响的哈气声。


    李月君见此心头一震，对林晚山解释道：“这人被魑魅魍魉附了身，有鬼怪正在操控他的身体，称之为鬼人。”


    林晚山瞳孔紧缩，定定的望着面前那个被附身的人，心中一阵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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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像有人拿着鼓槌在急速敲打他的心脏一般。


    完了，他尚未二阶，画不了收鬼符一类的符咒。魑魅魍魉属于中阶鬼怪，也不知李月君一人对付起来会不会很吃力。


    还没等他思考出结果，那人忽然仰天长啸一声，再次朝林晚山扑来。


    这里是平民百姓住的地方，城楼下也有巡视的侍卫，若是在城里跟这只魑魅打斗起来，引起附近百姓的注意，稍不注意就会伤及无辜。


    李月君果断揽着林晚山几步踏上城墙越过城楼，往城外人烟罕至的深林里跑去。


    被魑魅附身的青年扭曲着四肢用比刚才快三倍的速度爬上城楼，速度太快就连巡视的侍卫都没能看清。


    越过城墙，李月君故意没御剑，继续用轻功欲将身后的魑魅引得更远，出城后没多久，林晚山看着那只被魑魅附身的青年身边又多了几个披着斗篷，四肢扭曲的人。


    他不由得心里一慌，对付一个尚且困难，怎么还有那么多个？


    恍惚间他看清了那张被李月君扯下斗篷的青年的容貌，那分明是他们在馄饨店门板上看到的画像里的其中一人。


    想来那些未归家的少年都被这些魑魅给附了身，画像上只有五六个少年，现在追他们的魑魅却附身了近二十个人，除了少年，还有一些身形较大的成年男子也混在其中。


    “在这些鬼人中，应该混有混沌店老伯的儿子。”林晚山一眼扫去，除了那名被李月君扯下斗篷的少年，其他人全都把脸遮的严严实实的，生怕别人发现他们是被魑魅附身的。


    但林晚山十分肯定，那名少年的确是画像中的一员。


    “人界常有游魂魑魅来犯的事发生，从前也是为此我才几次三番地下山，可今夜这数量有些不对劲。”李月君用轻功忽快忽慢地勾着身后的魑魅。


    林晚山心里始终对这些魑魅感到恐惧，李月君身边还带着他这个拖油瓶，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他对付不了这么多的魑魅。


    “……我看它们似乎是冲着我来的……要不你把我放下来，我自己御剑往反方向跑，你回宗门禀报以后再让其他师兄来对付这些鬼吧？”他犹豫着开口。


    至少能让李月君活着回去也是好的。


    “你认为我会放弃你吗？”李月君语气冰冷，轻轻扯了扯唇角，眼尾微不可查地泛出丝丝冷意，“要走一定是我们一起走，可我们一旦离开，这些百姓的灵魂就会被魑魅多吞噬一日。等宗门派人来解决时，他们恐怕已经成了尸体，而魑魅又附身了其他无辜百姓。”


    当然李月君也并不是盲目自信地选择留下，这片深林的位置是他特意选的。


    “方才我已传信三师兄，这里是离皇宫最近的山林，剩下的就只看你我能撑到何时。”


    这几个月以来李月君也积累了不少下山除鬼的经验，林晚山他要救，明城的百姓他也要救。


    看着他眼神中透露出的坚定，林晚山如鲠在喉，厌烦自己在这种时候不仅帮不了李月君的忙，还得要他处处护着。


    目前这种情况，他明白，自己只有乖乖听李月君的话才能勉强给他减轻负担。


    于是直到将身后这些鬼人引到深山之前，林晚山都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