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知聿给芥末洗完澡，吹干了毛，又给它的饮水机加了一些水，全都安顿好后才回到二楼。


    卧室里只亮着两盏床头灯，浴室里透来微弱的光和淅沥的水声，空气中隐晦着寂静与朦胧，衣架上的长羽绒衣渗进昏黑。


    他下意识放轻脚步，确认祝芙没有这么快出来，蹑足到角落里，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封信。


    信封很皱，折角在纸面上留下来斑斑痕迹，信封口没有贴合，只是搭着，孟知聿把信封翻了过来，在正面看到了几个字。


    凌厉的笔锋在半明半昏的黑夜里渡上了柔情，他忽然忆起刚才掌心那一道有些许尖锐的触感，刺痛，短暂入心底。


    【祝芙收陆】


    祝芙有没有看过信的内容？


    她放在口袋里，是忘记了它的存在还是贴身携带?


    纸面上的折痕是她屡次翻阅留下来的还是堆在口袋的角落里随意蹂躏?


    他什么都不知道。


    只知道自己不应该打开。


    淅沥的水声渐歇又起，孟知聿咬着唇，几次打开信封，几次触及信纸，又几次抬头望向屋内最亮的那一道门，手掌握住了自己的脖颈，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


    后悔。


    后悔自己莽撞又自以为是地应承下那一段荒唐又离谱的联姻，然后落得如此境地。


    他低下头，抽出了信纸。


    -


    角落里的男人面对着墙，一动不动。


    祝芙吓了一跳，点亮灯，纳罕地问：“你在干嘛？”


    孟知聿缓缓转过身，直勾勾地看着她，眼底没什么波澜，就像是雪停了的夜一样沉寂。


    “怎么了？这么看我。”


    他嘴角微勾，倏地又抿直，摇了摇头，“没什么。”


    “快去洗吧，”她走近，挑起衣襟，轻啧了一声，“折腾成这样。”


    孟知聿忽然低头逼近，轻掐着她的下巴，灼热的吻径直落在唇上，带着一些迫切又急不可耐地追寻与挑逗。他没有闭眼，垂着眼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祝芙抬眼便闯入了他的眼底，深邃，并不平静，像是飓风卷起了层层积雪，弥漫着混乱飞舞的雪与霾。


    他在不安。


    她抬手遮住了他的眼睛，环住了他的背，回应他的吻，温柔又顺承，带着一些安抚。


    “孟知聿。”她贴着他的唇含糊地叫着他的名字。


    “嗯。”他不停地啄弄着她的唇。


    “你想要我吗？”她问他。


    吻短暂地退开，很快又以更加猛烈、更加密集的攻势落了下来。


    “我想。”祝芙又说。


    ……


    孟知聿今日格外的急切，甚至来不及脱去衣服，澡彻底白洗了，裙子也脏了，浅绿的丝绸印出扎眼的团团深色水渍，或许是他给芥末洗澡沾上的泡沫。


    左腿承受着身体全部的重量，还有他时不时附着的力量，酸软无力。右腿长时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悬空又没有受力点，麻木不堪。


    祝芙只能让他抱着快速地洗了一个澡，然后钻进被窝，钻进他的怀里。


    他闭着眼，瞳孔却在不停转动，眼皮轻轻颤抖着，胸廓随着她指尖的滑动快速地起伏。


    “孟知聿。”


    祝芙突然想说些“好话”，她猜他最喜欢听得应该是听她唤他“男朋友”，又或者是他其实从来都不是备选，也从来都不是情人。


    “睡吧。”他握住了她的手，轻声地说。


    她顿了顿，把话全咽了回去，改口说：“明天早上送我去「瑞悦酒店」。”


    “发布会改地点了？”


    “嗯。”


    “好，睡吧。”


    “晚安。”


    “……晚安。”


    良久才响起他的回应，祝芙睫毛微微一颤，没有出声，渐渐入眠。


    胸前传来匀长的呼吸，孟知聿缓缓睁开了眼，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把她搂得更紧了一些。


    “你爱我吗……”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的空气和甚嚣尘上的胆怯。


    -


    祝芙迷信地认为宝御和循迹风水不合，不然也不会最近几次在宝御举办的所有宴会都弄得一团糟，所以循迹V2026版和Z的技术发布会设在了「瑞悦」。


    “走了，谢谢你，小孟。”祝芙俏皮地眨了眨眼，“下班了来公司接我。”


    “嗯，等会见，”孟知聿纵容地笑了一下，已经看不出昨夜低落的情绪，若无其事地勾起她的下巴亲了一下，“去吧。”


    朱莉早几天就便受令全权负责会场的布置和直播网络的调试。发布会明天召开，祝芙今天来完成最后的验收工作。


    走近宴厅，还是银蓝色调，延续着上一次的科技金属感的风格，旨在加深受众印象，然后定型，类似于“见鞍思马”的功效，为此祝蕖还感动了一阵，祝芙虽然不知道她在感动什么，但还是一点也不心虚的接受了。


    检查完会场，核对了细节，确认无误后，祝芙请神经紧绷的下属吃了一顿豪华“工作餐”，和前来视察工作的祝蕖一起回了公司。


    “紧张吗？”祝蕖问她。


    祝芙诧异地挑起眉梢，“不紧张，你紧张？”


    “紧张，”她点头承认，“这还是第一次爸不出面的发布会，有点担心会不会有不利的言论，要不让爸开个场？


    “他们不是出国去玩了？”


    “延期了，过完年再走。”


    “不放心？”


    祝蕖觑了一眼，为难地说：“有点，而且我们生日快到了，爸今年有意大办。”


    “行呗，”祝芙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对了，之前那件事有结果了吗？”


    “目前只查到许蕊是传媒大学播音系的学生，没有查出她和华瑞有什么关系。”


    祝芙拧起眉梢，不想把女生想得卑劣。


    祝蕖见她不言，碰了碰她的手臂，“想什么呢？”


    “没什么，”她摇头，“只要明天在发布会上看到爸，谣言就会不攻自破，慢慢查吧。”


    “也是，”祝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所以你一早就想到让爸镇场了？”


    祝芙如实道：“没有，刚才答应纯粹是让他安心。”


    祝蕖将信将疑，祝芙从小就是走一步看十步的性子，缜密的性格掩藏在漫不经心的真假掺半的话语里，时常让她分不清事实的真相，也捉摸不透她的真实想法。


    祝芙被她盯得有些发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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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看我干嘛？”


    “晚上回家吃饭吗？出院之后你还没回过家，爸妈……”她抿了抿唇，没继续说下去。


    实在是无法欺骗她，也无法劝服自己心安理得地说出“想你了”这几个字。


    祝蕖这才发觉，这几天一直没有听到父母过问她的身体状况，唯一捎带谈及的也就是对她主持发布会的不信任。大概是知道两人的关系有所缓和，这几日总拐弯抹角地变着法让自己和祝芙提起出场或是换人，仿若她不是他们的女儿，只是一名普通的员工。


    思绪逐渐被拉长，她大学毕业之后就住回了家里，祝芙则自己搬了出去，当时她们的关系说不上紧张，但也疏远，她没有挽留，此后没有留意，如今回想起来，好像家里一直都不怎么谈到她，父母也从不主动提起。


    祝芙没在意她的欲言又止，抱着手机一直打字，头也没抬，“今天和孟知聿约好了，改天吧。”


    “改天”、“到时候”、“有空”，成年人体面婉拒的潜台词，祝蕖不可能不懂，可依旧较着真，追问道：“改哪天？”


    “到时候再说，有空了我会回去。”


    “后天吧，”祝蕖一锤定音，“就当是庆祝你旗开得胜。”


    祝芙潜意识里不想答应，每次回家都有很多事端，平白让人厌烦，因此想也不想，直接拒绝，“再……”


    话才出口，祝蕖忽然挽住了她的手臂。长时间的矛盾与生疏并没有因为她突如其来的亲昵的动作而破冰，反而有些尴尬，两个人都肉眼可见地怔愣了一下。


    祝芙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大脑有些宕机，一时之间忘了要说什么，低头看了看紧密相贴的手臂，又抬起头看了看她，纳罕地挤出一道别扭的询问，“干嘛？”


    “回家吧，”祝蕖反应过来之后倒是坦然了，她原本就有意缓和两边的关系，只是不知该从哪里下手，“给你看一样东西。”


    “什么？”


    祝蕖卖了个关子，抿出一抹得意地笑，晃了晃她的手臂，“你回家就知道了。”


    “……行吧。”祝芙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下来。


    “那我和焦阿姨说一下，做你爱吃的菜。”


    “你知道我爱吃什么吗？”


    “知道啊，口味偏淡，喜欢糯口的食物，喜欢喝汤，对不对？”


    祝芙缓缓点头，心底泛起一层很奇怪的感觉。


    “和小时候一样。”祝蕖弯起嘴角，眼神闪过得意与笑意，挥了挥手，“那就这么说好了，别忘咯。”


    “嗯。”


    欢快的脚步声声声踩在心尖，祝芙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明白了这种奇怪的缘由——原来势不两立的她们其实一直都被一张无形但密不可分的网牵扯在一起，原来她一直栖息在她的脑海里。


    很奇怪，也不适应，但并不是讨厌。


    祝芙莞尔一笑，迈着同样轻松欢快的脚步，折出了公司大楼。


    祝蕖噙着笑回到办公室，拉开抽屉，当初一怒之下扔进垃圾桶的相框，冷静之后又被捡了回来，藏在了抽屉里，就像是那时她们的感情，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舍不得丢弃，就只能搁置。


    她拿出相框，仔仔细细地擦去不可见的灰尘，立在了桌缘盆栽的旁边，一抬眼就能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