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清欢去上班了，林惠茹一个人闲不住，主动将她房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还出门去附近市场买了菜。


    将饭焖在锅里插上电，好不容易坐下休息一会儿，结果手机忽然响起来。


    第一反应是向志文，林惠茹小心地看了一眼，松了口气。


    是她的母亲，向清欢的外婆。


    电话接起，她咽下近日委屈：“妈。”


    “阿惠啊，你在哪里啊？我过去你家那边没人开门，你不在家啊？”那头问。


    林惠茹没说和向志文闹矛盾的事，只说自己来向清欢这里了。


    母亲说有点事要找她，问过地址，没多久就出现在门口。


    林惠茹打开门，发现来的不止有她母亲周玉华，她父亲和哥哥都来了。


    心里觉得不大对劲。


    她低低地叫了一声爸妈。


    周玉华将入耄耋之年，苍老的脸上此刻堆积心疼，拉着她到沙发坐下：“孩子啊，你怎么样啊？我听志文说了，你们吵架了是不是啊？”


    林惠茹见母亲这番模样，哽咽起来，越想控制表情就越是扭曲。


    周玉华那双干瘦皱缩的手不停拍她肩膀：“不要紧，不要紧。”


    “吵了架你难受是正常的，过几天就好了。夫妻相处这么多年，哪有不拌嘴的。”


    “可他对我动手。”林惠茹联想到昨晚，伤处隐隐作痛，不由自主将手臂横在了腹前。


    周玉华一愣，叹了口气：“志文也跟我说了，他那会气上头了，推了你几下，把你弄倒了。有没有擦点什么药？好点了没有？”


    那样发狠的踢踹，在向志文那里，竟然狡辩成推了几下。


    林惠茹摇头：“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眼里溢出两行泪来，她抬手抹掉。


    “说实在的，妈也心疼你。”周玉华音调低沉，“可是你想想，男人哪有无缘无故对你动手的，妈心疼你，你也要心疼自己——多顺着点他，他又怎么可能随便动手呢？”


    林惠茹愣愣地看着周玉华，嗓音有些沙哑。


    “妈，我有点过不下去了。”


    周玉华勃然变色：“怎么说这种话？你都五十多岁了还想离婚是怎么的？”


    “我为什么不可以？”林惠茹低下头，喃喃道。


    “你看看我和你父亲，结婚五十多年，小打小闹也不少，现在不也好好的？你有什么过不了的？”


    选择了一段婚姻，自然就该忍耐，周玉华难以理解现在的人对婚姻质量的要求。


    他们那时候，哪有什么爱情可言？而子女这辈开始，婚姻大多是自己选择的，还挑东挑西，要求未免太高。


    再说，结婚又离婚像什么话，她女儿五十多岁还离婚，别人怎么看她，怎么看他们家？那不脊梁骨都被人家戳烂？


    “十多年前他就出轨，在外面找女人，我已经忍了。可是他不仅没有愧疚，反而对这个家更恶劣，现在还会打我，都这样了我还要忍吗？”


    “离什么离！你现在离了还不是要依赖娘家，老大不小怎么像不懂事的小姑娘！”


    林惠茹父亲发了话。老人年过八十，声音粗糙沙哑，精神却好，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我和你妈妈年纪都大了，可受不了你这刺激。”


    林惠茹嗫嚅着嘴唇，半晌说不出话。


    周玉华眉眼带着淡淡的忧愁：“你一个女人，离了婚怎么办呢？之后年纪越来越大，你能靠谁？清欢以后也要嫁人，你还指望我们七老八十的来管你吗？志文是你丈夫，床头吵架床尾和的，你消消气就回去吧。”


    ……


    向清欢中午取了林惠茹的换洗衣物回到家，只见餐桌上摆着饭菜，每道都用另一个碗碟盖上，她掀开的时候，热气直直上扬。


    只是光有饭菜，却不见林惠茹的人。


    她喊了几声，去每个房间看过，依然没找见。


    人能去哪儿呢？不是交代了在家好好休息吗？


    向清欢蹙眉，打开手机。


    拨通的声音响了七八声，那头才接通。


    “妈，你在哪？”


    电话那头声音很杂，好几张嘴在同时讲话。


    很快林惠茹的声音传来：“清欢啊，我在你外公外婆家。”


    “怎么去他们那儿了？”


    向清欢印象中，外公外婆一向秉承“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观念，林惠茹几乎只有每年大年初二会去外公外婆家，吃过午饭就会回来，交集甚少。


    那头陷入沉默。


    半晌，她听到林惠茹逐渐加重的呼吸，和略有颤抖的声音：“女儿啊，妈妈一会儿就回家了。”


    她没意识到不对劲：“我等下要上班，把门锁密码发给你。”


    “不是……我回你爸爸那里。”林惠茹声音很小。


    向清欢紧贴着手机，才分辨出所说的话。


    她明白了林惠茹的意思，林惠茹还是要回去，甚至昨天才被那个男人打。


    这次换向清欢这头沉默。


    意外的是，这回母亲没有强行解释什么“你爸爸不是故意的”“两夫妻哪有不吵架的”。


    电话那头又纷乱起来，重新平静下来，已然变了声音。


    “丫头啊，你要是为你妈妈好，就别老在她面前劝什么离婚，不像话。你一个没出嫁的女儿，你懂什么？少在你妈面前说乱七八糟的。”


    是周玉华，声量比林惠茹大得多。


    向清欢眼神变得锋利。


    林惠茹是被外公外婆劝动的吗？


    为什么作为父母，第一反应是让女儿忍耐委屈呢？


    “我就是为她好，才希望她脱离这样的垃圾婚姻。”向清欢沉声道。


    “妈……你，你把电话给我！”听筒里能听到林惠茹焦急的声音，也能听到衣物摩擦，肢体碰撞的声音。


    紧接着，她的声音很快消失。


    周玉华便继续道：“你这丫头，什么都不懂，你妈现在好好的，你怎么尽挑拨离间啊？话说这么难听。”


    向清欢简直被气笑，刚开口说了一个字，电话就被彻底挂断。


    她带着怒意将手机拍在桌上。


    连餐桌都晃了好几下。


    她第一次意识到，林惠茹离婚的阻碍太多了。


    从前她只觉得外公外婆传统，所以对林惠茹这个嫁出去的女儿不管不问不干涉。


    原来，他们是会干涉的。


    不过是在两夫妻出问题的时候，要求她不准离婚。


    向清欢盯着桌上的菜走神。


    林惠茹一直以来不肯离婚的原因里还包括父母吗？


    只是从来没有告诉她。


    向清欢忽然没了胃口，吃了几夹就放下筷子。


    她强打着精神完成下午的工作，下班回到家随手拆了个面包当做晚饭，人瘫在了沙发上。


    原本明天周末，她还想陪林惠茹出去走走，也好聊聊她跟向志文的事。


    现在看来，哪里还有这个机会。


    心里实在烦闷得很，向清欢打开手机，点进姚疏桐的头像。


    【有没有喝酒的地方？】


    姚疏桐：【？你是向清欢吗？】


    向清欢想象着姚疏桐怀疑的语气，蓦地一笑。


    她很少喝酒，更不会主动邀人喝酒，不怪姚疏桐惊讶。


    向清欢：【是，我是快憋屈死了的向清欢】


    姚疏桐：【不会是感情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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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吧？】


    配上一个八卦的表情包。


    这姐们儿又想哪儿去了。


    向清欢否认，那头发来一句：等我一下，就再没有下文。


    半小时左右，她家门铃响了。


    推开门发现是姚疏桐，向清欢扬了扬眉。


    姚疏桐高举手里的塑料袋，另一只手敲了敲，发出玻璃瓶叮当的声音。


    她展开笑颜：“跟我爸坑来的。”


    向清欢边关门，边瞧着她轻车熟路地将茶几上的东西挪到一旁，放好手里的东西，一屁股在地板坐下。


    心里忽然就没那么堵了。


    向清欢走过去，盘腿坐在茶几和沙发之间。


    姚疏桐将几瓶酒摆好，伸手大咧咧地揽过她肩膀。


    “出了啥事跟姐说！说完大喝特喝，第二天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向清欢从边几拿过两只杯子。


    姚疏桐立刻就给倒满。


    两人举杯，在空中相碰，酒液稍洒在手背也不在意。


    向清欢连喝几口，直到喉咙传来火辣辣的灼痛感，才拿开酒杯，咳了好几声。


    姚疏桐拍拍她的背：“你可慢点。”


    等她回过劲儿，姚疏桐才开口问：“到底怎么回事啊？”


    还以为是和季骁怎么了呢。


    居然不是感情问题，真让人……失望，她心里暗戳戳地想，她要是想喝酒，那肯定是感情问题。


    因为只有感情问题是她单方面左右不了的，其他问题，没什么不能解决。


    但向清欢——姚疏桐看了看她眉眼间的一丝愁态。


    不是感情问题，事业上顺风顺水，林舒天天夸她，也不是事业问题。


    一排除，那也就剩一个原因了，就是她家里的破事。


    果然，向清欢又闷了一口，缓缓吐气：“向志文又对我妈动手了，我把我妈接来，结果她今天上午就被我外公外婆带走了。”


    把昨晚到今天的事同姚疏桐说了个大概。


    换来对方一声震惊又感慨的：“天呐……”


    说完就转过身抱了抱她。


    其实姚疏桐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显得苍白，指责谁也不太好。


    于是只能用一个拥抱传给她些力量。


    向清欢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烦得很。”她抬头将剩余的酒水饮尽。


    她帮无数女性从糟烂婚姻中出走，却对自己母亲的婚姻束手无策。这种无力就像一名优秀的医生倾尽所能也治不好自己家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痛苦、挣扎。


    好不容易说动林惠茹一点，向志文片刻的正常就让她犹豫。林惠茹起了离婚的心思，又被亲爹亲妈一番话动摇。


    橡皮筋一般，拉长后稍有松动又缩回原状。


    姚疏桐又给她倒上一杯：“不知道就不管，放几天说不定就有新灵感。再说，你这么厉害，有问题，一个一个解决就好了，慢慢来。”


    她双手握着酒杯，推到向清欢面前：“我相信你。”


    向清欢接过，盯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看着姚疏桐举起的杯子，递过去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窗外月亮不知不觉行至半空。


    洋酒口感好但后劲大，向清欢喝得猛，脑袋渐渐发晕。


    姚疏桐见她这样，自己似乎也有些招架不住。


    一看时间，两人已经喝了两个多小时了。


    门铃悠长，向清欢懵懵地眯着眼睛，带着十足的醉意喊了一句：“谁啊。”


    姚疏桐嘴角扬起意味深长的笑。


    她不顾坐地许久发麻的腿，小跑去开门。


    看着挺立在门外的季骁，姚疏桐揶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