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十六年无穷日
作品:《万人嫌秘书辞职后靠创业暴富了》 门外的敲击声在不断变大。
劝告或是急切的声音没有停过,但是唐墨听不清,她什么也听不见,大脑一阵阵的轰鸣声,像是被困在即将坠毁的飞机上,东倒西歪。
恐怖的寒风裹着零下的温度撞碎了玻璃往里钻。
傅深真的二十四小时带着耳机监听着房间里的一举一动,即使只是一瞬间的不对劲,他也发现了。
通过声音,他以为是何绥然趁着独处对唐墨做了什么,甚至是使用暴力,结果没想到闯进来之后,只剩下无措又自责的他和不见踪影的她。
傅深气极了,但还是丢掉了手里攥着的电击棒,走过去领着何绥然的领子质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何绥然看着提着急救箱的家庭医生和其他佣人,“你应该叫的是心理医生。”
这下不仅傅深愣住了,宋抑也彻底失去了冷静自持的面具,唐墨和他的相处历历在目,有心理学学习经验的他甚至从一开始就断定。
唐墨是一个有着精神支柱的健康人,比他更健全,更理智,更爱生活的成年人。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和她提起了高中时期的经历,然后...”何绥然尽可能忍住控制大脑的惊恐和愧疚,精确地描述着她当时的状态,“她呼吸地很用力,原本前一句话还很愤怒,甚至有点轻蔑,然后突然就像变了一个人...”
“像无法控制四肢和大脑一样,没有任何征兆地摔倒了,又爬起来,开始逃走,进了衣帽间,还把门反锁了。”
宋抑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喃喃道,“按照症状,可能是惊恐发作,更像是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
他迅速地拨开人群,将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空气就静下来,掉一根针都能够清晰可见。
宋抑靠着门缝跪下,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去听。
果然,对方的呼吸过于急促了,几乎是一秒一呼吸,喉咙里还在发出痛苦又模糊的细碎声响。
他没有敲门,试图用名字来唤醒对方的理智,哄诱她自己打开房门。
但没有人回应,在听见自己名字时,呼吸反而更急促,声音似乎更痛苦。
“我找人去拿衣帽间钥匙开门。”傅深几乎是瞬间就下了决定。
宋抑却马上制止了他的行为,“别硬开,这只会让她的情况更差。”
“先等她平静下来,不要轻举妄动,都保持安静,我来判断她的状态,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专业的心理医生,我觉得她不想听见我的声音。”
“越快越好。”
傅深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按照他说的做,打开了手机的通讯录,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
唐墨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会突然出现一种想要逃离一切的冲动。
但它就是再一次找了上来。
跪在衣帽间的地上,扯下一件又一件,怎么爬也爬不起来,最终被埋在了最下面,肺部的疼痛取代理智成为躯体的主宰。
每一次呼吸都到了临门一脚却挤不进肺泡,永远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眼前发黑,胸口发闷。
她知道这是呼吸过度的现象,试图捂住自己的嘴来停下,但仅靠自己不可以,心中仍然没有哪怕一丝想要打开门锁的冲动。
微弱的震动声从木质的衣柜中传来。
唐墨知道那是什么。
她把从车里带出来的盒子藏在了衣柜连接处的缝隙,里面有一台手机,黑色的“linlin”。
唐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打着哆嗦将微凉的机身握在了手里。
没有关机,按下侧键就可以看见信息栏。
她视线模糊,看不清具体的内容,但特别关心的前缀已经让她心知肚明。
是沈期在给她发消息,右上角99+的红点很刺眼,还在不断地弹出窗口。
因为听见了这边的异常。
沈期在“注视”着这边。
意识到这一点,唐墨咬紧了牙关,更加用力地捂住自己的口鼻调整呼吸。
在稍微缓解了呼吸的异样声响后,她小心地取下了别在耳边的百合发卡。
刚才不知道为什么发疯揪头发摔倒在地,不知道有没有碰坏。
纤长的手指摩挲着光滑的表面,再确认它的电池没有裸露出来,微弱的红光依然有规律地频闪时,她的心才稍微放了下来。
靠着肌肉记忆解锁三层密码锁花了她很久的时间,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嘈杂的外面已经变得平静,也没有人再用迫切地声音呼喊她的名字。
她好多了,但肌肉痉挛的后遗症依然存在,她颤抖又笨拙地敲着二十六键,缓慢地增加着字数,斟酌着话语。
大脑昏昏沉沉的,不断有黑色的脏污液体试图强行入侵她的意识,或黑或白的记忆强行帮她打开时间与空间的门,叫嚣着让她回到从前。
但是她真的已经没有力气去运行大脑,识别那些已经久远的记忆碎片,敲字已经用尽了她全部的耐心和注意力。
我、没、事
不、用、担、心
不要来找我,也不要让其他人赶过来。
她费力地思考着这些字的拼写,但新的消息已经跳到眼前,再次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可以直接说话,我听得见。”
她勉强地分辨出了默认字体的结构,但她做不到。
开口会是什么样的声音,嘶哑或是憔悴,又要怎么说发生了什么,说,什么也没发生,她突然就不想和世界接轨,不想再理任何人了?
在良久的沉默里,对方一定能够确定,她就是出事了。
“我不知道你正在想什么,但如果它正在腐蚀着你的理智,为你带来痛苦,请让别的东西来代替它。”
唐墨其实很想说,我已经什么都没在想了。
一切已经过去了,咀嚼一次又一次,也该翻篇了。
“以前的你可以克服它,现在的你也一定可以。”
“虽然你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你正在遭遇着什么,但我认为,你一定正在筹划着度过巨大的难关。”
“如果他提起的,是导致你高中时期痛苦的根源,我相信你知道这个课题的解法,会像曾经一样,坚决地让它消失。”
唐墨顿时愣住了,大脑空白,不断闪烁着,像是没有频道的老式电视机,不断出现着雪花点,滋啦滋啦地跳动着。
是啊,那为什么她现在还活着呢。
为什么这之前的她没有在阴影里瑟瑟发抖,而是做出了这么多看起来没有意义的努力。
也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有人来救她了吗?
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可能是任何人,但绝不可能是沈期。
因为沈期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他不会怜惜任何人,看见花坛小鸟的尸体,看见街边乞讨的老人,看见被围堵在人群中被强迫的陈姓女孩,都面无表情,心情没有任何波动。
就像是初相识的那一天,目睹一跃而下,尸首分离的可怖场景,流淌在马路上的血泊,也丝毫没有异样。
等等,为什么他会看见那一夜里的场景。
为什么她会知道他看见了。
明明面对任何八卦又或者矛盾都没有兴趣,都放空着大脑,为什么他也会去围观。
更深的记忆被翻开,更加清晰又强烈渲染的画面被送到她眼前。
因为那天晚上,唐墨照例睡到天昏地暗,想在教室折磨自己度过一夜,被走廊经过两人讨论着操场八卦吵醒,熟悉的名字让唐墨连清醒的时间都没有,就下意识地站起身去看。
却发现路被挡住了。
总是早早回寝的沈期依然坐在她的身边,神色晦暗不明,那双眼睛带着探究和困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他的目光有些渗人,但不会有比那时候的唐墨更诡异和吓人的人了。
她的目光更凶,更冰冷,“让开。”
这是这些天里,除了换位置以外,唐墨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沈期睫毛颤了颤,但身体没挪动哪怕一丝一毫,眼睛仍然盯住她不放,“你要去做什么?”
“带着你的物理电路图滚开,”唐墨扫了一眼他桌上铺着的习题册,“我不学。”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你可以告诉我吗?”
他的声音很轻,比走廊和操场的嘈杂轻得多,但还是一字不差地传进了唐墨的耳朵里。
“和你说有什么用,你根本听不懂也理解不了。”
唐墨早就知道,对方总是很平静,很和缓,即使家中的传闻依然汹涌。
父母打进警察局是常事,他也能够毫不在意地挂掉亲戚打来的电话,继续写题。
唐墨曾经很羡慕他的绝对理智,认为他是自己情绪的绝对操控者,直到类似的情况越来越多,她才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什么逃脱原生家庭的成功案例。
而是创伤造成的情感解离。
他不正常,即使是极度理智的唐墨,也偶尔窥见他不近人情的瞬间,从来不换位思考,甚至许多时候他都游离在躯壳之外。
曾经唐墨也和陈宇等人聊起过这件事情,但在众人的眼睛里,沈期竟然看起来如她一般细心又善解人意,会在他人窘迫的时候细心发现,做出温暖的举措。
唐墨才猛然意识到,沈期正在学她,从许多年前开始,他就为了在社会生存开始“模仿”,而最令人敬佩的对象,就是早慧的唐墨。
意识到这一点的她,更加意识到行为之下,这个人究竟有多么无情,自己内心偶然的悸动又是多么的无知。
“不要假惺惺地让我说了,毕竟在别人一股脑向你倾诉的时候,你其实根本没有在听吧。”
这句话或许太伤人了。
唐墨能够明显地感到对方的身体一颤,视线里都掺杂了几分不可置信。
但她还有急事,操场上的事情不知道已经酝酿到了什么地步,她不能也没有时间再耗下去了。
“如果我的异常让你不舒服了,我早就说过,你应该离开这里,离我远一点。”
唐墨叹了口气,也不管人挡在她的出路上了,单手就要翻出窗台。
没想到被突兀地扯住手腕,差点摔个四仰八叉。
对方很没有常识地不知道这样拽会摔倒,在她失去平衡之后更是无知到连怎么扶都不知道。
然后就用身体去垫。
唐墨无语地看着被踢远的椅子,和对方已经沾上灰尘的衣角,“你究竟要干什么。”
“你不一样,我想听你说话。”
唐墨的第一反应就是,他在骗人。
她不耐烦地挥挥手,没有再留恋,抬腿就走。
那之后的每一天,每一个打算在断电教室独处的夜晚,他都装模做样地一起呆在那里。
唐墨想要装作不在乎,毕竟这都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
但她没有办法。
其实她根本睡不着,每天都睁着眼睛等死,但天黑的可怕,闭上眼和睁开眼没有区别,所以没什么不同。
直到那一天开始,孤独的长夜里身边有着微弱的热度和呼吸声。
把脑袋埋在课桌上能睡着的都是神人,唐墨挣扎着突然整个人坐起来,却牵动了身上不属于自己的不了。
对方的校服外套,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盖在了自己身上,而那家伙也根本没睡,睁着眼睛又不知道看了多久。
唐墨快被他折磨疯了。
但沈期依然锲而不舍,“和我说吧,我会理解的。”
“你理解个屁,赶紧滚回去睡觉,别在这里占有我的私人空间。”
教室是公共的,唐墨至少对别人绝对不会说出这么弱智的话,但她已经被这家伙气的有些气急败坏了。
对方却认真地有些可怕。
他深邃的眼睛在黑夜里有些不清晰,但情感却透过了不见五指的空间,“你难过的时候,”他的手抵在胸口偏左的地方,“这里也会痛。”
“为什么?”
唐墨震惊又讶异地往后大退几步,整个后背已经贴在了墙壁上,凉地她一激灵。
在说什么呢。
这是什么话,文绉绉的,完全就是胡扯。
这种描述,还问她为什么。
耳廓和脸颊传来陌生的热度,唐墨咬牙反驳,“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你最该去看医生,说不定是得了心脏病。”
“是吗?”沈期似乎在很认真的考虑,“我会去的。”
“那和我说吧。”
“什么?”唐墨有些没听懂。
“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吧,”他拉住了唐墨即使披了衣服仍然冰凉的手心,“如果这是一场诅咒的话,那一定是在罚我和你感同身受。”
“我可以理解你的,可以共情你的,”他扯着唐墨的手去碰自己的心脏,“你也会感受到的,你说话,它就会跳的快一点,你骂我,它会跳地很剧烈,很不规则,敲得我胸口很疼...”
“你别说了!”唐墨制止了他继续不自知地说些奇怪的话。
良久,她叹了一口气,“沈期啊。”
“嗯。”沈期乖乖地歪了歪脑袋,被凶了也不恼。
“每个人生下来就是一个人,他的路也要一个人走,遇见任何困难都只能靠自己,我不想要在埋怨命运上花太多的时间。”
“可是你总在帮助别人,没有人来爱你。”
“也有人永远被帮助,生下来就不用自己解决任何问题。”
沈期敲了敲桌上的荧光时钟,绿色的光打在两人脸上,那双眼睛似乎要看进她的心里去,“就像你之前帮的那个女孩,被裴子轩强迫的那一个。”
唐墨磨了磨牙,“你是在,向我寻求安慰吗?”
沈期直直地靠近,暧昧的角度几乎要吻上去,但最终还是停在了安全距离,“你有很严重的骑士病,你知道吗?”
唐墨视线躲闪,用手挡住了他的靠近,但声音仍然穿透了阻挡,“那你也救救我吧,我也想要被安慰。”
“你可以回答我吗?”
“为什么我出生就要遭到这么多的不幸,而有的人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在别人的托举下免受任何伤害。”
“你为什么对她那么好,我很嫉妒,上高中以来,你们从来没有说过话吧,其他的同学你都已经几乎忘光了吧,为什么还记得她?为什么对我就是冷眼和拒绝,转头又对她好声好气说话...”
“你不要无理取闹,”唐墨越听越懵,越听心越乱,“她有什么好羡慕的?没有人爱她的灵魂,对她的见解永远停留在皮囊,她说话的时候,被人永远只盯着她的脸,把她的话当做耳旁风,把她的抉择权剥夺,永远是被支配者...”
“一个人因为什么得到优待,就一定会因此失去什么,你不要羡慕她,你也很好啊。”唐墨完全不理解沈期究竟在羡慕什么,分明他自己就已经成为了他人心中完美的存在。
“那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我,那为什么没有人对待她一样来对待我。”沈期说这句话时,带着很明显的情绪。
不可能作假的,没有人会在十几岁的年纪演技真到这种地步。
唐墨几乎是瞬间就醍醐灌顶。
这个人根本就是在阐述她,剖析着她的现状!
愤怒还没来得及占据唐墨的骨髓,那一天送走女孩南下的火车,沈期跟在她背后也走了半宿。
不解,羡慕,嫉妒,和恨。
他说的是唐墨,也确实是他自己。
他真的和唐墨处于同一个处境,同一种心情。
“因为你已经足够强大,你可以自己把苦痛下咽。”
她是对沈期说,也是在对自己说。
“有人传言神以痛苦为食,一个人经受的折磨能让□□分泌出相对应剂量的痛苦,人就是驯养的牲畜,经受越多的挫折,熬过去后对于苦难的耐受度也更高,同样的打击下产生的痛苦就越少。”
“漫漫无穷日里,总会有那么一天,最有意志的人可以彻底对痛苦免疫,磨掉身体上的钢印,脱离牲畜的躯壳,不再受难。”
“如果每个人都百年千年不足以,只有在死亡时才能彻底解脱,逃离苦海,那么过早的经受这一切,说不定就能够也早一些找到没有苦痛的日子。”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麻木的心又因为痛苦开始继续运作。
比起其他人的挣扎和痛苦,沈期鲜少裸露,被窝藏在深处的真心让她再一次感受到了剧痛。
原来还可以更痛。
在意,最在意之人竟然承受着某种和她相似的痛,她无法忍受,如果之前她已经放弃怨恨世界降下不幸,现在却又再次燃起怒火。
只让我一个人痛苦就可以,只让我一个人待在十八层地狱就可以,为什么要让不懂情感,隔着玻璃罩看世界的人被残忍地剥夺原有的保护?
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为什么这么难过呢?
原本阻隔的手变成了抚慰,她看着在荧光下有些沮丧的男生,颤抖着把对方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没事的,没事的,我们可以自己解决一切,因为我们拥有解决的能力。”
沈期低垂着眉眼,声音很轻,“那你来帮帮我,比帮其他人都要用心,都要真心,就像你曾经对我做的那样。”
“我也帮帮你,我们两个人,就不孤独了...”
但事实上,那时的唐墨只听得见第一句。
她再次燃起了无可救药的骑士病,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守护路边随处可见的可怜人,而是已经陪伴她许多年,最最在意的那个人。
在得到了插手私事的准许后,她霸道地为这个自己闯进来的家伙规划好一切。
要给沈期所有想要的,优秀班委的评选,最高额的奖学金,最好的风评和最多人的认可。
在能力范围之内或之外,都要做到。
“和我一起去重点班的晚修吧。”
“和我一起去竞赛吧。”
“和我一起去京大吧。”
沈期也总是很娇气地提出那时颓废的她已经难以完成的要求。
但确实只有总是待在一起,最大限度地待在一起,才可以让沈期免受所有的伤害。
唐墨一个个去做,拼了命地补回曾经浪费的时光,把一切仇恨或是愧疚,八十万的房贷,以亿为单位的遗产,全部抛之脑后,只是做一个优等生该做的。
于是她也忽视了更多对方为她做的。
某一次结伴而行路过那条曾经住过的地下室所在的老街,噩梦再次降临。
胸口上戴着“霖林科技”的胸牌,着装过于新潮,没有小县城气息的健硕男人们一个个敲门,询问着“爱丽”的下落。
她当时已经完全忘记了思考,僵在原地,嘴唇上的血色瞬间溜走,呼吸不上来,然后被沈期搂在怀里,藏进了几步之外的小巷。
清新又熟悉的皂角香,随着年龄增长更加柔软有力的胸脯,劲痩又有线条的腰肢,把她急躁的心抚平。
又有人死了,又是熟悉的“车祸”。
那群人甚至找上了她的父母。
唐墨再次陷入了惊恐和无法入眠之中,瞒着人悄悄回家,再次被捉个正着。
那时沈期告诉她,不要那么极端,不要总想着鱼死网破,一切都会解决的。
这并不是套话,一张又一张请假条,只要她的眉头皱一下,沈期就能够知道她是想回家了,找来塞进她的手心。
明明可以打电话,明明当时的怀疑说的上是完全无厘头,但是她坚信要看见父母活着,才能安心。
沈期也没有阻止,而是一次又一次为她兜底。
还是因为吹风和赶路染上流感,她自己去诊所打针,冰冷的液体注入静脉,一路运到心脏。
这是不知道第多少个诱因,她再次惊恐发作,呼吸不上来,噩梦中醒不来。
挣扎几下,呼吸却又渐渐平缓了。
再醒来,她才发现沈期已经不知道握着最近的输液管多久。
他在用体温缓解即将流进她身体里的冰凉药液。
冬天,这里没有地暖也不开空调,他就这么艰难地用一只手一边固定着习题册一边下笔,歪歪扭扭的,在和她对视上的瞬间,又掩饰一般地松开手,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
门外的敲击声又响起。
“唐小姐您好,我是人民二院的心理医生,您刚才可能是进入了创伤后应激障碍,现在跟着我做呼吸训练可以吗?”
“您现在还有力气吗?可以自己开门吗?如果不可以,您就敲击两下地面,我们来为您开门...”
唐墨没有少学心理学,自然知道简写为PTSD的创伤后应激反应。
只不过在此之前,她绝对没有想到自己就是患者。
并已经发作过无数回。
每一次都被那个叫沈期的人安抚地甚至遗忘,高中毕业以来甚至再也没有发作过。
那天夜晚的剖白时她发作了,沈期反而对她求救来停止了她自己的胡思乱想和自残倾向。
那天在街道上遇见霖林派来调查她的人们时,她也发作了,在怀抱里缓了过去。
甚至在最常不过的,打点滴睡梦之中,那种溺于深海的感觉再次出现,对方仅仅只是出现,熟悉的热度,熟悉的呼吸,涌进身体里和缓的药液,就再次将她救出。
而这一次。
她后知后觉地去看手心里对方赠送的百合花发卡和黑色“linlin”。
微弱的红色频闪,和信息栏出现的简要文字信息,就能够带她重新走出深渊。
她自始至终都忽视了,对方真的如同他所承诺的,在平淡到没有记忆的生活里,帮助着她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钥匙扭动门锁的声响已经出现,她急忙把手机塞回缝隙里。
门正好在她站起来的一刻打开。
唐墨不确定动作有没有被看到,没什么表情地叹了口气,把凌乱的额前发丝往后捋了捋,和第一个进来的人对上目光。
宋抑的眼睛里带着几分愕然。
在他眼里,门一打开,对方就像已经完全逃离了刚才的窘境,甚至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他也开始思考,那究竟是PTSD,还是其他别的什么疾病。
哮喘?癫痫?双向?
不。
都不是,一定是PTSD。
她的皮肤微微发红,带着些没有消散的汗意,胸口的起伏也还没有平复,只不过神色冷静地可怕,翘起的发丝被抚平,那枚珍珠白的百合花发卡被扯下了断的白色碎发,重新戴回了脑袋上。
“怎么还不进去堵这干嘛,赶紧...”
何绥然被挡住了视线,看着宋抑突然愣在那里也是急的要命,直接从缝隙里挤进去,傅深也不示弱,揪着医生的后衣领就要往里塞。
然后他们通通和冷眼看着门口的唐墨对上目光。
“我不是说了进我房间要敲门。”
傅深整个人僵住,像应激的猫炸了毛,又龟缩回去。
何绥然也支支吾吾地想要说些什么来道歉,但被对方彻底忽略,径直擦肩越过。
她坐在刚才坐着的转椅上,有一下每一下地晃着,难得地面对着巨大的落地窗,打量着外面的风景。
何绥然心中似乎却了一块,他没有办法站在原地不动,纠结一会还是走到了她的不远处,“我真的很抱歉...”
“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说的,”唐墨整个人微微脱力地整个身体靠在椅背上,说话时也不看他,“如果愧疚的话,那就出去,我只想一个人待着。”
何绥然眼眶泛红,嘴唇微微张开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突然深深地一鞠躬,猛地转身出去了。
傅深也在门还没有关上时已经偷偷溜走,大批人想要不发出脚步声离开,还是很艰难的事情。
最终被留在房间里的就只剩下宋抑和那位心理医生。
宋抑原本等着被驱逐,但唐墨保持着沉默,不发一言,他只能主动地走过去,靠在桌沿。
“你知道自己刚才的症状是什么吗?”
...
“如果是巨大事故的话,应该也是很早的事情了,又接受过系统的治疗吗?”
...
不论他说什么,回答他的只有椅轮摩擦木地板的声音,医生在边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让他来帮你看一看,好吗?这样你才可以好起来。”
宋抑总算说出了所有言论的最终目的。
唐墨浅浅的瞥他一眼,“你也滚。”
宋抑抿了抿唇,虽然心中生气,但他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制裁唐墨现在对他的恶劣态度。
相比曾经略显亲近的前后辈关系,他后悔又不后悔,他好像多接近了真实的她一点,但谁说曾经秉持着一颗真心为他考虑的那个时间段,不是真实的她呢?
在此之前,不仅是宋抑,谁也想不到看起来对一切游刃有余,不存在恐惧和失控的唐墨会在心理防线上出现溃烂。
再多想些,谁天生就是一幅滴水不漏的样子。
如果一个人总是表现出不符合年龄的成熟,那大概率是因为他遭受了与年纪不符合的痛苦,所有人都试图探究来证明,自己可以成为她最特殊的那一个。
这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在监听设施中,他们不敢漏掉一句话。
唐墨的回答却格外敷衍,无非就是“想不起来了”,“忘了”,“涉及私人领域了”。
最终医生不断地摇着头,“她不愿意说。”
“心理防线太高了,闲聊可以,其他稍微带着点探究的问题就像是被装了雷达一样,套话也套不出...”
唐墨依然在看她的书,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但也理所应该地不见任何人。
不论是谁,都已经因为这件突发事故不敢再轻易打扰。
如果在此之前,别人眼里唐墨都一定是社会性的动物,游走在各类人群中侃侃而谈,那么呆在房间里两个多月没有出门的记录还在继续时。
开始焦虑的却是之前还担心唐墨要冲动出门,被林霖找到踪迹的傅深。
他变着法地想用附近的商场,南半球的花神节,甚至a国的科技峰会来吸引,可对方丝毫不感冒,每天就看书。
不像之前的故事书看完就扔出房间让换新的,叫何绥然带回来的那些专业书籍,她看了一遍又一遍,甚至还搭配着会员账户的网课一起听。
对自己狠到没有完成计划就不吃饭不睡觉,放在门口玄关的中饭到下午四点才发出被端走的声音。
更是对心理医生回访的敲门声视而不见,更遑论是其他人打扰时,例如宋抑和何绥然,她开口就是一句“去死”。
傅深因为厨子和愈发精湛的厨艺免受阴毒的辱骂,是这段时间唯一能近她身的人。
在学习时,唐墨罕见地没有任何攻击性,两只眼睛张的很大,甚至有时夹杂着生理性的泪水,很困惑的样子。
对端来的食物充满了渴望,不枉他查遍了中式菜谱,每天跟着博主学习,好吃到傅深举着叉子投喂,对方都会暂时忘记男女之别,张嘴就扑过来。
但这样做被夜里恢复了理智的唐墨回想起来,就会出现意外情况。
“你**来打乱我的学习计划做什么,我不是说了饭放在玄关就可以了吗。”
她下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额头上浮起青筋,手里攥着餐刀闯进了傅深的卧室,“十二点了,已经是明天了,我昨天的习题还差十七页...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傅深最终没有被刀尖开膛破肚,第二天脸上带着个完整的巴掌印,推着餐车乖乖地放在了她的门口就下楼。
其他人的眼光里,羡艳与恨几乎要溢出来了。
何绥然每天早晨准时的花束最近连被拆开放进花瓶的资格都没有,接了新书就赏他被砸上的门板。
宋抑试图提起霖林科技的异动,唐墨随口给他最多的就是“去死”和“滚出去”。
卫淮则已经被其他人彻底禁止进入唐墨的房间。
那一天她PTSD发作的时候,卫淮并不在,但众人一致认为,卫淮和唐墨多年上下级关系一定是创伤的诱因之一。
毕竟唐墨在他们之中,最恨的估计就是卫淮了。
卫淮在楼下的沙发干坐着两个月,每天听着设备里别人的献殷勤,唐墨偶尔的默许和夸赞,心中的嫉妒叫嚣着快要把他的理智煎干。
墨点的财务报表和现状都是他亲自做的总结,每一次由宋抑去给,自己连一面都见不到。
而现在,傅深被扇了耳光,还一副克制和春风得意的样子,他没有办法再忍耐,发了火将其他人一通指责后,终于得到了第一次见面的机会。
其他人都带着幸灾乐祸的态度,这段时间本来唐墨就见人就满嘴怒骂,这家伙进去吸引火力,说不定她没心思学习了,他们就有机会了。
不仅傅深,就连和他关系好的宋抑和何绥然都在默默期待着,竖起耳朵倾听,看这个易怒的超雄会遭遇怎样的拒绝。
出人意料的是,卫淮像是熄了火的炮仗,声音细地像蚊子,轻声细语,眼含桃花,像是发春了似的,还没等唐墨干脆地指着房门让他滚,就先跪下了。
是彻彻底底地跪。
他垂着眉眼,呼吸有些急促,像是在酝酿着什么极大的事情。
这也对唐墨造成了惊吓。
毕竟卫淮是什么人,被家里捧着长大,从没有受到任何磕碰的独生子,即使是前不久巨大的抄袭风波,也已经被家里人摆平,互联网也已经彻底清除了一切记忆。
他这辈子不需要求任何人,不需要对任何人卑躬屈膝,甚至在曾经对林嫣然的追求中,偶尔也会露出不耐烦,嘴里说出诋毁,还起过直接用资源垄断,试图让林嫣然家破人亡来依靠自己的心思。
对她下跪又是在做什么?
唐墨可经受不起,几乎是瞬间就从椅子上弹起来了,“你在做什么!!!”
她四处张望,房间里明明没有人,但是她就特别怕被人看见这种诡异的场面,她急忙走过去想知道这家伙吃错了什么药,结果就被扯住了裤腿。
沙哑放轻的声音在呼吸里钻进她的耳朵,带着明显的引诱。
“果然很有用呢。”
唐墨:???
什么鬼。
他也知道唐墨没听懂,“宋抑这么对你的时候,你也心软了,我听见了。”
唐墨无语了,抬腿就想走。
这群人什么毛病,不是说膝下有黄金吗,现在说跪就跪。
“我也想当小三。”
唐墨眼睛也睁大了,嘴也张大了,不可置信地回过头,“你在说什么呢?你也疯了?”
他的手放在了喉结处衬衫的第一颗纽扣上,另一只手锲而不舍地勾住了对方想要离开的小腿。
“你未婚夫不会发现的,不就是一个小明星吗,没钱没势的,管不了你的,多一个可选择的项,不会更好吗?
他微微抬眼,狭长的眼角带着某种暗示,单手慢慢悠悠,又有些艰难地解开,让人呼吸都跟着变得小心翼翼。
扣子被轻轻旋开,发出了一声令人浑身发烫的轻响,一道细细的缝隙在领口处显现出来,露出下方一小片温热的皮肤。
光线恰好落在那里,勾勒出锁骨的上沿,线条干净而漂亮。
“如果你已经答应了宋抑,那就更要答应我了,我也可以当小四。”
“你之前夸过我的。”
很没头没脑,没有逻辑的上下连接。
唐墨脑袋还是蒙的,没有搞懂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啊?”
“见我的第一面,你就说我是你见过最好看的男生,之后在健身房,你有夸过我的身材很好...”
根本就是为了接近得到职位的奉承而已,最好看的男生根本就是沈期你们这些人虽然看起来不错但是在我眼里长的都一个样...
这伤人的碎碎念还没说出口,他就继续解第二颗。
他很懂行地偏过头,让肌肤暴露地更多,布料被拉开几分,又让那道阴影深了些,紧实的胸肌轮廓显现出来,衬衫从流畅的肩型上轻轻褪下,腹部流畅、紧致的肌理也透了出来。
“你之后和罗琳琳她们聚会的时候,也叫了男模,我当时就在门外,原本想要生气地把你带走,但是你说...”
“他们没我帅,腹肌甚至没我的大块。”
“在他们那里的感觉好吗?”
唐墨心说我怎么知道我当时就做个样子。
“那在我这里的感觉会更好。”
唐墨欲哭无泪,眼见着这人就要把自己扒光了坦诚相见,但她自己只有想呕吐的冲动,捂住了口鼻,“你很脏,你听了回放应该知道,我不想和你们这些失去了贞洁的东西纠缠。”
卫淮很明显愣住了,脸瞬间红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咬着嘴唇继续勾着她的腿不放,“我很干净。”
“我是...第一次。”
他越说越小声,“而且我...是粉红色的,我没必要撒谎,你看见了就会相信的,我没有和别人...过...”
“你之前就对大学里乱搞的男人很嗤之以鼻,所以...那时候我就对你很在意了,从来没有出去乱搞...”
唐墨的大脑又变成了闪烁的老电视机,失去控制地发出滋滋声。
没有什么比这更社死了。
监听设备里的其他人听到了还好,可是唐墨这边的监听发卡,**的不仅有警察在听,还有沈期在听啊!!!
这是在干什么...
这是在干什么啊!!!
别人会怎么看她,沈期会怎么看她,虽然更丢脸的是卫淮,但是前老板脱衣勾引准备献身,不惜当小三的八卦实在有点太炸裂了吧!!!
唐墨的大脑紧急运转。
究竟有什么还可以制裁这些神经病,什么苛刻的理由可以让他们心服口服地不再纠缠?
情急之下,她咬牙切齿,“那你也还是脏。”
卫淮愕然。
“你喜欢过林嫣然吧,那你的心也脏了不是吗?喜欢了别人又来喜欢我,你恶不恶心。”
这句话一出,不仅卫淮的心脏停跳了,坐在楼下客厅其他已经恨得牙痒痒的其他人,心跳也漏了一拍。
完蛋了。
这句话比想象中有用的多。
唐墨的众多心结里,林嫣然已经是已经被遗忘的,甚至是从没发挥什么作用的那一个。
但对于这些人来说,则是他们人生中罕见的一劫。
卫淮眼中的受伤和自厌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深,他的嘴唇泛白,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最终拢了拢衣领,眼眶泛着红不断道歉,退出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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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
唐墨轻呼一口气,有些过于专注自身的她,也终于分出来一些精力给外界。
她知道,今天,明天,甚至往后,鲜少会有人来纠缠了。
如果自己说出的话是铁律,能够触发但无法改变的家伙,只能被迫出局,没有再竞争的资格。
那一天学的很有效率,在没有打扰的情况下,她终于能够十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放空一会后,进入绵长的梦境。
梦里仍然是早晨极其香艳的场景。
白皙的肌肤,有力的躯体,线条流畅的肌肉和柔软的胸脯,以虔诚的姿态抬起头渴望得到她的垂怜。
衬衫要落不落,半遮半掩着敏感的红处,随着呼吸生涩地来勾她。
唯一不同的是,那双带着泪意的眼睛突然那么清晰,就算是死了,唐墨也可以确定,那**是沈期的眼睛。
再打量他的整张脸,高挺的鼻梁,优越的唇形,无数次靠近在耳边的清隽声线。
这根本就是沈期。
记忆力更多场景争着往她的梦境里钻,体侧时引体向上不经历漏出正在发力的腰,青筋环绕,啪嗒啪嗒地往地上滴落着汗珠。
运动会换班服时没有更衣室,在角落支起的简易隔间里无意间一瞥就再也移不开眼,十七岁就因为呼吸明显的腹部肌肉块,在其他人的对比下惊为天人。
给她讲物理题时,那双骨节分明,指节细长的手握着笔在电路图上画圈,手腕处凹进去,随着转动指尖一蹭一蹭的,肆意拨弄着她的心弦,在上大学之后,敲击键盘的时候,那双纤长到不自然的手更加性感,按回车的时候最用力,发出脆响,程序成功运行,那双温柔的眼睛也从屏幕上收回注意力,靠近专注地盯着她。
微凉的指尖会戳戳她的手心,“怎么了?为什么在发呆?”
唐墨被吓醒了。
做贼一样再次冲进衣帽间,抱着脑袋缩成一团,抖了整整半个小时才把已经呼吸不过来的自己放开。
究竟为什么会梦见这些!!?
沈期对她就只是纯友谊,虽然自己喜欢,但是这样yy真的非常不礼貌!
非常非常不礼貌!绝对不可以!
“嘟——嘟——”
震动声传来,她发觉是衣柜缝隙的手机在震,来不及想那么多,还以为是陈宇有事找,马上解锁。
沈期:怎么半夜醒了,是不舒服吗?
唐墨的灵魂从嘴里爬出来了,抛下了躯壳出游。
究竟为什么凌晨三点还不关掉监听,一天二十四小时戴着耳机是想干什么。
她一个即将二十七岁的人,连夜晚做梦的自由和隐私都没有了,而且还是被当事人发现。
没有比这更羞耻的事情了。
即使再想逃,唐墨也不可能将对方的消息视而不见,几次调整呼吸才发了信息说没事。
她祈祷着沈期不要再追问。
如她所愿,对方只是让她赶紧回去继续睡。
*
时间过得飞快,十二月的中旬到来,意味着这一年也要完成使命,进入下一个计数年限。
唐墨罕见地在快宅死在家里的第不知道第多少个月,提出了想出去逛的事情。
是在她摆弄着花瓶里新鲜的百合时,不经意地和傅深说的。
傅深盯着她手臂上一片片红色痕迹,回答的却不是她的问题。
“你对花粉过敏。”
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笃定的语气。
唐墨有一瞬间的怔愣,没有反驳。
“你对自己太狠了。”
为了不让弱点被发现,对何绥然每天都送过来的鲜花都欣然接过,虽然没有太细心的照顾,但仍然纵容着花朵待在玄关处盛开。
让何绥然带书停留在了很久以前,傅深知道为什么没有让他继续带了。
因为现在放在电脑旁最显眼处的那一本《数据库结构》轻微地鼓起,那就是最后带来的一本。
送饭时,他偶然看见过里面夹着什么。
身份证,还有准考证。
门外的众人在通过什么方式来争斗带唐墨出门的机会仍未可知,傅深已经知道,这一次,唐墨不会和任何人一起去。
她独自消失了三天,悄无声息地回来。
没有再昼夜不分地看书,看课,开始出门,逛整个别墅区的设计和装修,有时候还会在游戏房待上一下午。
不再抗拒和他们的接触,偶尔看着何绥然写的策划案龇牙说,“以后别出去说你在我手底下待过”,会对着今天吃什么明天吃什么发出异议,警告他去掉葱姜蒜还有一堆奇奇怪怪的搭配。
会认真看卫淮带回来的墨点财务报表,会对着宋抑因为背靠霖林达成的又一个目标点冷嘲热讽。
甚至还对地库里看起来奇形怪状的车起了兴趣。
傅深介绍这是他父亲的收藏,自己曾经瘫痪,对这些并没有兴趣。
唐墨这里摸摸,那里碰碰,对方伸手给她递钥匙却不接,只是继续看。
何绥然气急了,第二天就浑身发抖地把自家收藏的跑车也开过来,一水的骚包红色,看的唐墨咂舌。
但好歹是见到了老熟人。
之前何绥然刚来华盛上班的那一辆红色兰博基尼跑车,也赫然在列,差点因为口出不逊被唐墨喊人砸了的那一辆。
她看着车身角落不起眼的划痕直摇头,那是之前每一次被何绥然气到,无处发泄用高跟鞋踹的,之前何绥然爱车的时候经常去保养,也就消失了。
但随着时间,它又显现出来,凹进去一块突出来一块。
被修车店坑了。
唐墨看着窘迫地来捂划痕的何绥然,摇摇头感慨着继续乱逛。
*
“很无聊的话,可以玩手机的。”
傅深不知道错了哪根筋,又来找她一脸深色凝重地谈话。
“我知道你藏在衣帽间里的手机。”
在某一次大扫除时,他害怕佣人不干净,是自己去做的,自然就发现了那个夹层。
唐墨离开的身体突兀停住,缓缓转过来,神色晦暗不明。
“你一边玩一边听我说吧,我知道你很想看,我们商量好了一件事,希望你可以在闲暇时听听。”
唐墨眨眨眼,看着在他身后站定的其他人,没有再隐瞒和狡辩,只是取了手机,真的翘着二郎腿开始玩。
这几天,她罕见地都穿着正装,像是要去哪里赴约,现在更是像在听汇报的总裁,漫不经心地往后一靠,视线停在手机上。
“说。”
“我们不争了,”他说这话时,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像是用尽了身体里所有力气,“请你同时接受我们所有人吧。”
手机嘟嘟地响了两声。
“我们无可救药地爱上你,就算没有名分也没关系,拥有更多伴侣应该是一件很好的事,对吗?”
陈宇:芯片解析出来了,速来。
“就像开后宫那样,我们一起生活,加上你的未婚夫,每人得到你一天的时间,周末你自己独处,可以吗?”
陈宇:发布会在市中心王府酒店举办,警察鉴定需要半小时,到达需要半小时,你要去吗?
唐墨即使大脑混乱,想要说,你们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她叹了口气,径直走向何绥然,对方对她没有防备,腰间的车钥匙就被拿走。
“我还有事,下次再说。”
傅深拦住她,“你今天走之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说的对吗?”
唐墨轻笑了一声算是肯定。
其他人也一脸勉强地将她围住。
“给我们一个答案,答应就可以走。”
“地库已经被锁住了,电梯也是,你出不去的。”
“答应我,我送你去。”
唐墨冷冷地看着他们每一个人。
傅深执着是因为,他直到,这个人绝对不会给出实现不了的承诺,哪怕只是嘴上答应,心里也会存放一辈子,直到完成。
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好,明明是拥有这么多趋之若鹜的人坐享后宫的好事,为什么不愿意答应?
她转身,毅然决然地走近落地窗,拳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一枚嵌着钢钉的钥匙环,是在‘夜色’那天揍人用的那枚。
她用尽全力的一圈,巨大的玻璃从中心出现巨大网裂,她纵身一跃,在破碎声中落在了楼下的草坪上。
她在惊呼和呼唤着名字的喊声中没有回头,即使距离很远,傅深等人也能够看见她的额头出现了伤口,正汩汩流血。
再后悔也没用。
唐墨已经开着那辆红色的跑车疾驰而去。
*
霖林发布会现场。
林霖站在大屏幕前侃侃而谈,介绍着新一年即将推出的产品,还有新一轮的融资上市流程。
闪光灯咔擦咔擦,每个人都带着心中敬佩噤声看着一项项数据空前绝后的数据。
突然有人闯了进来,一个个身穿制服,步伐整齐而急促,人群中泛起一阵低低的骚动。
林霖眉头微皱,正要示意助理处理,没想到为首的警官径直走向他。
“林霖,警方将以故意伤害罪,非法行医罪、医疗事故罪、生产、销售不符合标准的医用器材罪,依法将你进行拘传,请配合。”
现场一片哗然,闪光灯疯狂闪烁,记者们像是点燃一样纷纷往前挤,各种问题声浪几乎要掀翻房顶。
林霖的脸色在灯光下变得苍白,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原本准备好的演讲稿从指尖滑落。
金属碰撞声响起,他被铐上手铐。
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又有人从敞开的大门走进来。
他们都认出来了,那个人竟然是已经消失了几个月的唐墨。
林霖看见她像是老鼠见了猫,咬牙切齿地想要扑上去,却被狠狠压制住,“是你,爱丽...是你!”
她额前还有鲜血在流,步履匆匆,眼里满是得逞的恨意和快意,“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吗?”
她径直越过了其他人,在诧异的目光中握住话题,微微低头。
众人以为她是来搅乱局面说垃圾话的,都打开了直播蓄势待发,却没想到,她的下一句话竟然是。
“我代表霖林科技百分之三十八的股份持有者,剥夺林霖作为董事长的一切职务、权力,撤销今天发布的一切决策,改日再办。”
!!!
为什么会是股份持有者?
站在一边的律师已经等候多时,在其他也目瞪口呆的董事和管理层面前承认了她的身份,名下的股份已经在两天前激活,原本处于林霖名下分组别为“爱丽”的部分,则已经全部消失。
那份过亿的遗产,还在逐渐增加随着年份暴涨的遗产,从一开始就是唐墨自己的。
为了补贴家业,她迷上了炒股,在奖学金够用的情况下,她攒下的钱全部用来炒股了。
家里没有电脑,她就会翻墙去学校后门的网吧抄股,一开始也会亏钱,但当网络逐渐兴起时,她按照论坛上的套路,一个个了解公司前景、行业前景,几乎就没有再亏过钱。
网吧老板认识她,对她有一种纵容,以为她在学习,都不会把其他人安排在她旁边。
炒股用的身份证,接的也是老板的。
频繁收到的打款短信,老板还以为是诈骗,看见她屏幕上的数字差点吓背过去,他不仅没有贪婪,反而嘱咐唐墨,不要让有心人看见。
唐墨不仅没听,还联系上了当时在网上广发贴寻找投资的霖林,他们正在研发一款肺部辅助呼吸的机器,想要寻找愿意参加实验的志愿者和投资人。
她几乎是当机立断,就把积蓄全部打过去了。
当时他们通过帖子聊了很多,林霖得到了很多有效的建议,ID名爱丽的网友对于肺病有着远超常人的理解,这让机器研发顺利了很多。
志愿者按照爱丽的建议选择了盐城第一人民医院肺部住院部的病人们,在那个封建的年代,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身体免费当成试验品去任别人动手。
但仅仅两天的时间,原本言词坚决的病人们,却突然全部同意了。
林霖便知道,爱丽一定就在这里,在某一刻甚至与他擦肩。
一时感动,他当时竟然直接把股份拨出了那样多,想要给他的第一个伯乐绝对的话语权。
之后的剧情很狗血,也很现实。
事业刚有起色,京城就也出现了躲到数不胜数的投资人愿意加盟,爱丽一个月的投资很固定,但也不够了。
通过言语间,他知道对方很大程度上笔他年轻的多,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投资的钱,但这已经太少了,配不上现在的霖林科技。
于是他悄无声息地带走了设备,买凶撞死了那个账户的所有人。
以为可以顺藤摸瓜找到爱丽,没想到那个该死的网吧老板,竟然是退役的军人,档案没有查阅权限。
林霖找不到他的子女,找不到他的亲戚朋友,只能气急败坏地将网吧炸成灰烬。
他一直知道爱丽一定在某个地方环伺这,等待着机会复仇。
但他绝对没想到,会是华盛科技那个滴水不漏,第一次见到他还找他要签名的秘书!!!
确凿的证据是什么他已经不在意了,当时举报了爱丽的账户导致冻结,每年都需要缴纳几十万的保管金,同时需要身份验证,一个盐城爬出来的穷学生,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曾断定这个账户不会再重启,但即将过期,股份回归的第三年期限里的最后一天,欠款到账,账户积蓄继续冻结。
他就一直惶惶度日。
每天都在睡梦中被名为爱丽的,或高或矮,或胖或受,或男或女的人持刀杀死。
这一天终于到来,林霖感受到的竟然是解脱。
曾经的伯乐与千里马,曾经整个世界上唯一的知音,已经全部都是过去的事情,既然敢做出来,就要敢承担后果。
他闭了闭眼,任由警察将他押上警车。
*
那一天导致网络瘫痪的话题人仍然低调,不见踪影。
即使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仍然有人围在校门口的表彰大头照前面围观,讨论着唐墨的灰色挑染究竟是天生的还是染得。
不过今天的京城理工大学,怎么好像也出现了这么一个人...
论坛有点炸锅。
1l:那个跟风染灰色的家伙应该是来报道的研究生,不是本校的吧,别说还有点像。
2l:现在就站在智信楼三楼呢,速来,真的很像。
3l:我靠,她报的是陈休老师?怎么可能!陈老师都多少年不带学生了!
...
讨论她是否是唐墨的言论暂且被另一个令人惊诧的发现,上一届利斯莱奖项的得主之一,陈休已经要退休了,近些年都没有带过学生。
没有精力也是一方面,研究的太深奥,学生没有办法真正参与研究也是一方面,博士才够打下手。
但今年,却诡异地给了一个名额。
分数要求,面试要求,一等一的高,学院的卷王师兄师姐们铆足了劲,如今分数出来之后,竟不知这个名额是落到了不认识的人手中!
满分五百,450到460的高分都没被选上,这人究竟考了多少分!
相似的灰色挑染...
说不定这个发型真的有buff加成呢?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下定决心要做一样造型的人也越来越多。
她敲敲门框,丝毫不怯场,脸上带着微笑,声音嘹亮,“陈老师您好,我是唐墨,来报到了。”
“好久不见,”陈休比上一次见面老了很多很多,声音低沉,满头白发,但声音却如同幼年时一样,慢条斯理,让人听不倦,“我们多少年没见了?”
唐墨走进去,把自己的资料放在桌面上,掷地有声,“正好十六年。”
“你当时说要来京大,我等了很久。”
*
陈休在十六年前辞去家教,告别了依然不学无术的裴子轩和他的乖巧陪读。
背着巨大的行囊,他向唐墨道歉,“我三十岁依然一事无成,教的也很差劲,希望没有让你对人工智能失望。”
唐墨当时要把头抬得很高很高,才能看见他的眼睛,“不,您教的很好,如果可以,我还想成为您的学生。”
“不论您有没有得到利斯莱。”
陈休流着泪,摸摸她的头,“如果可以,如果我以后还在京大的话,你来找我,我再教你。”
这一等,等了整整十六年。
陈休在等。
唐墨也在等。
用尽了浑身解数,解决了命运设下的层层关卡,才来到了梦的起点,和其他人站在同一个起跑线。
十六年,无穷的日子里。
有人说唐墨的人生已经完蛋了,她没有再做出设计的能力,她已经把太多精力分散在创业和版图规划中,她是一个商人,而不再是一个科学家。
可是如果在解决难题的途中,在这自顾不暇救自己于水火的十六年里,她从来没有放弃学习,从来没有放弃汲取知识,从来没有放弃热爱,那在已经越过崇山峻岭的现在,她是否还能重新实现自己梦想。
可以的。
这是唐墨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