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办法。


    大家转身快步离开，脑海里却不自觉地回忆起很多细碎的画面。


    当所有人都对机器人提议的佩戴口罩、防毒面具当做碍事，把这个空运过来的大破烂当成是上头做做样子，支持智能化的“无用功”时。


    它甚至扯出了家庭，扯出了数据，丝毫不像平常在正常地砖上走路上还会摔跤的啥样。


    “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人因为肺癌而死，它对家庭带来的伤害是巨大的，比起自愿的吸烟损耗自身，大家的工作却是没有办法的，是必须要每日吸入过量粉尘的。”


    “为了能够工作的更久，为了不要再医院里花掉赚来的大部分金钱，今天的粉尘指数严重超标，请佩戴防毒面具。”


    工人们心中当然知道这笨家伙是为了他们好。


    可是防毒面具这么昂贵的东西，怎么可能没几天就用，上面也就在外人来访的时候装装样子。


    会议室摆的那几个，都已经是老演员了，不知道已经在矿区呆了多少年。


    他们也幼稚的很，当时还试图和机器人讲道理。


    那双蓝色的那眼睛不谙世事地眨了眨。


    大家都笑了，笨家伙怎么会听得懂人话。


    但没有人意识到的瞬间，它肚子上的录音标识悄悄亮起，把语音送往了不为人知的地方。


    说来也巧，那之后的第二个星期，矿洞的管理层就被处以罚金，员工宿舍门口停了一辆运了满满防毒面具的大货车。


    车灯闪了闪，鸣了鸣喇叭，白色车厢上的标识有点眼熟。


    工人们莫名觉得它很像那个会眨眼的笨家伙，但心中却都深信这只是一个巧合。


    那之后，他们都按照笨家伙的指示。


    偶尔在艳阳天，它会用更新了的语音庆祝，“惊喜！今天空气状况难得的良好，大家可以直接下矿！”


    大家也会被它影响，在清透没有颗粒的空气团中大口呼吸，庆幸今天有个好天气，能够难得地没有遮挡，努力工作。


    即使更多的时候，这里永远都阴雨绵绵，空气中却是陈厚而干涩的，他们也渐渐会开始期待某一个万里无云的艳阳天。


    一天又一天。


    从哪一天开始，矿区好像已经没有出现过因为意外情况呼吸不上来，接踵而至的救护车来过了。


    *


    震中十五公里内矿区尽数坍塌，二十五公里内支护弱老矿区基本坍塌。


    在这个矿区极其密集的省份，震源恰好抵在旷带上，波及了近三十个矿区。


    这是一件极其严重的天灾，比起财富损失，大家都更为流逝的性命而痛心。


    在居民区有专人疏散的损失小很正常，但是那么多还在矿区工作的工人，联络都被切断，还有几分生还的可能呢？


    “没有伤亡。”


    “没有伤亡！！？”


    “不不不，不可能，那就算是现场没有出现情况，但是因为地震气压低，卷起的粉尘入肺，本来肺就脆弱的工人们怎么可能毫发无伤！”


    “迅速安排他们去医院检查，他们极有可能随时休克！”


    “已经检查了，没有问题。甚至今天下矿时，绝大部分工人都像是预支了情况一样佩戴了防毒面具。”


    这...究竟是...?


    当原因被查出来，没有名字的“笨机器人”被溯源。


    ———利斯莱作品库24批提名作品【作品状态：封存】


    ———来自京城理工大学24级人工智能专业唐墨毕业设计


    实现了5级震级0伤亡，投放期间肺病率下降百分之九十九，省市所在医院三年来仅接诊个位数矿区工人病例。


    这个惊人的数据和覆盖率，真的是可以达到的吗？


    也就是这些震惊所有人的数据，让原本已经在两方艰难抉择后的利斯莱评奖组彻底放下了争论。


    在对矿业辅助机器人进行拆解后，就越能看见它的精妙，完美的电路设计被包裹在内胆里面，外层的材料选用耐摔防污，甚至没有和其他在艰苦条件下的机器人一样选用履带或者干脆两条腿，轮子很特殊，专门为矿区设计，在复杂洞穴如履平地。


    更不要说装载的系统，其中投入使用的数据全部都能够追到多年前对相关教授的采访，岩壁识别和空气污染物取样分析全部都在精密训练后达到可怕的零误差。


    而在五年前，它们也因为这些将这个看起来简陋愚笨的机器人加入评奖，同样以适用范围太小，影响力太低微来把它开除决赛圈。


    但五年后的今天，现实却狠狠打脸。


    当时的他们坚信未来所有人都会被机器人替代，被人工智能替代，甚至不会再有工人在五年后下矿，所以辅助机器人的存在根本是存在着巨大局限性的。


    但是如今，人力比智能低廉的常态已经形成，人工智能可以抢走高薪人群的脑力工作，却抢不走时薪越来越低的体力劳动。


    明明研发难度更加简单，但体力劳动所在的蛋糕虽然大，却廉价到没有人愿意去抢。


    甚至有人说，靠人工智能和机器人去开矿是浪费资源，是抢工人饭碗。


    这无疑也是正确的。


    是很客观且真切的事实，没有人可以改变这份悲哀，只能眼见着它发生。


    所以在这一个五年，矿区辅助机器人才在默默无闻中创造了奇迹，创造了人们闻所未闻的数据，连接了原本对立的两方。


    原本都已经有了心中偏向的评委都被彻底说服，不论是还没有发挥全部的瑞期，还是在尖端技术保有着较高失败率的霖林，都没有办法和这个机器人媲美。


    在精细程度上，五年前的东西绝对比不上现在的，但是在影响力和立意，甚至在这场巨大天灾的重要性上，没有人能够比的过它。


    这迟到了五年的认可，没有如同大家预想中的顺利送达。


    发去的信息没有回应，甚至连学籍都没有找到，问遍了人工智能系的老师，却都不记得有这个人。


    他们坐在台下，带着些遗憾，听着主持人继续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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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可惜，获奖人可能并没有来到现场。”


    “来了的。”


    有人推了推她的背，用温柔但又不失存在感的声音和台上人对上视线，“在这里。”


    唐墨彻底蒙了，她的指尖连着心脏，不受控制地狂颤，整个人僵住，是被身旁人撑着站起来的。


    “快去吧。”


    她的视线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对方的脸。


    对方一点也不惊讶，像是早有预料。


    唐墨不用多想，不用更多的猜测，就能够明白是谁做的。


    视频播放完毕，台下传来心服口服的擂鼓雷般掌声，任谁都会说一声“实至名归”。


    她只用余光看完了整个记录视频，却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在座位到颁奖台阶梯的几步距离，唐墨却感觉短短几秒像是过了一整个世纪。


    这是她的作品，她自认拙劣，但付出所有精力和时间的作品，甚至是对于这个行业的告别礼物。


    早在高考之后，她就把志愿看了一遍又一遍，原本心中确切的答案又不那么确切了，在提交的最后五分钟，还是改成了金融系。


    明明还是同一个院校，他们却鲜少见面，唐墨忙着在有钱人中周旋，算不上当牛做马，但也是谄媚讨好。


    因为心中某种特别的情愫，她总是故意躲开某个人，甚至在偶尔兼职时，敲遍了晚自习的门，也总是要把人工智能专业的任务交给别人。


    走在大路上，也绝对要绕着篮球场和信息学院之间的路走，最靠近的七食堂也从没去过。


    因为她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的窘迫。


    但即使是这样，也无法避免意外碰面，他们通常会在擦肩而过时随口问一句好，唐墨的心却要因为那一瞬间平复很久心情。


    在这一座陌生的城市，她从未追究从前的同学多少来到这里，甚至在第一个学期后，就已经把那座小城里印象不深的面孔忘了个干净。


    沈期的脸却一遍又一遍地在每一次擦肩加深印象，声音也总是如高中时代一般响起，那双深邃的眼睛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让她沉醉。


    她一边祈求这种总是让自己陷入异常的情感快点被时间褪色，一边又无法控制那种热切的期待。


    他们可以见面。


    但不要在她被卫淮使唤着做事的时候，不要在她和宋抑充当“红袖章”多管闲事劝架的时候，不要再她被一群脑子蠢的可以的家伙打趣的时候。


    这种时刻总是少的可怜。


    因为她大学生活中的绝大多数时间就是被用来规划干这些的，拓宽眼界，然后得到更多人傻钱多蠢货的施舍，也接近更多能够给予帮助的人脉。


    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四年的时间已经算是太短太短。


    但是在假期的缝隙里，在专业比赛的合作中，他们还是能偶尔碰上，这不是偶然，或许是因为长此积累的信任和默契，又或许是对方临时起意。


    总是能够在喘息的时间里说上几句话，一说，就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