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春回醒枝(三)
作品:《朕不要一朵菟丝花》 天色渐晚,筵席将要散去。
竺影比太子早一步回了东宫,便先到去小厨房煮一盅梨汤备着。
前往恩光殿的一路寂静极了,连掌灯的宫人也不见几个,她却在半途,见到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似在闲逛。
竺影端着食盒走过去,抬脚踢了踢那人的脚后跟,故作惊讶道:“呀——在等我?”
陆芃被她吓了一跳,回过神来骂道:“你少自作多情!”
竺影问:“所以——你在这做什么?”
陆芃道:“同你没关系。”
竺影道:“那你继续逛,我去恩光殿了。”
“等等。”陆芃叫住她道,“你这是去找我表兄?这么晚了,你去找他做什么?”
竺影理所当然道:“看不出来吗?我去献殷勤。”
惊讶于她的“坦荡荡”,陆芃哑口无言,默默让开道。
竺影又道:“我煮了些梨汤,厨房里还剩下一些,你若想喝,可以自行去盛。”
“竺影。”陆芃又叫她,“他回来时沉着个脸,似乎心情不大好。”
竺影反问:“他几时心情好过?”
“啧。”陆芃有些恼,提醒说,“总之,你小心些就是了,别惹恼了他。”
“哦。”竺影一点头,继而端着食盘沿着前路去。
天已经尽黑了,殿中灯火幽微,只有主屋燃明灯一盏,两个宫人在檐下点灯。
羽音在殿外当值,一见了竺影,如同猫儿见了天敌,周身的毛都立了起来,竖起两道眉毛质问她道:“你来做什么?”
竺影道:“送汤。”
羽音道:“谁知你又安的什么心?”
是啊,她哪里会安什么好心?
竺影淡淡道:“那我不来,我走?”
不等羽音开口,她抬脚转身就走,心里默默数着,一息、两息……不过三息,听屋内传来一声呵斥:
“羽音,让她进来。”
果不其然。
羽音暗恨踢了一脚墙根,气鼓鼓瞪着竺影。
竺影笑着看她一眼,定了定神朝主屋走去。
进了门,左右环视却寻不见人,刚一抬头,那人便披衣从屏风后步出,走到竺影面前。
燕尾纱衣曳地,青丝未束披垂在两肩,还带着出浴不久未干的水汽。
吓得她一步趔趄,险些打翻了食盒。堪堪扶稳,她又迅速低下头去,暗暗骂一句,这人好不知礼数。
孟闻不去看她,只看着窗外灰蒙蒙一片,说道:“这个时辰……我以为你今夜打算睡在宫道上,不回来了。”
竺影道:“殿下说笑了,纵是鸟儿也得寻处屋檐栖息啊。”
他从竺影身侧走过,掀起一阵风,吹得烛影摇摇晃晃。
他忽然问了一句:“你喝酒了?”
竺影道:“没有。”
得了个否定的答案,他转而下了另一个论断:“那就是被某个醉鬼缠上了。”
今日宴上醉鬼多了去,他却没有明说是谁,只能叫竺影自行去猜。
“怎么会呢?”她言笑晏晏,又道,“只是我忘了。”
“忘了什么?”
忘了太子殿下属狗。
竺影只敢悄促促地想,暂且还不敢这么说。
“此前去同宫人们沽酒时,难免沾惹一些酒气,回来却忘了换衣裳。”她如是解释。
孟闻又问:“今日宴后去了哪里?”
竺影道:“去了揽春台,不过随处走走。”
“直到现在?”
“而后去了厨房。”
“那你此时过来——”
“送梨汤。”
“梨汤?”
“想到今日宴上的驼峰炙与牛心炙,尽是腥膻之物,本该佐以梨汤,正好解腥腻,光禄寺却疏忽了,不曾准备。”
说着,她打开食盒将梨汤端出来,置于桌案上。
热气还未散去,屋内瞬间氤氲着甜津津的气息,很快盖过了她身上的酒气。
“雪梨盅、山黄皮……”孟闻随意瞥了一眼,又想起她白日里以水换酒,不由称道,“你倒是体贴又心细,总能顾及别人所想不到的东西。”
这话说得阴阳怪调,不知是在夸她,还是另有所指。
竺影回道:“从前跟着宜夫人当差,她挑剔得多,稍有不周,是要受罚的。”
孟闻道:“到这处又没人罚你。”
竺影收起食盘,独独没回应他这句。
他略去那些礼仪,不在乎得体与否,此时单单直视着她道:“深夜送梨汤,无事献殷勤,你可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竺影干笑一声,道:“怎会呢?我又岂敢?”
孟闻道:“可你却低头畏缩,不敢看我,为何?”
她飞快抬眼一扫,又再度低头,忍不住说道:“殿下能否先将衣裳穿好?”
“本要睡了,谁知你会在这个时辰过来?”他皱起眉头,拢紧衣襟背过身去,言语中又怨责之意。
“是我不该贸然前来,扰殿下休憩。”竺影指了指桌上的雪梨盅,问道,“既要睡了,那这梨汤殿下也不吃了吧?不吃我就端走了。”
孟闻转头瞪了她一眼。
“留下。”
“哦——”她又收回刚伸出去的手。
“还有一事,要你明日去办。”
“殿下请讲。”
孟闻收拢案上的卷宗,推到她面前。
“这些卷宗看完了,替我送回秘书监。”
“好。”竺影应下,又是个跑腿的活。
她似乎很久没去过秘阁。
雪化以后,再踏上那一段宫道,却觉得有些陌生。
昨日些许小事扰得她彻夜难眠,晨起时仍然有些头疼。
今日在道上缓行,看到枝头抽出的新芽,才恍然惊觉,原来已经入春了。
她在宫城里如履薄冰一日日,熬过了又一个深冬。
到了秘阁,不见了冬日里那个小宦官,也不见小谢大人。
秘书令祝大人似乎也不在阁中。
竺影径直上了楼,直往堆满杂书的屋子走去。前方一扇门关得严严实实,门口散落了几卷旧书,纸页残缺泛黄,有些年头。
没往前几步,却被身后人叫住。
“此处为秘阁藏书禁地,还请宫人止步。”
她捧着几份卷宗,慢慢转过身来,望见一副苍白的病容。
“祝大人。”
许久不见,他竟比上个冬日更憔悴些。
竺影向他道过礼,又说:“太子殿下命我归还卷宗。”
祝从嘉上前几步,停在她与存放典籍的禁地之间,施施然伸出手来。
“交由我便好。”
“那就有劳大人了。”她将那几份卷宗如废纸般往他怀里推,便转了身要走。
祝从嘉道:“有些事须得问一问宫人。”
竺影停住脚步。
听他问起:“宫人可知洗春阁中所藏尚书是哪一个版本,共多少篇?”
竺影道:“为梅赜所献辑书,共五十八篇。”
“我知晓了。”他略略颔首道,“届时秘阁会誊抄今文二十八篇,遣人送去洗春阁。”
竺影问他:“今文由前人世代相授得以流传,而古文为残卷所载。今文与古文并不相同,大人以为世人口口相传之事比残书上的记载更为可信,故而弃典籍?”
祝从嘉道:“古往今来诸多事,皆是真真假假,这些本就是说不准的。”
竺影复问道:“可是人有谎言,死物也会说谎吗?”
祝从嘉道:“典籍也是可以伪造的,何论证物?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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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应当没从这些卷宗与账簿里查出任何线索,书上编的亦真亦假,谁又分得清呢?昨日之事,是昨日的你记得更清楚,还是今日的你记得更详实?倘若十几年前的一件事,在当年一笔带过,却在十几年后的今日记载得更为详细,不觉奇怪么?后人又是如何比当时之人了解得更多?细究下来,难免有篡改之嫌。当你见一件往事随时间过去,书写却越来越详细,这段历史已经不可信了。”
竺影道:“大人说想说,这些卷宗后来经由他人之手整理过,已不是最初的版本,所以太子才什么都查不出来,对吗?”
祝从嘉不置可否,道:“宫人可回去转告太子殿下。”
须知百代兴亡多少事,于天子而言,他所寻的真相最是不要紧。
竺影道:“我知晓了。”她行过一礼便转身离去,留他一人在万千卷帙当中。
书架的尽头,落下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归去途中,路过园子里两棵高大的棠棣树,去年陛下携众臣在此处赏雪,竺影恰是在这儿,碰上了去年冬遇见的那个小宦官。
小宦官一眼就认出了她,一路小跑上前来朝她拱手道:“兰姊姊,你还记得我吗?”
竺影惊喜道:“你是长芨?真巧啊。”
长芨道:“早先听人说起,姊姊如今不在静和宫了,我还以为以后再见不到了。直至昨日在宴上见到你,知你如今跟在太子身边了,我才专程找来,想与姊姊说一声,我已经调去鸿嘉殿当值了,是去年冬日的事。”
竺影笑道:“原来如此啊,难怪两次去秘阁都没见到你。还未来得及恭喜你,一转眼已到御前去侍奉了,说不准来日也会像尚常侍那样,成了陛下跟前的红人。”
长芨道:“姊姊高看我了,我哪里敢奢求这些?只求平安顺遂就够了。三月不见,姊姊怎么憔悴了?”
竺影道:“没什么大事,只是近来太忙,没睡好罢了。”
“想来储君新立,东宫事务繁忙,姊姊也成了大忙人了。”长芨有些难为情道,“其实我来寻你,是有事相求的。”
竺影道:“你且说来,凡是我能办到的,定然会帮你。”
长芨道:“我有一个妹妹,唤作长莘,她现下在浣衣局做事,可我眼下去不得那里,便想请姊姊替我将这些东西转交给她。”
竺影接过包裹,问道:“这里头装的是什么?”
“是陛下给的赏赐,还有些糕饼与膏药。”长芨解开包裹给她查看,又仔仔细细包好,与之絮絮叨叨,“浣衣局的姑姑不好说话,我担心她一个人在那里,受了欺负,只能请姊姊得闲时,能偶尔照看一下她。”
“小事而已。”竺影不多犹豫便应下,又问,“你的妹妹,生的什么模样?”
长芨道:“她身量单薄,比兰姊姊矮些,模样与我很像,眉间还有一颗红痣。”
竺影道:“我记着了。”
长芨要给她塞些金银,被竺影推了回去。
她皱着眉,问他道:“你何时也学来了这些习惯?”
“是鸿嘉殿的大人教我的,原来这样不好吗?”长芨攥着那些细软,像做错事的稚子,颇有些不知所措。
竺影语重心长道:“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如此的,总归得论人。有的人正好吃这一套,收了银两便会帮你办事,可在另一些人那里就行不通,保不齐会将你当作是投机取巧的小人。你光学了这些还不够,还得用心去看人呐。”
长芨道:“姊姊说话跟尚常侍很像,他也教我许多。”
竺影淡笑道:“看来尚常侍也是个极好的人呐,日子总归还长,可以慢慢学着。”
“嗯。”长芨重重点了点头。
竺影还要赶着回东宫去,于是道:“这些东西我替你送去,今日就此别过了。”
长芨向她拱手道别:“多谢姊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