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凛风鸣竹(六)
作品:《朕不要一朵菟丝花》 废后病逝宫中,虽然移居鸣鸾宫,陛下并未恢复她的皇后之位,这层身份尴尬,她的身后事却让众人都犯了难。
彼时,大臣们在争议该以何礼制下葬,是否要葬入皇陵,附祀宗庙。
“她当初正是因不敬宗庙被废的啊,这样的人岂能容她再入宗庙?”
“可陆皇后毕竟是三皇子生母,与陛下是少年夫妻。她生平只做错过那一件事,便是在父兄死后发了疯,失了智。”
如若有人站出来替她陈情,认为应当让废后葬入皇陵,附祀宗庙。
其他臣子便会争论,想当初陆尚书涉嫌与前朝余党勾结,被革职下狱。
当时还是中宫的陆皇后跪在殿外为父兄陈情,没等来皇帝收回成命,只等来家人被问斩的消息。
后来在一次宗庙祭祀中,帝后起了争执。皇后拔了金钗,凤冠委地,当着众臣的面披发赤足走出宗庙。
史官载,“皇后干纪犯顺,违背道德,逆莫大焉!”众臣以“谋大逆”为名,纷纷上书逼迫皇帝处死皇后。
不敬天地神明、列祖列宗,多大的罪名。陛下还是留了她性命,仅是褫夺皇后印绶,让她移居西苑,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这些罪名记录在册,哪怕是阖棺也不能洗脱。
他们吵得起劲,仿佛忘了三皇子在场,全然不顾及他的感受。
一字一句,像锈蚀的刀,一下下剌在豁开的伤口上,鲜血淋漓不足惜。
可龙椅上的皇帝呢?他偏偏不发话,任那些大臣吵得不可开交。
没人敢猜他此时在想些什么。
朝毕。
三皇子又来到鸿嘉殿前。
皇帝下朝归来心情不佳,本不愿见他,拗不过他固执。
他同他母亲一样固执。
眼看天边要飞雪,尚常侍劝了好几回,他就是不肯走,非要见到陛下不可。
殿中有人,稍年长者年逾不惑,紫袍玉带,手绕一串佛珠,乃是尚书左仆射王若。另一人未至而立,今日着鸦青氅衣,额系一条绀色絮巾,乃是秘书令祝从嘉。
陛下与两位大臣在殿中,还有正事要商议,尚泓没辙,只得去请示:“三皇子还在殿外,陛下是否要召他进来?”
孟雍道:“不必。”
王若捻了捻佛珠,偷偷觑了一眼。
陛下已然起身,着侍者为他披衣,亲自走出鸿嘉殿去见三皇子。
寝殿的正门缓缓打开,玄色的身影从屋中走来,孟闻抬眼看过去。
皇帝站在台基上,遥望鸣鸾宫的方向,叹息良久:“你此番过来,又是为的什么?为你的生母陈情吗?”
隔着很远,是在和孟闻说话。
皇帝语气淡漠,是君王之于臣下,仿佛孟闻并非他的孩子,仿佛死去的不是他的结发妻子。
孟闻却道:“没有。”
孟雍颇有些意外,看着他。
孟闻依旧道:“的确没有。”
母亲临终遗恨,孟闻再清楚不过。
他守在榻前亲眼看着她怀着无数遗憾闭上眼,再也没有醒来。
龙椅上的寡恩之人,母亲再不愿提起他。
孟闻顿首拜道:“母亲临终有遗言,不愿入宗庙,儿臣恳请陛下恩准,准儿臣尽孝道,为亡母扶灵,葬于南面。”
本不是什么不情之请,陛下若应允,便也不必为此事犯难了。
可孟闻得到的答复却是:“你已经求过我一次了。”
一如他的请求一样,出人意料。
皇帝走下阶来,从俯视到平视,他已两鬓染霜,竭力挺直躯干才能不佝偻。长大成人的第三子,个头已经高过了他。
孟雍道:“从前也是你跪在这里求我。”
“你说愿意替朕前往北地,愿悉数揽下并州差事,是为了你的母亲罢,一如当年你甘愿离宫,同她移居西苑。”
“可世间鲜有人能求仁得仁,你到底没能得偿所愿,朕亦如此。朕同样不愿看到今日之果。”
“人死如灯灭呐……三郎。”
他抬手,却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抚稚子的头,临了只能拍拍他的肩,道一声:“回去吧。”
孟闻不解。
回去,回哪里去?
他少时居住的宫殿吗?他的生母已不在那里,就连灵体也被移到了延鹤宫。
至于眼前的父亲,也不似记忆中的模样。
皇帝的手从他肩头滑落,孟闻拢袖一揖,拜别君王。
眼前似有飘絮,一场雪又降下。
仰头时,望不见西边那座摇摇欲坠的宫殿。
只见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试图在满是脏污的土地上写满清白。
孟闻独自行过这一段路,归去时,宫城里已无人再等候他。
待皇帝坐回筵上,尚书左仆射与秘书令才再度入席。
孟雍倚着凭几垂头叹气,蹙起的眉端又多几分愁。
王若斗胆劝道:“陛下何不让三皇子进偏殿,一同商议后事?那毕竟是他的生母。”
孟雍道:“不必了。他不求入葬皇陵,也不求附祀宗庙,不妨遂了亡者遗愿,也省却麻烦,不必去与那些旧臣掰扯。”
王若遂不发话了。
孟雍道:“尚泓,去传朕令。”
尚常侍赶来,垂首恭听。
皇帝说道:“告知鸣鸾宫人,废后陆氏失序,有悖道德,不宜奉宗庙衣服,斯人已逝,不必发丧,后事从简,葬于京畿之南,绮亭之东,不入宗庙。”
祝从嘉不是今日才看清他的刻薄寡恩。
可当那冰冷的口谕掷地时,他还是忍不住相劝一句:“惟望陛下三思,陛下与废后到底是少年夫妻,如此安排,只恐后人毁谤陛下不念旧情。”
孟雍道:“朕意已决,此事不必再议。”
尚常侍领了命,便着人前往鸣鸾宫传口谕了。
祝从嘉道:“臣未尝料到,三皇子会作此选。”
孟雍无可奈何,又同王若说道:“你看朕的儿子,果真同他母亲、同他外祖父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好像他们才是一家人。”
他如是评价三郎。
不像他的儿子入不了他眼,可最像他的那个儿子,也未必受他待见。
王若低头捻着佛珠,发出一声叹息,目中难掩悲戚之意。
他说:“三郎仁德,未必是件坏事。”
孟雍又问祝从嘉道:“祝卿如今看他如何?”
祝从嘉道:“对上并州之事,襄王避之不及,齐王难做决断,三皇子既敢应承,虽有鲁莽之嫌,论其孤勇已胜过前二者。陛下不妨放心将灾后重建、考察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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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之务交由他,臣定会协助左右。”
孟雍道:“他尚年轻,被从前羁绊太深,来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薛梁两家势大,陈氏也需提防,朕信得过的老臣不多,还需你与王卿多多扶助他。”
皇帝将话说到这个份上,纵是个傻子也能听懂了。
王若收拢佛珠,离席长拜道:“臣定当竭尽所能,不负陛下所托。”
雪下得不大,孟闻归时没有撑伞,淋雪走到鸣鸾宫时已是满肩满头白纷纷,狐裘的绒毛尖上立满雪粒。
陆芃匆匆迎上来问:“表兄怎么不着人撑伞?你向陛下问的事如何了?”
他垂着眼睫不说话,一动便有雪从身上簌簌落下。
其余人便猜他只带回来坏消息。
徴音掸落他肩上的雪,忙引他进屋去,说道:“时至今日,还有什么是我等不能承受的呢?哪怕是求而不得,陛下不允,殿下都已尽心竭力了,又何苦这样作践自己?”
孟闻像哽住了出不了声,缓和了好一会才能开口。
他道:“我没事,待晚些再去延鹤宫。”
徴音才松了口气。
陆芃却红着眼,怔怔望着宫门。
门未关上,风雪会灌进来,吹得棠棣枝条寒颤。
不久,尚常侍来了,将皇帝的话一五一十转告。
孟闻平静听完,向他揖了一礼道:“还请陛下恩准,许儿臣为亡母守孝。”
尚常侍道:“小人不敢当如此大礼,殿下的话,小人即刻回去转告陛下。”
孟闻道一声有劳,遣宫人送尚常侍离去。
“不必发丧,后事从简……”陆芃喃喃复述,这几字攫住了她的心神。“他凭什么这么做?纵是皇帝——”
“醒枝。”孟闻出声唤她,隐隐有告诫。
直到周围宫人都得了示意退去,她才肯攥着孟闻的衣袍,放声大哭。
“表兄,我恨他,我好恨他啊。”
好像哭出来了还不够,总有什么闷在胸中,使她喘息不得,恨不能将胸膛剖开,任仇恨赤裸裸地袒露。
凭什么她家破人亡,到头来一无所有,而那刻薄寡恩的皇帝还能好端端坐在鸿嘉殿里?
而她唯一能够去诉说的人,身上还流着皇帝一半的血。
“我好恨,真的好恨。”
她一遍遍诉说自己恨不得。
孟闻平静得反常,单单望着她泪如决堤,只道:“那就恨吧。”
爱也好,憎也罢,自有其存在的理由。若憎恨能教人好受,不妨随心所欲一些。
可他眼中干涩,流不出一滴泪来。
他不知该去恨谁。
孟闻回屋里解了狐裘,换上一身素衣,再坐回案前。
陆皇后病重那段时间,他很久没提笔,天寒地冻,砚台里半干的墨析出了盐。
这一回再研墨执笔,是为亡母写祭文。
角音闯进书房里来,似有十万火急之事。
“殿下,太医署的人招认,那日张太医是收受了静和宫的贿赂。”
孟闻顿笔,抬首道:“静和宫?证据确凿吗?”
角音道:“几位太医皆是人证,至于物证,太医既收了不该有的份例,自然查得出来。”
孟闻道:“去把商音也叫过来,去静和宫。”